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成员的职业素养,放眼整个华夏警界,都是首屈一指的。
市局总部接到支援请求后,立刻引起了局长的高度重视,派来的不是谈判专家,而是一个完整的谈判组。
这其中不乏资深犯罪心理学研究师,金牌谈判高手,以及专门负责犯罪现场分析的职业分析师。
接踵而至的,还有上级领导带来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救出被劫人质。
短短的两句话,带给刑警队小伙伴们的,却是排山倒海一样的压力。
“梁队,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陈广流没那么容易会屈服。”夏妮头疼的靠在一辆警车上,情绪不佳的说道。
人已经被一个协助小组送上去了,现在需要做的,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梁天神情严肃的点燃一根烟:“别这么悲观,谈判才刚刚开始。”
“我刚进警队的时候,你就告诉过我,身为一名职业刑警,与敌周旋的时候,凡事都往最差的方面想,便是克制心理压力的法宝。”夏妮苦笑了一下,单薄的唇角微微翘起,像是在质疑,又像是在祈祷。
“但做我们这一行的,仅仅克制自己是不够的,悲观教会你如此面对现实,让你明白破除邪恶的方法,前辈们常说的慈不掌兵,善不从警,就是这样一个深入浅出的道理。”梁天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夏妮,自己这位得心应手的年轻女副队长。
然而夏妮并没有像他预想中的那样把话接下去,而是转移视线,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夜幕下那幢破败不堪的烂尾楼。
那里不包括犯罪分子,还有11条鲜活的小生命,怎么把他们营救出来,成了夏妮职业生涯中的第一道天堑。
“梁天,我是不是有点理想主义?”夏妮问了句。
“有点,但不是特别严重。”梁天笑了笑:“人都会有缺点和小瑕疵,不过无需改正,你要做的,就是如何分清什么叫职业行为,什么叫个人行为。”
“举例说明?”夏妮歪着脑袋,秀发不知何时,扎成了一束利索的马尾,看起来飒爽无比。
梁天看了看她那张俏脸,自顾自的挽起衣袖,露出一截肌肉虬扎的手臂,指着一处七寸多长的伤疤:“想知道来历吗?”
夏妮点点头。
“那年我刚从警校毕业,跟你一样,从警不到一个月,便跟随前辈去出外勤任务,案情很简单,一名走投无路的瘾君子,用刀挟持了医院一名女护士,要院方提供三十万现金和全部的杜冷丁给他,否则就当场撕票。”
“我们奉命前往救援,犯人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我自告奋勇,从后窗爬了进去,利用在警校里学到的制敌技巧,将其摁倒在地上,那名被挟持的护士趁机逃掉。这个时候犯人跪下来,求我不要杀他,当时我就犹豫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想杀他,但我看到他眼角的泪花,那是对人生的绝望。”
“后来呢?”
“后来他趁我心软的一刹那,挥刀向我刺来,我没能躲过去,胳膊挨了重重一刀,韧带被切断,险些伤到骨头。”梁天说到这里,自嘲式的笑了两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身上带着枪,但我并没有拔出来,因为我忘了自己带着枪。相反的是,他并没有忘记他手里拿着刀,如果是在真正的战场上,我恐怕已经成为了一具死尸,成为队友们每年清明节扫墓的对象。”
夏妮陷入了沉默,她那始终坚毅的眼神里,突然涌现出一番苦涩。
梁天没有看她,自顾自的说道:“从那以后,队长告诉我说,如果你想战胜恶人,你首先要把自己想象成比他更恶的人,只有这样,你的善良才不会被邪恶所利用,如果你善良的不可救药,那么请退出刑警的舞台,去寻找一份别的工作,哪怕是扫大街或者捡垃圾,也比怀里总揣着一颗定时炸弹强十倍。”
“这就是职业行为,面对形形色色的犯罪,我们必须无时无刻,都活在这种职业行为里,所以你必须喜欢这样的生活。”梁天说完,又点燃一根烟:“我一直固执的以为,女人做刑警,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失去,哪怕是真有崇高的理想,我也觉得,与付出的青春不成正比。”
“梁队,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读研究生,出国留学,经商从政,哪怕是谈恋爱呢,也比整天摸枪好。”
“谈恋爱?亏你想得出来。”夏妮的俏脸微微一红:“谈恋爱,哪儿有那么容易。”
跟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讨论关于谈恋爱的问题,这使得夏妮多少有点不自在。
像她这样一忙起来连家都顾不上的女孩,又有那个男人敢抛开世俗观念勇敢接纳呢?
