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大灯的轿车缓缓停靠在街道旁边,守候在公寓入口处的一名士兵快速跑过来,替鲍里斯拉开车门。
“把文件都搬到我的书房里去,”鲍里斯拿上军帽,钻出车门的同时,对阿尔谢尼说道,“次序不要搞乱了。”
“好的,”阿尔谢尼回答道。
军帽没戴,随意的拎在手里,鲍里斯进了公寓的大门。
公寓里灯火通明,客厅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是之前去了军事委员会的赫鲁晓夫。
或许是困了,又或许是心虚混乱,鲍里斯进门的时候,赫鲁晓夫正双手抱头,悄无声息的坐在那儿。
“鲍连卡,怎么样了?”听到脚步声,赫鲁晓夫第一时间站起身,面色期盼的看着鲍里斯,问道。
“我刚刚从克里姆林宫出来,”鲍里斯放下军帽,说道,“斯大林同志已经休息了,在这之前,没有人向他汇报列昂尼德的事情。军事委员会那边怎么样?有没有确切的消息?”
赫鲁晓夫摇摇头,过了片刻,才沮丧的说道:“军事委员会已经确认了情况,列昂尼德确实是在坠机之前跳伞了,他落在了敌占区,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鲍里斯点点头,他能够理解赫鲁晓夫的心情。儿子坠机,落在了敌占区,这牺牲没牺牲之间的差别就太大了。如果能确定列昂尼德确实牺牲了,那么没的说,赫鲁晓夫就是英雄的父亲,即便是出于一种同情心理,斯大林也会给他一些补偿的。而现在呢,列昂尼德跳伞了,没有牺牲,那么,别人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就太多了。
不过,列昂尼德真的跳伞逃生了吗?
鲍里斯隐约回想起前世看到的一个说法,在这个说法中,列昂尼德并没有跳伞逃生,当时之所以有人说他跳伞逃生了,是因为这个目击者担心受到来自赫鲁晓夫的报复。
“军事委员会是如何确定这个情报的?”会想到这些,鲍里斯对赫鲁晓夫说道,“他们找到了列昂尼德跳伞逃生的直接目击者了吗?”
“军事委员会的调查结果是有根据的,据他们提供的报告显示,目击者是列昂尼德的长机驾驶员,”赫鲁晓夫摇头说道,“报告的可信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目击者同样也有说谎的可能,尼基塔同志,”鲍里斯斩钉截铁的说道,“要知道,列昂尼德是你的儿子,而你则是军事委员会的军事委员,同时,还是政治局委员。面对列昂尼德这样的背景,作为长机驾驶员,让他说出列昂尼德已经牺牲的事实,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赫鲁晓夫紧皱着眉头,看样子应该是在思索,良久之后,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眼睛里原本暗淡的眼神也开始跳动起来。
“你说的没错,鲍连卡,”似乎从鲍里斯这番话里找到了反转的契机,赫鲁晓夫右手握拳,使劲甩了一下,说道,“目击者的确存在说谎的可能,我们需要更进一步的确定其证词的可信度。”
一旦从颓废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赫鲁晓夫很快就变得思路清晰起来。
“我天亮就去克里姆林宫,向斯大林同志汇报这件事,”在客厅里踱着步,赫鲁晓夫一边抚摸着下巴,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或许潘捷列伊蒙也可以帮得上忙,卡卢加附近应该有我们的游击队在活动……”
这个时候鲍里斯是不会插嘴的,尽管依靠前世的记忆,他或许多少可以给赫鲁晓夫帮上一些忙,但问题在于,给上级领导帮忙,有的时候并不一定就能挣到更多的信任,甚至还会起到一定的反效果。
就像眼下,赫鲁晓夫需要的并不是帮助,也不是别人的建议,他需要的,只是冷静下来,自己设计一个最稳妥的应对之策,揭过眼前的麻烦,甚至是有所收获。若是鲍里斯在这个时候贸然给他建议的话,将来赫鲁晓夫一旦回忆起自己的大儿子,总会顺带着将鲍里斯也想起来的,至于想的是什么,只有鬼才能知道。
赫鲁晓夫离开鲍里斯公寓的时候,已经到了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候,至于他最终准备如何去应对列昂尼德事件造成的影响,鲍里斯并不是很清楚,他没有问,赫鲁晓夫也没有说。
直到送走了赫鲁晓夫,鲍里斯才算是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不过这时候距离天亮也没有多久了。
……
尽管赫鲁晓夫未雨绸缪,在得到列昂尼德出事的消息之后,立刻就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但是,这件事还是被有心人利用,炮制出了一些流言蜚语。
