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是世子,又是长兄,更是陆家未来的接班人,谢向晚作为陆家新妇,自是要躬身行礼。
陆离却赶在妻子行礼前,直接拉住了她,笑嘻嘻的说道:“谢氏,这是大兄,大嫂。”
谢向晚挑了挑眉,好看的桃花眼中眸光潋滟:什么意思?不让我给他们夫妻行礼?
陆离唇边的笑纹加深,故意朝谢向晚丢了个眼神:没错,他们不配!
谢向晚黛眉微蹙,眼眸闪烁:我知道他们不配,可问题是,大面上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否则会落人口实!
尤其是她,刚刚嫁入陆家不足三天,啥正事还没干呢,难道就要传出‘不敬兄嫂’的闲话吗?
陆离当然不会让谢向晚被人非议,他挡在谢向晚身前,笑得玩世不恭,“都是一家子骨肉,不必恁般多礼。对吧,大兄、大嫂!”
陆离虽然是在笑,可那笑容并不及眼底,一双深邃的眼眸幽黑深远,让原就有些心虚的陆元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小齐氏清楚自家夫君办的‘好事儿’,更知道现在的陆离早就丢开了兄弟情,完全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世魔王,若是不按他的心意来,这位爷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赶忙站起来,拉着作势要行礼的谢向晚,笑道:“二弟说的是。弟妹,进了陆家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是至亲骨肉,何必讲究这些个虚礼?”
“是,大嫂。不过话虽如此,礼不能废,”谢向晚眉眼弯弯,端得是娴静恭顺,乖巧的点了点头,还是意思意思的欠了欠身,行了个半礼,“谢氏见过大兄,大嫂!”
小齐氏见谢氏还讲规矩,略略松了口气,一个‘不要脸’的陆离已经狗让陆家人为难了,若是再来个混不吝的陆二奶奶,这陆家后宅定会闹翻天啊!
陆延德很看不得小儿子‘玩世不恭’的模样,直接摆摆手,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行礼呢,走吧!”
说罢,他率先起身。
梅氏没说什么,也跟着站起身。
陆元和小齐氏一起跟上,陆离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拉起谢向晚的手,跟着大部队一起开赴宁寿堂。
宁寿堂里,老夫人已经起来了,正端坐在正房跟满堂儿孙说笑着。
大老爷一家、三老爷一家也悉数到场。
不多时,陆延德夫妇领着儿子媳妇还有女儿们走了进来。
陆延德和梅氏向老夫人行了礼,便直接坐在了罗汉床右边上首的位子上。
“儿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好!”
陆离和谢向晚恭敬的跪在蒲团上,齐齐向老夫人行礼。
早在听到下人通传的时候,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便敛去了,此时的脸色更是凝重得骇人,浑身散发着一种低沉的气势。
陆离是上过战场的人,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老夫人的‘气势威压’,对他全无效果。
至于阿晚,呵呵,陆离表示丝毫都不担心,他的阿晚,六岁的时候就敢对他堂堂国公少爷冷嘲热讽,八九岁的时候就敢独自出门做生意……
在陆离心目中,谢向晚绝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老夫人的这点手段,对付小齐氏这样的人还差不多,对上谢向晚,啧啧,毫无胜算啊。
不过,谢向晚有能力对抗老夫人,但陆离却不忍心让妻子受委屈。
老夫人静静的看着,不说话,也没让陆离夫妇起来,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大老爷、三老爷等人全都一副‘静看好戏’的模样,丝毫没有帮忙圆场的意思。
陆家的几位小姐神色各异的看着,除了陆穆面露担心、几欲开口解围外,其他人皆是冷眼瞧着。
而陆昭更是仗着老夫人平日的宠爱,直接坐在了罗汉床上,得意洋洋的看着谢氏被老夫人‘收拾’。
“……”陆穆急得不行,自那日曲水宴之后,她便喜欢上了谢家姐姐。
平日里,她们这个小圈子聚会的时候,谢向晚也会参加。
陆穆惊奇的发现,无论闺蜜们提出怎样的话题,谢向晚都能轻松的参与进来。
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烹饪女红,亦或是插花烹茶调香,谢向晚都能信手拈来,随便说句话都能直戳要点,显是真正‘懂行’的人。
陆穆很是倾慕。
如今她喜欢的姐姐成为她的嫡亲二嫂,陆穆发自内心的高兴。
可以说,在陆家,除了陆离,陆穆大约是真心欢迎、接纳谢向晚的人。
这会儿见谢向晚被老夫人为难,陆穆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想帮二哥、二嫂。
陆穆刚跨出两步,正欲开口,跪在蒲团上的陆离却忽然高声喊道:“祖母,儿给您请安啦!”
