翌日。
这一日正是五月半,迎春进宫第十日。
清晨早起,迎春站在漪澜院里伸胳膊坤腰,整个人喜气盈盈,看什么都顺眼。紫禁城四方天空碧蓝如洗,瓦蓝瓦蓝,明媚阳光似乎也比平日和暖温润起来。
蓝云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今日也聪慧起来,替迎春梳着头发,小丫头两眼黑亮,手里一梳,嘴里一叹:“小主啊,奴每替小主梳头一次,小主头发就越发润滑一些,握在手里,就跟软缎一般,柔顺光华呢。”
迎春盈盈笑:“哟,小嘴巴这么甜,等下赏你一**荔枝蜜,让你自己个也甜甜!”
蓝云红了脸:“小主啊,奴不是这个意思,奴说的实话呢!”
这一日,太医院王太医奉命前来替迎春请脉,然后,半闭着眼睛王太医言道:“老太太得知小主身子欠妥十分担心,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好,一日日消瘦。”
贾母这是催促自己,对自己装病躲懒不高兴,敦促自己奋起夺宠。
自己都躲进宫中了,老祖宗还有本事把手伸进来,只恨不能给自己身上栓根线儿。
搁在平日,迎春又该郁闷了。今日心情出奇的好。
迎春睨着明明做着内外勾结,却一本正经王太医,心里揣测,这人难道就是经常进府给贾母请脉的王太医,搜寻下记忆,却对不上了,之前进府请脉者是个头发花白老者。
迎春抿抿嘴角,终于记起来了,红楼之中有描述,有一个王太医的叔叔也是太医,这一个应该是后来那个小王太医了。
迎春舒口气,却原来,元春还有这一条渠道监督荣府。却不知道,这也得人家可乐意告诉她实情才成。
这一想,心情越发好了,反正这病也不能装一辈子,笑道:“我今日觉得神清气爽,胃口也好,知不知道这脉搏如何?”
王太医终于睁开眼睛,面上平静无,声音不急不缓,道:“小主体内寒毒已经排尽,身子康健更胜从前。”
迎春笑道:“如此,就劳烦王太医替我上禀宗人令!”
王太医起身行礼:“小主安心,这原是下官职责所在。”
迎春身子一侧避开了。
自己一个小小秀女,无职无权,王太医却是朝廷命官,自己傻了,才敢受他这一礼。
既然病好了,迎春也就大大方方跟后殿前后转悠几趟,也跟相熟几位秀女打声招呼。之前跟迎春同室杨秀女杨瑾瑜最是热情,拉着迎春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通。
这一次,杨秀女倒非述说衷肠,却是被傅瑾瑜找麻烦了。
迎春闻听傅瑾瑜,顿时耳朵竖起来了。
杨秀女说出了缘故,却是傅瑾瑜不耐烦杨秀女跟她公用一个名字。
迎春恍然大悟,可不是么,这位小美人正交杨瑾瑜呢。
杨秀女娥眉紧蹙:“贾姐姐,傅家姐姐好没道理,她自姓傅,我自姓杨,如何能混淆呢,她偏说要我改个名字,我的名字可是落地就取了,都叫了十几年了,她却要我避讳改名,没道理嘛!”
这下子,迎春真心不知道说什么了。帮着责骂傅瑾瑜,杜若刚给她上了后宫关系课,这傅瑾瑜,迎春可惹不起。劝说杨秀女,更不能了,人家委屈的很呢。
迎春终于想到一句话:“你的名字宗人府有登记呢!”
“是啊!”杨秀女欢天喜地去了。
这日午后,杜若喜滋滋前来,福身一礼;“恭喜小主,终于康复。皇后娘娘方才着人通知,着小主明儿去坤宁宫觐见。”
迎春亲手拉了杜若就坐:“都是姑姑细心维护之功。”又命蓝云:“给姑姑上茶!”
