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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很静,屋角的铜漏叮咚一声轻响,也没有打破这静寂。
帘帐静垂,掩住一个深色的身影。
那身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仿佛凝固在这片宁静中。
时值午后,阳光软软的透过花格长窗洒进来,铺洒出一派灿烂。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副迷离的画,迷离得她不忍触摸。
“爷,大姑娘来了……”
晴雪带着哭腔轻唤一声。
那身影似是抖了抖,缓缓转过身来……
程雪嫣一下子捂住嘴,死命阻住就要冲口而出的哭声。
那是她的哥哥吗?英俊的脸暗淡无光,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片迷茫,仿佛到现在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下巴上竖着寸长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战栗。
她几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试图给他信心与勇气,却发现自己也抖得要命,抖得都不知该什么。
“你能救她吗?”程仓翼似是梦呓般的喃喃着。
床上的人异常安静,安静得就像……
程雪嫣屏气凝声的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樱子红的金线鸳鸯被面下的胸口极细微的起伏着。那张脸依旧很美,很精致,此刻焕发着安详的神采,仿佛是在做一个极美的梦,只是……那么白,白得几乎透明,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会散掉。
晴雪不声不响的走过来,流着泪,轻轻掀开被子……
天啊……
程雪嫣差惊叫出声,只睁大眼睛看着晴雪抽去那血淋淋的丝绵,又换上一条干爽的棉布。
程仓翼嘶哑干涩的声音再次朦胧响起:“能救她吗?”
他的脸上丝毫不见任何震惊之色,也没有焦虑,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好像穿过了她飘到不知名处。
哥哥……他已是知道对于眼前这条正在不断流失生命气息的身体任是谁都再无回天之力了吗?
经此一动,曲乐瑶似是恢复了些许知觉,轻轻呻吟了一声。
她的声音是那般微弱,仿佛只是叹了口气。
程仓翼却突然被惊醒,急忙唤了声:“乐瑶……”
那两只长着老茧的大手紧紧的攥着那纤弱无骨的素手,似是要把浑身的力气传给她。
曲乐瑶动了动唇,仍是叹息,程仓翼却急忙道:“是的,雪嫣回来了,来看你了……”
唇又动了动。这回程雪嫣看清楚了,连忙道:“是公主让我回来的,你再坚持一下,大夫就要来了……”
多么脆弱的谎言,却是得如此坚定。
曲乐瑶的唇边浮起一丝笑……巧的唇依旧那般好看,却失了往日细瓷般的光彩。她终于真正的叹了口气,又费了好大力气,睁开眼睛。
清亮的目光似蒙着层雾,可是抵挡不住虚弱却执着的爱意,那么留恋的在程仓翼脸上缱绻着,又缓缓移向她,颤抖的抬起手,又轻飘飘的落下,尖细的手指颤颤的指着她身后。
那是个檀木衣柜。
她走到衣柜前,轻勾门上的鎏金环,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衣服,其上有个包裹,用锦罗包得整整齐齐。
她拎出来,沉甸甸的。
试探的看向曲乐瑶,见她露出笑意,似是听她调皮:“就你最知道我的心思!”
那还是回门那日,她拉着自己的手道……恍若昨日。
将包裹拿回床边,在她的示意下打开……
竟是两摞鞋垫,看那尺码,都是做给程仓翼的,其上均绣着并蹄莲,花下是鸳鸯戏水。
程仓翼看了一眼,眼底火烫如灼。
曾几何时,他每每回来都看到她在绣鞋垫,而且似乎总是绣着那一副。他只当她是无聊时的消遣,也奇怪为什么一副鞋垫绣了这么久都没绣完,却原来……
他几时在意过她?从新婚时的冷落到醉酒误事后的回避,他只固守着自己的心,却不想伤了她的心,更想不到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会为她的一细微的喜怒而牵了心神,在发呆瞭望之际,目光会不知不觉的落在她身上……
他对她……他不清是什么感觉,也不愿细想,直到一切猛的向他砸来时,他方发现心是那么痛,痛得仿佛要被人剜去一般。他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化作一股股的血水离他远去,却是无能为力,眼下只能用一只手去挽留她,可是她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轻飘,以往快乐温柔的眼睛此刻充满悲戚,总是趁他不注意偷看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执着却空洞,仿佛知道自己就要离去一般,那般痴缠而大胆的看着他。
他就要失去她了……是吗?