陡然拔高的男声瞬间打破了房间的宁静,更不用说陆离喊出这一嗓子的时候用了些内力,听在众人耳中颇有几分‘炸春雷’的感觉。
老夫人更是被惊得打了个哆嗦,低沉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
“二郎,你、你又作怪!”
陆延德揉了揉太阳穴,看向陆离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顽劣不堪的‘不孝子’。
“是呀,二郎,这次确实是你做得不对,祖母跟前,你怎敢——”
陆元可是大周好孝孙啊,见陆离惊了老夫人,不由暗恼,暂时忘了陆离的拳头,接着父亲的话训斥道。但说了一半,便被陆离满含讥诮与寒冰的眼神给骇住了,喉间的话语硬生生被吓了回去。
“父亲您说这话,儿子就不明白了。儿子哪里作怪了?”
陆离很委屈,扭头看了看半垂着头的谢向晚,道:“您没瞧见吗,儿子和您刚过门的儿媳妇正在给老夫人请安啊。可祖母上了年纪,耳朵难免不好使,精神也渐渐不好,儿子是孝顺祖母,这才——”
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副‘这年头长辈怎么都这么不讲理’的模样。
接着,见老夫人还没有动静,陆离脸上又露出‘瞧,果然如此’的表情,抬头挺胸,气运丹田,准备再调高声音‘问安’。
老夫人却忍不住了,故作刚刚看到蒲团上跪着的两人,“哎呀,二郎和二奶奶来啦,还不快起来。”心里却暗骂,这个陆二郎,竟是越来越不顾脸面了。
“是,祖母!”
陆离赶紧扶着谢向晚站起来,嘴里还小声跟谢向晚解释:“娘子千万别放在心上,祖母不是不喜欢你,更不是故意为难你,她老人家只是上了年纪……”
嘀咕了两句,又唯恐谢向晚不信,陆离还故意高声问向老夫人:“祖母,孙儿说得对不对?您可是京城有名的慈善长者,对不认识的路人都能宽容慈善,对自家孙子、孙女、孙媳妇更是慈爱有加。我家娘子品貌出众、才德俱佳,您最是喜欢这样的人儿,断不会不喜欢她,更不会像市井里的刁钻恶婆婆那般故意为难她,是也不是?!”
是?是你奶奶个爪!
老夫人被气得脸色铁青,长辈‘为难’晚辈这种事儿,在深宅大院是不能言明的秘密,好伐?
清高、骄傲如梅氏,当年也没少被老夫人‘为难’。可梅氏明知道是婆婆磋磨自己,碍于孝道,她也不敢说什么。
而陆延德呢,对于‘老娘和老婆哪个更重要’的问题,习惯性的选择了前者。
没办法呀,老夫人不是他亲妈,许多事他反而束手束脚,亲儿子能跟亲妈闹个小脾气啥的,他陆延德却不成。一个弄不好,便会落一个‘忤逆’的罪名呢。
陆离、谢氏是老夫人的孙辈,老夫人‘为难’他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偏陆离是个混不吝的刺儿头,竟是将这些不管不顾的扯了开来。
事情若是传到外面,陆离、谢氏两个小辈诚然要被人说一句‘没规矩’、‘不敬长辈’。可老夫人也可能要被人非议两句‘不慈’啊。
更不用说这些年陆离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一直都非常好,只要陆离没有当着外人的面辱骂老夫人,外头怎么盛传陆离‘不孝’,大家也不会相信。
之前陆离成亲的时候,老夫人就亲身感受了一番。当时她也碍于族里、舆论的压力,不得不忍了一回。
可这次……老夫人咬了咬牙,语气不善的说道:“二郎,你觉得我是在故意为难你媳妇儿?”
小齐氏见老夫人气得不轻,习惯性的帮腔道,“二弟,祖母是多慈善的人呀,怎会无端为难晚辈?就算有什么,也定是想‘教导’弟妹一番呢。”
没错,长辈磋磨晚辈最完美的借口便是‘教导’。
陆离却一脸惊悚的表情,故意看了眼陆元,又看了看老夫人:“教导?祖母想亲自教导谢氏?还是不用了吧——”
就您那水平,好好的陆家嫡长孙被你教成了个没担当的废物,书香门第的许氏也成了未婚生子的贱人。
我家娘子可是正经人,决不能让您老给教坏了!