杜若忙和推辞:“奴家还要去通知其他秀女,就不领赏了。”
迎春就着蓝云手揭开茶碗,却是一对粉色珍珠耳环。
这珠子虽是养珠,贵在颜色稀罕,乃是林姑父历年给贾母孝敬,用作打赏玩儿。
杜若顿时眼睛一亮,心里一个热浪,这宫里待得时日久了,甚至个中窍门,赏赐银钱多半要求你办事,或者当你是阿猫阿狗一般哄着玩儿,这赏赐东西,特别是主子随身物件,却是一种看重,在心里把你当成一个人来对待。杜若心里虽然喜欢,嘴里却推辞道:“奴家也没做什么,怎敢领受如此厚礼?”
迎春一笑,将珍珠耳环塞进杜若手心里:“前日的姑姑不吝赐教,可谓字字珠玑,我今以珍珠酬谢,正合适宜!”
杜若略思之后,福身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今后小主但凡想听什么趣闻,奴奴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迎春伸手一请:“姑姑请坐。”
杜若哪里肯坐:“主仆有别,小主有话请讲。”
迎春一笑:“姑姑爽快,我便不绕弯子,我想知道明日皇后娘娘宴请秀女真正目的。”
杜若笑道:“这个其实不是什么秘密,皇后并非宴请所有秀女,明日与会秀女,不出意外,与会秀女将会通过复选,且明日通过复选人数不是之前所说三十六人,将是四十八人,因为皇长子将会册封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余者还有忠顺王世子妃,北静郡王妃,余下把人则会指给王公大臣之子,所以,明日与会秀女,个个贵不可言!”
迎春心头狂喜,自己终于可以出宫了:“当场指婚?”
杜若笑而摇头:“这个未必,明日只会宣布入选秀女,然后,所有秀女将会一起离宫,然后,宗人按照皇上旨意去各家各户宣旨敕封,然后皇后与太后娘娘会挑选教养嬷嬷进驻入选秀女之家,教导宫廷礼仪,以免觐见服侍皇帝时候出错。”
迎春略忖,笑了:“大姐姐不与我消息,是因为参加宴会便是消息,是这个意思吧?”
杜若额首微笑。
想着明儿即将脱钩而去,迎春心情愈发舒爽。拉着杜若帮自己挑选明日穿戴衣裙,最终,迎春从杜若建议中,挑选一套玫瑰粉色绣缠枝梅花襦裙,头饰则选中一支小巧点翠侧凤钗。
穿戴起来,清新淡雅,迎春十分满意。因吩咐蓝将余下首饰衣衫则吩咐蓝云替自己打包起来,方便明日好出宫。
杜若插言道:“明日宴会人多手杂,咱们要做万全准备,小主至少预备三套衣裙,这样才能有备无患。”
迎春从善如流,又挑出一条粉绿袖白莲,再一套粉紫色绣着缠枝玉兰。首饰则摒弃金器,一色搭配翠玉珍珠与点翠。迎春穿戴起来,玫瑰色亮丽俏皮,粉绿色清丽雅致,粉紫色缠带起来活泼可爱。
杜若意犹未尽,以为这种装扮太过稚气,只怕很难勾起皇上兴趣。却不知道迎春就是要走青涩稚嫩路子,借以躲避皇上青眼。虽然皇帝不见得瞧得上自己,但是有备无患嘛!
杜若这里正在忙碌,不妨流霞匆匆而来,前殿一名落榜秀女被嘲笑,用茶水泼了嘲笑自己秀女,把秀女胳膊烫起燎泡。
这一场纷争结果很血腥,受伤秀女胳膊据说要终身留下疤痕,泼人秀女被永远革除秀女资格,发配浣衣局做罪奴。皇上又道养女不教父之过,把她父亲知府一撸到底,全家发配岭南。
迎春闻讯浑身只是寒颤,心里越发坚定离开皇宫这个生产怪物之所。
这一场闹剧本来已经让迎春震惊不已,却不料这只是一个开场戏而已。
午睡十分,迎春被一阵骚动惊醒了。
结果,又是一场风波,不过这一场风波未见血腥,以喜剧收场。
却是今日晌午,皇上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三位主子,带领一众秀女以及一众宗室清贵子弟游玩瀛台,坐船之时,则是男女分开,皇帝老子带领一班宗室子弟坐一条画舫当头而行,皇后与各宫娘娘则陪伴太后。秀女们则三三两两一色做的小游船,跟随在后。
本来一切都好,秀女们一个个从小舱内悄悄伸出脑袋四处观赏,紫禁城内竟有这样湖光山色,原本就是奇景。
不知怎的,别人都好,偏生石芙蓉傅瑾瑜徐玉燕这三鼎甲小画舫出事了,翻了船了,三鼎甲一起落水,船娘会水,却只一人。如何救得?
