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国术小说,不是泰拳小说,看下去就知道了……)
俄罗斯的H城冬季异常的冷。
处在西伯利亚寒冷带,这里的年平均气温只有0摄氏度,现在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凌晨的气温低达负40摄氏度。
天空还是灰黑的,没有星光,地面上的积雪已经结成了冰,城内唯一一条河流凝固成一条白练,这个时刻,整个城都是死寂的,所有生物都被非人的寒冷吓退。
昏暗的路灯幽幽的投射着一个个橘色光晕,光晕里雪粉轻舞飞扬。
街道的尽头,有轻轻的“踏踏”声远远传来,逐渐清晰。
一个穿着蓝色连帽卫衣的身影沿着结冰的沿江路奔跑,罩帽遮住了脸,衣服很单薄,冷风卷过,贴在那人的身上,精瘦的躯干隐约凸浮。
在这无边的冷寂天地里,年轻人的身影是唯一的一点生机,却又给人孤冷的感觉,身影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变化,脚步声一直都是无比均匀而轻微的,像一只徘徊在午夜猎食的猫科动物。
沿街有一些台阶可以下到河里,几艘小船孤零零的散在河边,被厚冰冻结着,形如雕塑。
叶高山沿着阶梯下到河面冻结的厚厚冰层上,站稳脚步,他的脚上是一双千层底的中国棉鞋,轻软舒适,此时贴在冰面上,双脚脚掌内弓,脚趾分开,略分到齐肩距离,像桩子似的扎在光滑的冰面上,鼻子里轻轻的吁出两道白气。
凝望着清晨的江面,他均匀的吐息,将胸中浊气全部排出,双手撑到坚如金铁的冰面上,微一提臀,整个人倒立而起,先将左手放开,只凭着右手力量提纵身体,做足一百个后,他换左手又做了一百个提纵,接着双手支地,做了一百个。
雪渐渐大了。
雪粉化作稀落的雪花,冰面上积起一层稀薄的雪。
三百个提纵做完,他一抖手,原地鹞子似的翻飞,起落之间已经站稳身体。
额头上微微泛着白气,口鼻间的白气也比先前要浓密了一点,只是罩帽下的眼睛依然幽深稳定。
沉息片刻,他弯腰脱掉鞋袜,赤足站在冰面之上。
起身时,一拳护前,一拳回收,双拳先后高与肩平,形如弓箭,两足微曲并立,已是稳稳站出“拳桩”。
他弓腰起身,右脚顺势划了个大圆。
赤裸的脚掌在雪地里圆规似的一转,金铁似的冰层竟硬磨出一圈薄薄的凹槽,腰腿的力量已极骇人。
握拳,他猛的一拳冲出,身上跌落的雪粉都爆溅开,在地上落成一个规矩的圆形。
双脚轻点挠地,点滴前行,起步之间,拳五式,直击、侧击、回击、佯击、上冲,脚五式,踢、蹬、钉、回摆、后踹,肘六式,斫肘、撞肘、拭肘、抽肘、反肘、后肘,膝六式,明膝、暗膝、腾膝、飞膝、小膝、兔膝……
拳膝肘脚泼水般打出,幻化出一条条肉眼难见的模糊影子,每一击都带起一声声如刀破空的风响。
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吼声,滚滚荡荡,配合他的身形动作,竟隐隐如山中虎啸雷鸣,每一次进步,退步,冲刺步,环绕步,脚下就若虎跨狮踞,在冰面上留下一条条凹槽。
他的身体却始终在方寸间游走,雪花未落及身就被他拳影打散。
身周米许开外雪越积越厚,脚下那个大圆内却是片雪未落,反而被他脚掌磨出了一个巨大的凹槽。
出完最后一拳,叶高山竭力压抑体内的沸腾感,收拳站立。
刚才这一趟一百零八式古泰拳远比那三百个倒立提纵耗人心神。
是时,天微微亮。
远处传来钟声,正是六点。
叶高山搓了搓脚,套上鞋袜,大步踏着冰面向着河对岸走去。
H城幽幽静静的,要到十点天才会放亮。俄罗斯人都是慢性子,做什么都慢,此时的街道上偶尔会有人声,不过大多数的房屋都还暗着灯。
叶高山踩着积雪走到临街的一栋木房子门前。
周围都是东欧建筑,这栋房子带着中国风,很好认,上面用中文和俄文写着“药材铺”三个字,连名号都没,而且只卖药不看病,也不晓得它是怎么在这种异域生存下来的。
站在门边敲了敲,过了一会,一名穿着白褂衣的中年人过来打开房门。
叶高山双手合十朝那人微微鞠躬,然后走进药材铺。
柜台后面坐着一名穿着唐装的老者,身前煮一壶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老者架着一副民国时期的圆框玳瑁眼镜,镜片古旧得看不清晰老者的眸光,说话的声音沙沙的:“小叶,又来买药呀?”