“谈恋爱,其实很容易。”梁天顿了好久,得意地笑道:“忘了告诉你,被我救了的那名女护士,就是我现在的老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一步一步的走远了,留下夏妮自己个儿在原地发呆。
借着这茫茫夜色,灿烂星空,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面对呼啸而至的子弹,敢往她身上扑救的铁血爷们儿。
而就在她的思绪即将飞出意识之外,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却将她震的差点失神瘫坐在地上。
所有原地待命的警察,将目光第一时间锁定烂尾楼,仰望上去,有一个窗口正夹杂着烈烈火光,冒出滚滚的浓烟。
“有情况!突击小组跟我上!”被打断思绪的夏妮,第一时间拔出腰上的配枪,快速往烂尾楼奔袭过去。
一时间人心惶惶,军心忐忑,大部分人的脑海里,想到的都是最好的结果。
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在夏妮的率领下抢先进入主楼,打算接应被送上去的谈判组。
就在她们刚刚进入到三层的楼体,便听到从楼上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隐约还夹杂着悲切的哭声。
“夏队,好像是我们的人。”
“是我们的人,准备接应。”夏妮下达完命令,紧步往楼上跑去,然后便看到了令她今生今世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只见几名队友,抬着另一名人事不省的队友,正惊慌失措的往回赶。
“谁,是谁受伤了?”夏妮走到跟前,凑近了一看,怒目圆睁:“你们是怎么搞的,叫你们负责谈判组的安全,怎么交上火了?”
“夏队,对方不讲道理啊,我们的谈判专家刚说没几句,对方便开始向我们投掷炸弹,还有他们自制的燃烧弹,铁牛为了掩护谈判组的同志撤退,一个人上去吸引火力,被他们投射的炸弹击中了,呜呜呜,夏队你下命令吧,兄弟们要为铁牛兄弟报仇……”
“大老爷们儿哭什么!没出息!”夏妮狠狠骂了他一句,拿起手电筒一照,画面简直惨不忍睹,只见这位黑汉的脑门上,被炸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脸上全是被弹片划伤的恐怖血痕,身上也是血淋淋的一片,整个人,就跟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铁牛,铁牛你能说话吗?你跟我说句话!”夏妮情绪激动的喊道。
“夏,夏队……”黑汉的瞳孔胀裂开来,嘴角不停的往外渗血。
“铁牛,是我!我是夏妮,你坚持一下,一定要坚持!”夏妮赶紧攥住他厚实的手掌,一路奔跑一路开启耳麦:“队长,我们的人受伤了,快点安排救护车!”
“不……不用了夏队,我……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不不!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呀铁牛,我还没有请你吃饭呢,你忘了,我说过我要请所有人吃鲨鱼宴,谁都不能缺席!”
“夏,夏队……鲨……鲨鱼肉……好吃吗?”
“好吃,一定好吃!”面对身负重伤的队友,夏妮再也掩饰不住自身的情绪,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长这么大,还……还从来没有吃过……”
“所以你要坚持!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坚持!你是最硬最硬的硬汉,谁都打不倒你!”夏妮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示意大家走快一点,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铁牛,你看着我,你用眼睛看着我,我漂不漂亮?”
“夏队……夏队是我见过,女警察里最好看的,只……只可惜……”
“没有可惜!一点都不可惜!我不准你在说这样的话,到了医院里好好养伤,是谁伤的你,我会叫他十倍百倍的还出来!”夏妮充溢了泪水的美眸,一直盯着这位精英特勤的黑脸膛,那粗糙的皮肤与铁一样的五官线条,昭示着他风吹日晒的过往。
“不……不用了夏队,对……对手的火力配置很强力,还……还是请求支援吧……我……我……”
“铁牛,你要说什么?说给我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过微弱,夏妮只能附耳贴上去。
“我……我有一句话,一直憋在心里,不敢对你说。”
“你说你说,我听着。”
“你……你会喜欢……我……我这样的男人吗?我……我一点都不帅……也……也没有钱……”
夏妮听到这里,泪水决堤:“别说了铁牛,我会喜欢你,我当然会喜欢你,你是我的兄弟,我最亲密的战友!”
“那……那……那你会……会嫁……给我吗?”对于这位黑汉子来说,打从见到夏妮的第一面,他就已经不可救药的迷恋上这位魅力十足的警花,只是以他自身的外在条件,是很难与其发生点什么的,很容易被人说成是美女与野兽,所以他选择暗恋,选择在激进中获取她的赞赏。
听到这句话,夏妮完全傻掉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样的问题。
这算是被求婚了吗?