好在三鼎甲小画舫紧跟着皇上太后画舫,太后娘娘当然有会水太监娘子,却是奉命专门伺候太后之人,别人就是天皇老子,他们也不会睨睨一眼。
皇帝身边的侍卫太监也是一般,他们只管皇上安危。
余下只有宗室子弟了。
皇长子一见石芙蓉落水,倒想下水,却他是君,是主子,一众王公子弟岂能让他涉险,且皇帝没发话呢,皇长子嘴里嚷嚷的很,却不敢真的下水去。
却有人不等皇帝下令一阵噗通下了水。
哈,合适得很,石芙蓉被忠顺王世子所救,徐玉燕被北静王抓住头发提溜出水,傅瑾瑜呢,却被船娘抢先救上太后画舫。
这一下翻了船,皇帝太后皇后也没有兴趣了,匆匆而返。
随后,太后便下了懿旨指婚,徐玉燕原是当今皇后的堂妹,皇后心思是想要皇帝纳堂妹为妃,进宫陪伴自己,结果,她被北静王*抱了满怀,太后顺手推舟,把徐玉燕指给北静王,北静王因此跟皇帝成了兄弟连襟了。
皇后虽然意兴阑珊,却对太后安排很满意,北静王可是宗室中最受皇上看重兄弟,有这样一个妹夫,自己地位越发固若金汤了。
另一个落水秀女傅瑾瑜因祸得福,她是被船娘所救,太后做主将他许给了皇长子。
傅瑾瑜娇羞跪倒谢恩。
皇长子当时就成了苦瓜脸,傅家说起来好听驸马府,却是有名无实空头爵位。却是当着皇上太后娘娘,她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儿。一双眼睛悄悄偷瞄太后身边石芙蓉,心里痛苦难当,难道就把表妹白白拱手相送别人?不说表妹姿色过人,更有她身后忠顺王府,寻遍天下,也没有再比忠顺王府更大靠山了。
皇长子却不得不磕头谢恩,一时间心头滴血,却不得不泪水合着血水咽进肚里。
石芙蓉整个被打懵了,蓦地,脑子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心中豁然开朗,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怪得那么多画舫,怎的独独我们的船翻了。怪得船娘舍近求远单救了傅瑾瑜。
石芙蓉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傅瑾瑜。
怪得之前缠着自己,日日蹭着跟去翊坤宫,口口声声要帮助自己达成心愿,原来,这个贱丫头早就觊觎璜哥哥了,暗中算计自己。
自己真是傻子,经对她心生感激。
石芙蓉这里伤心不了,太后娘娘下了第三道懿旨,石珺马之女石芙蓉亲上加亲指婚给忠顺王世子水璜。
石芙蓉顿时懵了,她跟水璜只有姐弟情分,且水璜喜欢的人是皇后堂妹徐玉燕。
石芙蓉如丧考妣,吃吃不肯谢恩领旨,却也不敢公然抗旨。
惠妃气得差点歪了嘴巴,皇后只是称愿,惠妃这些日子脾气见长,似乎她就是太子之母,皇后娘娘也要看他脸色了。
如今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惠妃直觉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那一双双含笑眸光,恰似一个个巴掌似的,噼里啪啦打在脸上,一张面皮烧的通红。
皇后身边元春面色沉静,只是嘴角微微勾起,透露了她心里熨帖,她一双眼睛盯着石芙蓉惨淡容色,眉头微挑,我叫你们尝一尝自食其果滋味儿!
傅瑾瑜破碎少女梦,并未影响翌日宴会。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迎春们一群人欢欢喜喜穿戴打扮预备去坤宁宫参加宴会,落选秀女则在总管太监监督下离开皇宫。
坤宁宫酒宴开始之前,来了个蟒纹玉带总管太监,娘声娘气宣读圣旨。
太监拉着长腔念叨一刻钟,方才罢了。迎春拢共记住一句话:“荣国府二品威烈将军贾赦之女贾迎春,上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