问归问,老者已从柜台下抓出两大包用黄油纸扎着,正上方四角红纸的中药包,这包装便是国内老药铺子里也难寻见了,没想到这异域小镇里还能见到。
叶高山抓过那中药包,咧嘴朝老者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沓卢布放到柜台上。
“喝口茶暖一暖身子,老毛子的地盘可喝不到这么正宗的铁观音。”老者拿起那个铜身茶壶,往一个泥陶杯里注入一弘热泉。
“谢谢。”叶高山抓过那泥陶杯,竟然如牛饮水,一口就将高温的茶水吞了下去。
老者好像也见怪不怪了,瘪了瘪已经干瘪的嘴唇,看着叶高山转身离开。
提着药包离开中药铺子,风雪迎面灌进脖子里,叶高山面不改色摸进一条小巷子里,走进一栋漆着斑驳红漆的老旧楼房,夹杂着各种体味的空气在楼道里弥漫着,鼾声,古怪的“啪啪”声,哦哦啊啊的呻吟在楼道里响着。
叶高山孤身在外,耗费又大,住的地方自然好不到哪去,这一栋楼里住了七八个妓女,一整晚清净不了。
走到第二楼最靠里一间,打开生锈的铁锁,他闪进屋内。
俄罗斯人的房子都造得高大,尽管一间房子,空旷得令人发指。
他的房间简单,一张床,一只桌子,上面放着一个木质的佛像,几本书,两把椅子,墙角一只大木桶,唯一像样点的东西就是一只瓦斯热水器。
烧了满满一木桶热水,他将那药材包打开,分门别类的往里面浸,一边用手拨弄着,等药包空了,水桶里的水已变得黄澄澄,满屋子的中药味,叶高山扒干净衣服,露出一身赤精的肌肉,口里含着一段老参泡进热水里。
他抓起桶里的药料使劲往身上搓,一直搓到刚才青白的肤色发红。
等全身寒气褪尽,他才几口将那老参吞嚼下去,闭目养神,随着呼吸起伏,毛孔一涨一缩,一涨一缩,个把小时后,那水凉透了,一桶子黄澄澄的水已经有些稀淡。
叶高山跳出水桶,感觉体内热气氤氲流动,力量伏在肢体中,也有些满意。
他看看时钟,现在是俄罗斯时间早上七点,正是北京时间十二点,叶高山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嘟嘟嘟几声过后,对面传来一把甜脆的声音:“哥!”
“阿喜!吃过饭了?”叶高山声音暗暗的,有种压抑的力量。
“刚吃完诶,哥,你那儿现在很冷吧?我听说呀,西伯利亚那地方,冷起来能把人眼睛都冻瞎的……”叶喜唧唧咋咋的像只麻雀,一开话匣就停不住。
“还行!”叶高山说话一向简单,这还是对他的亲妹妹而言,若是对别人,几乎和哑巴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好闷。”
“还要三个月,这批货要卖完。”
“啊……不管不管,早点回来嘛!”叶喜发动撒娇攻势。
等了半晌,叶高山才直愣道:“好好学习!”
“哥……你好木哦,这样怎么能帮我找个嫂子,我跟你说,现在不流行深沉男……”
“聒噪!我挂了!”
“好嘛,哥哥拜拜!”