有人说,列昂尼德是主动驾机投降德军的,也有人说,他在跳伞逃生之后,落到了德国人的手里,最后因为受不了德军的威逼利诱,向法西斯投降了。总之,流言的版本有很多种,虽然大部分经不起推敲,也没有任何证据,但就是有人会津津乐道的传扬,这就是谣言的魅力所在。
而对于鲍里斯来说,像赫鲁晓夫那个层面的政治斗争,还是现在的他所无法触及的,别看他是总参谋部的作战部部长,还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斯大林的信任,可从本质上来说,他毕竟还是一名军人,从军人到政客的转变,只是他心理上的转变,而现实中的转变还没有出现。
军人最应该关注的,自然还是战争,还是前线,还是国家的安全问题。
在斯大林面前给瓦图京挖的坑,终归还是起到了效果。就在五一国际劳动节庆典即将到来的时候,作为西南方面军司令员,瓦图京向总参谋部和最高统帅部提交了一份作战计划。在这份可谓详尽的作战计划中,瓦图京阐述了自己进攻库皮扬斯克的可行性。
按照瓦图京的说法,目前,德军在南线的兵力部署已经出现了漏洞,尤其是在库皮扬斯克一线,其防御相当薄弱。瓦图京希望能够得到大本营的批准,指挥西南方面军向库皮扬斯克方向发动进攻,以解放该城市。一旦西南方面军夺取了库皮扬斯克,那么,其兵力将能够在奥斯科尔河一线展开,从而在东北方向上,对德军哈尔科夫—别尔哥罗德集团侧后翼构成威胁。
仅就这份作战计划来说,就连鲍里斯都认为是可行的,当然,在口头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赞同的。不过,在总参谋部内,瓦图京的作战计划,还是得到了包括华西列夫斯基、安东诺夫等一系列人的赞同。
可是等到计划提交到斯大林手中的时候,斯大林却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一作战方案,他亲自给瓦图京打电话,要求后者多关注南线的战事,调整好与南方面军的作战协同问题,不要总将目光盯在不属于他的战场上。
斯大林的这番措辞并不算严厉,但对于急于表现的瓦图京来说,却不啻于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实际上,鲍里斯对瓦图京的看法是带有很重的个人情绪的,在苏联的高级将领中,瓦图京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出色的战将,他善于捕抓战机,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敌人防线上的漏洞,如果按照综合能力打分的话,他的分值至少在70分以上。,不过,瓦图京也有他的明显缺陷,那就是功利心强,战略思维狭窄,指挥作战的时候,不能统顾全局,容易被战线的顺利推进吸引住精力。说白了,就是这人作战好出风头,打起仗来,还顾头不顾腚,另外一点,就是此人非常自负。
这一次,瓦图京之所以筹划着想要在库皮扬斯克发动一场进攻,就是为了挽回上一次在哈尔科夫的失分,那一次的战役不用说,打的实在是太不漂亮了。
可斯大林的电话,不仅将瓦图京的这个构想直接杂碎,还令他感觉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因为斯大林在电话中的语气虽然不是很严厉,但却充满了不耐烦,这份不耐烦预示着,斯大林已经不再相信他的指挥才能了。
西南方面军进攻库皮扬斯克的计划破产,对于鲍里斯来说影响并不大,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库尔斯克方向的战役,这场战役的作战计划是由他指定的,因此,战役成功与否,将直接关系到他的命运。
只有在坐上总参谋部作战部部长这个职务之后,鲍里斯才逐渐意识到,战场的每一次胜利,背后都牵扯着一定的政治因素,这里面,并不是谁的才能比较出众,谁就一定收获到荣誉的。
瓦图京精心制定的库皮扬斯克进攻计划变成了一张废纸,被束之高阁,或许多年之后,会有人把这份档案取出来,结合库尔斯克战役之前的态势,分析这份计划的确可行,然后吧啦吧啦的评述一番,若是这个计划得以执行,苏军将减少多少损失云云。可那又如何?没发生的事情,即便时候分析的再合理,它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更何况,到那时候,鲍里斯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呢。
就在瓦图京神伤不已的时候,鲍里斯却荣获了他进入总参谋部之后,得到的第一个荣誉,形式上的荣誉——他受到最高统帅部的邀请,将在五一国际劳动节庆典的时候,登上列宁墓观礼台,观看群众的庆祝巡演。而在列宁墓上,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安东诺夫的右边。
至于鲍里斯的右边……他的右边是护栏,翻过去就掉到环梯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