“铁牛,你要娶我?”夏妮的表情看起来惊诧无比。
“是……是的,我……我做梦都想娶像你这样的警花,但我一直不敢说出来,怕……怕别人嘲笑我,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你能答应我吗?下……下辈子做我的老婆,我……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什么都听你的。”男人说到最后,几乎就已经是在用气息发音。
在他身后经过的台阶上,全是从他身上伤口处流出来的血,铺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径。
“铁牛,不要啊铁牛!只要你好好活着,我答应这辈子就嫁给你!”夏妮此时此刻的心情,已经完全被悲痛淹没。
“救护车!快一点快一点,他快不行了!”众人冲出烂尾楼,救护车已经近在咫尺,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过来。
“坚持住啊铁牛!我们马上就送你去医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夏队,有……有你这句话,铁牛就知足了,我……我走了……”
“希望……希望下辈子还能跟你做队友,告……告诉我爸爸妈妈……儿子……儿子没有给他们丢脸……”
“铁牛!不要啊铁牛!不要!不要!”
众人声嘶力竭的呐喊,根本无法挽回一缕英灵的升起。
担架上,男人的头一歪,彻底咽了气……
“这人,怕是不行了。”医生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瞳孔,做出最终结论:“失血过多,抢救的希望为零,通知病人家属,准备料理后事吧。”
很快有医护人员,将遮尸用的白布铺了上去。
世界像是静止了一样,在场所有的警察,无论警衔高低,默默地举起右手,对着英雄的尸体,敬了一个最为沉重的警礼。
“妈的,我带兄弟们冲上去,跟那群狗娘养的杂种拼了,为铁牛兄弟报仇!”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接下来便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局面。
“报仇!报仇!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胡闹!”夏妮眼眶通红:“把枪都给我收起来,你们别忘了你们各自的身份,你们是警察,不是啸聚山林的土匪!”
“那又怎么样,人都死了,说这些还管个屁用,你不敢上去,我敢!带种的兄弟,跟我来!”一名气血上涌的刑警,一挥手带动一片,作势便要进楼。
“我看谁敢!”面对这把控不住的局面,夏妮猛地把配枪掏了出来,挺身堵在烂尾楼的入口处,枪口对准自己脑袋:“都他妈给我听好了,谁要是敢意气用事,我就朝自己脑袋上开一枪!然后叫你们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夏队,你……你这是何必呢?”
“我们是警察!不是敢死队!是警察,就要用警察的办法解决问题!已经有队友为此付出宝贵的生命,你们进去,有几个能活着出来?就算你们真的冲了上去,那11个孩子的生命安全,又由谁来保障?到时候两败俱伤,你们想过那种严重的后果吗!”夏妮说的义正言辞,激动无比,她这样做,无非就是在用理智克制大家的心魔,她不想在看到有队友流血倒下,身为队长,铲除险恶和保护队友一样重要!
“说的好!”人群分开左右,梁天大步流星的挤了进来,站到人群中央,神情严肃:“所有人听我命令,按照既定计划回归原位待命!”
“队长!”
“可是队长,铁牛兄弟他……”
“执行命令!”梁天突然暴怒:“我是队长,还是你们是队长!谁在废话,形同此物!”
说完,他把手中的对讲机狠狠摔在地上,直接摔了个粉粉碎。
没人再敢有异议,纷纷退回原位,各司其职。
“到底是什么情况?”撤回警戒区,就地组织起临时案情分析会议,梁天赶紧问道。
“具体情况,还是请谈判组的同志细说吧。”夏妮看了眼众人,一个个的表情都很沮丧,好像比丢了几百块钱还要严重。
“赵老,你是前辈,我想听听你的高见。”梁天客气地冲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刑警说道。
这位从事刑事侦查四十余年的老警,内退后宝刀未老,一直跟着谈判组转战南北。
只见他有点惊魂未定,喝了口矿泉水,皱眉道:“怪了,真是奇了怪了,我从警一生,接触过的罪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这样几句不和就大打出手的,还真是少见,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无非图两样东西,一是跑路,二是跑路的盘缠,按理说,应该和警方讨价还价才对,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惹怒唯一能提供给他们便利的谈判方呢,难道他们想效仿革命战士狼牙山五壮士,与我们顽抗到底?”
“不,我觉得陈广流这是在敲山震虎,警告我们警察,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想谈判的话,那就拿出绝对的诚意来,我们现在,像包饺子一样把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心里能不害怕吗?能不做好顽抗到底的准备吗?能没有心理压力吗?换做是谁,谁都会狗急跳墙的,更何况是这条常年跟警方玩捉迷藏游戏的狡猾鲨鱼。”夏妮立刻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她可不会因为对方是前辈,就去学官场上那一套中庸之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