叶高山掐断电话,他老家在江南的一个小城吴海,叶喜是他亲妹妹,父母早亡,他一个人带着妹妹生活。叶高山自小不多话,平时待人也温和,街坊邻居有个什么麻烦都会出手相帮,在那一片颇有人缘。但他却是个不肯受一点委屈的主,做事情有一套自己的逻辑,眼里不揉沙子,少年时曾一人将一个帮派的小混混砍跑,还砍死一个,当时他自己身上也中了十七,八刀,居然活下来了,在吴海县算是一号人物……
对叶喜来说,自己这个哥哥却是神秘的要命。
叶喜刚上初中的时候,叶高山忽然失踪了几年,因为一直是叶高山带着她,说是哥哥,其实跟爸爸差不多,叶高山一失踪,叶喜简直感觉天塌了,整日哭哭啼啼,就在那时候,忽然来了一对夫妇领养了他,并且带来叶高山的一封信。
就在那之后,叶喜随着她养父母生活了五年,期间,每个月她都能收到叶高山汇来的钱,直到两年前,叶高山忽然回来了。
一如他刚离开的时候,叶高山还是很沉默,除了变得更加结实精壮,在叶喜记忆中,他几乎没什么变化。
叶高山一回来就买了一套房子,把叶喜接走了,起初叶喜还有些气恼和不适应,气叶高山的忽然离去,不适应从生活了五年的养父母身边离开,然而天生的血缘关系和儿时叶高山照顾她的记忆,足以抵消时间带给她的陌生感。
叶喜上了大学,而叶高山也已经二十六岁,回来的叶高山也没去工作,跟随一个邻居跑了一趟俄罗斯,发现国内的东西运过黑河去利润很大,从此就固定下这个路线,每年冬季都会去俄罗斯做贸易,也就是俗称的“倒爷”。
如今已是第二年。
叶高山静坐了片刻,看了会书,就套上一件羽绒衣出门了。
接近九点,楼道上的喘息声终于结束了,对这层楼大部分妞来说,这是工作结束可以休息的时间。
一路上遇见几个俄罗斯嫖客提着裤带下楼,也不多言,径直去了。
往西走了两条街,就是H城的外贸综合市场,叶高山在这里租了一个摊位,他这是第二年来,周围大部分都是中国人,贩卖的是一些国内出的山寨品,那些仿名牌的三叶草之类,拿到这里很畅销。
叶高山一路走来,和几个认识的中国摊贩点点头,打了招呼,就把刚从仓库里提来的货摆到摊位上。
等他安置好,总算是俄罗斯人开始一天活动的时间了,路上的老毛子开始多起来。
能跑这条黑河线的中国人,都是老油子了,一般都是东北的多,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很少有叶高山这样小个子的江南人。俄罗斯是个出美女的地方,东欧女人多数长的高挑白皙,又在赤寒地带,女人的脂肪也厚,奶白滚圆,丰乳肥臀,惹眼得很。
在这样美女一抓一把的地方,这些常年四处奔走的倒爷们除了女人实在没有更好的娱乐活动,张口闭口都是荤腥。
一群中国倒爷挤在一起,肆无忌惮的喷吐着唾沫星子,或对路上走过的俄罗斯女人品头论足,或者交流嫖妓经验,露骨得很,不过说的是中国话,也没有哪个俄罗斯女人听懂他们猥亵粗鲁的话语。
这时候,叶高山通常都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自己的摊子上看书。
那样子落在一些人眼里就是……装B。
别说这些没文化的倒爷了,即便你有点文化,在这样粗鲁恶劣的环境下,和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斯文,哪怕你不是装的,也非常刺眼。
东北人的性子爆那是出了名的,遇到横的眼神撇得不对就冲上来削你。
在关外这群倒爷里,东北人最团结,势力也最大。
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太惹事,都是国内出来做买卖的,都是中国人,多少有个乡情。
不过今天叶高山摊位上生意实在不错。
一早上来了十来拨生意,最大的一笔直接就下了一张上万元的单子,要走了一百件运动服。
要命的是这单子还是从对面常五的摊子上流出来的,单子本来常五要接了,不过他那里刚好差个十来件,那几个俄罗斯人就想到附近摊位上补几件,一般来说,单件的价格肯定不会便宜,附近又都是东北人的摊,对这里面的道道门儿清了,要是那几个俄罗斯人问的是东北人的摊儿,那就得挨上一刀了。
偏偏一个俄罗斯人好死不死的就走到了叶高山的摊位上,问到的价格竟然比常五的批发价还便宜半成,货源还足。
做买卖的当然是哪里便宜走哪,这单子自然从常五那里撤下来到了叶高山这里。
人不惹事事惹人。
本来就没交情,甚至都看不顺眼,常五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冲上来一脚掀翻了叶高山的摊子,衣服鞋子落了一地,连那几个做买卖的俄罗斯人也赶跑了。
“五哥,哎哟,怎么打起来了!”