那并蒂莲花,那戏水鸳鸯,分明是她的痴情,她的梦,可是他亲手打破了它们,如今竟是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这是上天对他的无情的惩罚吗?
心底剧痛。
她的唇动了动:“够你穿好久了……”
声音如游丝,却狠狠的扎在心上。她做了这么多,却是到了最后关头才给了他,最后关头……
一股**冲向喉间,却被生生咽下。
“你……怪我吗?”声音极颤,眼睛一瞬不瞬的看住他,乞求又胆怯,似是期待他的原谅,而只需他原谅了,她便可放心的去了。
想笑。怎么是她来问他,倒是他应该祈求她的原谅。若是得了所谓的原谅她便会离去,他宁愿永远让她误解下去,可是……
他笑了笑……记忆中自己仿佛是第一次对她笑……过去的日子里,他竟是连一丝笑都如此吝啬。
“怎么会呢?”
“那我就放心了……”她笑了,好看的嘴弯弯的,满足的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从来不知道她是如此的美呢?
可也只是这一笑,便像被什么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黑亮的睫毛微微的抖了抖,便如蝶翅般静止了,那眼中的光瞬间沉了下去,却是执着的对着他。
程雪嫣已是泪如雨下。
时而清晰的视线中,始终看到程仓翼握着那只苍白的纤手,似乎这样就可以回避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傅远山接旨……”
状如女声的声音自窗外传来,接踵而至的是傅远山宽厚洪亮宛若正人君子一般的声音:“草民接旨……”
将关雎馆全权交由傅远山打理由这种怪调门宣布起来多少有些滑稽,而傅远山的三呼谢恩则让人不堪愤怒。
程雪嫣只觉悲恸溢满胸口,就要喷薄而出,却是瞥见程仓翼默不作声的站起身……
他的腿……程仓翼略略跛着脚走到桌边,一手抄起黄梨木高几……而另一只手却是身侧晃荡着……
她冲上去,捧住那只断臂:“哥……”
程仓翼却轻轻推开她,往门外走去。
晴雪扑上来,跪倒在地扯住他破碎的长袍下摆,嘶声道:“爷,寡不敌众啊……”
“不行,你不能出去!”趁此机会,她急忙拦挡在门口。
程仓翼紧紧的盯住她,却又似看不见她一般,眼底一片血红。
这个样子的他令人害怕。
“大姑娘,千万不能让爷出去,爷已经……”晴雪泣不成声。
“哥,你听我。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想想爹还在狱里,不能因为你的冲动而让他罪上加罪。我们都知道爹是冤枉的,断不能让人在你的身上再做文章,那样爹可真的就无法翻身了!”
程仓翼眼底的红在抖动。
“哥,如果真的……”她强咽下心底的悲愤:“咱们程家就只有你能为爹洗冤了,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
伸手去拽那手里的高几,程仓翼却依旧攥得死死的。
“嫂子……也不会愿意看到你去犯傻……”
那骨节泛青的手紧了紧,终于一松……
程雪嫣松了口气,急忙示意晴雪扶程仓翼歇着,自己却拢拢鬓发,整理了下衣襟,昂着头走出去。
也不知绮彤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此种情况下把程准贺哄得乖乖的待在院中而没有去把傅远山揍个稀巴烂。
见她出来,二人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程雪嫣便要绮彤先带程准贺出门,自己往右侧甬路一拐。
傅远山是在芙蓉堂接的旨,这工夫,杜影姿正喜笑颜开的围着前来宣旨的公公:“栾公公,什么时候皇帝也能封我个夫人当当……”
栾公公胖胖的脸上挂着适度的笑容,往这边转身时看见了程雪嫣,脚步便移了过来,却被杜影姿拉住,死磨硬缠。
栾公公终于耐不住了:“杜先生,虽然我在皇上身边当差,但我的皇上未必听啊。眼下傅先生立了大功,不如请傅先生为你讨要……”
杜影姿立刻转回去拉着傅远山的撒娇,栾公公便远远的向程雪嫣微施了一礼,带着人离开了。
杜影姿摇了半天,傅远山也不应声,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
“就算是当夫人也轮不到杜先生啊……”
一个声音不软不硬的砸来。
竟是秦孤岚,脸上挂着同样高深莫测的笑。
杜影姿莫名其妙看着她,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
“远山,不管怎么,姐姐也是出了力的,要不咱们怎么能那么容易把通敌卖国的书信搞到手呢?要不……别赶她走吧?”
杜影姿更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