常五这一闹,附近摊位上的东北人都不怀好意的聚集过来,叶高山隔邻一个摊位上的矮胖老板连忙跳起来挤进人群,一边掏烟一边朝常五喊着:“五哥,这怎么说的,小叶哪里冒犯了你,你多多包涵。”
这矮胖子就是带着叶高山走黑河线的邻居,叫张凯,别名肥凯,也是在这条线上混了五六年的老人了。
“操你奶奶的,肥凯,我说你怎么带人的,一点规矩都不懂,我常五的单子他也敢抢……”常五一把打掉张凯手里的烟,叶高山是新面孔,他也略略知道是张凯带来倒货的新人,不过张凯这人油是油,却没什么背景,他憋了一口火气,也不想卖他面子。
说实话,张凯和叶高山交情不深,带他出来多半也是看在他有个漂亮妹妹的份上,也仅止于这份上,他本来就不是个硬茬,怎么可能揽事,一看常五气势汹汹的样子,顿时就软了。
张凯撇了叶高山一眼,这厮眼睛微微眯着,手臂自然下垂过了大腿根,也没什么表情,注视着常五。
一时间也纳罕,嘿,这沉默寡言的小叶,胆儿是真肥,还不吭声呢,念在同乡的份上,他低声促道:“小叶,赶快给五哥陪个不是。”
“我这人恩怨最分明,你既然说单子是你的,现在也被你赶跑了,我不追究,不过你踢了我的摊子,这一脚是要还给你的。”叶高山眯着眼睛,五指错动,慢腾腾的说出一句话,这话别人听着别扭,偏偏他的语气神态又给人理所当然,不能反驳的感觉。
下一刻,他左脚小腿胫一蹦,弹了起来,右脚抬膝到胸,像一张拉开的弓弦,腿胫一弹,刷的一声,众人眼里只是一花,常五已经直直的倒飞出去,撞得后面三四个人倒地了。
常五这人身高一米八五,全身黑黝黝的跟黑熊一样壮实,可是这一腿下去,倒在地上就没声息了,嘴唇煞白,口角里流出一些血沫。
“杀人拉!”
几个胆小点的看这架势,轰的散开了。
围着的这些人里当然不乏有眼力的,几个和常五相厚的冲上去扶住常五,摸了一摸,还有气。
再看他胸口,羽绒衣跟被刀子劈过一般撕成两片,里面白花花的鸭绒落了一地。
叶高山落地后,还是那不温不火的架势,根本没有一点刚刚把一个壮汉踢掉半条命的觉悟,正因为这样,那群和常五相厚的人才觉得可怕。
他们中不乏以前混过黑的,可是道上那些有名的辣手就算出手就是刀子斧头,这样气质的人却还没见过,真正视人命如草芥的不是疯子就是真正练出大胸襟大气魄的人。
“死不了,回去把肋骨接上,半年内就别乱跑了,否则内脏留下病根,活不过五十。”叶高山慢吞吞的说着,倒没人肯怀疑他说的话。
扶着常五的几个互相看了看,知道这场子现在很难找回来,也不吭声,抬着常五匆匆走了。
张凯眼睛发直,两颊肥肉抖动,惊惧的看着正弯腰拣地上散落衣服的叶高山,刚才发生的一切跟发梦一样。
这就是……那个平时不太吭气,甚至让他觉得木讷的叶高山?
他脑子里飞速转了几圈,弯腰拣起一双运动鞋,帮叶高山摆到摊子上,有些紧张到结巴的说道:“高……高山,这个常五混过黑的,你不怕他们回来报复?”
叶高山眯着眼睛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怕,我做事讲究原则,他们要找你麻烦,我帮你把他们打死。”
打……打死!
张凯舌头直打结,在心里狠狠的嘀咕了一句,他妈的这才叫咬人的狗不叫唤。
“高……高山,我有点事,先……先走了。”
张凯后退几步,转头匆匆闪人了。
第二天张凯就不见了人影,叶高山问了一句,才知道张凯当天把货低价转给别人回国了。
张凯倒不是怕常五报复连累到他,相反他是怕了叶高山,直觉,他觉得叶高山说打死,那还真的就打死了。
他张凯做人油滑精明,怎么肯扯进人命官司里。
叶高山这一脚,至少把很多潜在的麻烦踢没了,这市场不算大,常五也是有些头脸的人物,一脚被踢残的消息没半天就传遍了,有些对叶高山看不顺眼的倒爷就要掂量自己有没找麻烦的能力。
这些人都是油滑之辈,本来就是利字当头的生意人,既然对方是硬茬,又没大的仇恨,谁还肯招惹。
周围倒是清净了,不像以前,总有些人欺他面生,在旁边嘀嘀咕咕些有的没的。
做生意和练拳一样,也讲究个机缘。
投机取巧是下乘之道,叶高山已经是养出胸襟气魄的人物,做任何事都有法可循,不为外物所扰,自然不屑为之。
所以他的生意初期不如那些巧舌如簧的倒爷,可是遇到机缘,就顺理成章做大做强。
那天被常五赶走的俄罗斯商人又回来了,那张单子又回到了叶高山手里。
不但如此,那几个俄罗斯人还和叶高山定了长期的合同,又顺带着介绍了好几个大客户给他。
都是批量的走,货就清得很快,本来计算着还有三个月走完的货到了月底就差不多空了。
周围的倒爷们看得眼红,却不明白一个道理,做生意和打拳一样,投机取巧打不出真正的好拳,也做不了真正的大生意,事实上做任何事情都一样,以叶高山的胸襟气魄,做任何事都会成功。
这一点,他自己也没怀疑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