“……”老夫人胸口仿佛被重锤狠狠的砸了几下,剧烈的钝痛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偏陆离还一副想继续说下去的样子,而坐在东西两侧的大老爷一家、三老爷一家都露出了好奇,显是对陆离的话颇有兴趣的模样。
家丑不可外扬,事关宝贝金孙的名声和仕途,老夫人决不能让陆离‘胡说八道’。
“……我的身子确实不是很好,暂时没有精力教导二奶奶,不过家里还有夫人,二奶奶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去请教你们母亲。”
老夫人僵硬的把话头拧了过来,然后从腕子上褪下一支通体水润的上好羊脂白玉镯子,“这是祖母的心意!”
从头至尾,谢向晚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此时,她才‘羞怯’的抬起头,扭头看了看陆离,见陆离轻轻点头,她才‘乖乖’的接了那镯子,口称:“多谢祖母!”
收了那镯子,谢向晚也拿出了自己的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什,是她做的一副抹额。
老夫人心里腻烦得紧,但还是耐着性子赞了几句。
接下来便是认亲了。
陆离领着谢向晚先来到陆延宏一家面前,介绍道:“这是大伯父,大伯母。”
谢向晚跟着行礼:“大伯父安,大伯母安!”
有了方才那一遭,在座的人都明白了陆离对谢氏的看重、回护,也知道了陆二这小子已经没了底线,真若闹起来,他能舍得下脸皮的放开了闹腾。
还是那句话,陆离不要脸,他们还要脸呢。
再说了,他们与陆离、谢氏又没有深仇大恨,又不是自家的外孙女儿被抢去了丈夫,何苦为难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
所以,陆延宏和屈氏爽快的受了礼,并和气的赏了红包。
陆延宏一家识时务,三老爷陆延修也不是蠢人,照着大哥的模样,也笑呵呵的接受新妇的拜见,并回赠一个大大的红包。
谢向晚也都一一奉上了一件绣品,却不是她绣的,而是府里的针线丫鬟的作品。
拜见完了长辈,接下来便是平辈了。
陆离这一辈,一共有八个男丁,分别是大老爷所出的陆先、陆同,国公爷所出的陆元、陆离、陆平,以及三老爷膝下的陆文、陆宗和陆继。
其中陆元、陆先、陆同都已经成亲,陆先娶妻钱氏,陆同娶妻柳氏。
除了二房的陆元、大房的陆先,其他的都是陆离的弟弟。
谢向晚依次见礼,将自己给陆家女眷准备的礼物奉上。
她送给梅氏的是一双自己亲手绣的大红绣金嵌珍珠的绣鞋,绣工好不好且放在一边,但是绣鞋上的金线和墨色珍珠便十分抢眼,金线金灿明亮,而那珍珠亦是小拇指指腹般大小的浑圆珠子,一颗便值几十两银子。
梅氏瞥了眼那绣鞋,微微颔首,赞了句:“倒是个手巧的。”心思也灵透,早早便将自己的喜好打听得一清二楚。
小齐氏被刚才陆离的表现又经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见谢向晚过来送礼物,忙从头上拔下一支垂银丝流苏翡翠七金簪子:“一点小玩意儿,不值什么,弟妹或戴着玩儿,或拿去赏人都好!”
谢向晚道了谢,她给小齐氏准备的则是一个自己绣的葫芦型荷包,荷包里放着一堆赤金嵌猫儿石的坠子,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品,贵在心意。
小齐氏也赞了句‘好精致的绣活儿’,便乐呵呵的命身边的丫鬟将东西收了起来。
谢向晚又给钱氏、柳氏送了样绣品。
钱氏依然对谢向晚各种看不起,但亲眼瞧了刚刚那一幕,她很聪明的选择沉默。
柳氏倒是个和善人,当然这跟她的出身或许也有些关系,她不比钱氏,并不是伯父的千金,家里只是个新晋的官宦之家。
曾祖之前都还是土里刨食的田舍翁,到了她的祖父,祖坟上冒了青烟,竟一举考中了进士,更幸运的娶到了座师的掌珠。靠着座师兼岳父的提拔,一路做到了刑部尚书。
柳氏的伯父和父亲也很争气,脑子聪明,会读书,又有父亲和外家的扶持,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一个则官至户部侍郎。
出身这样的新贵世家,柳氏虽有些读书人的脾气,却并不迂腐,更不像长嫂那般‘清高’,对待谢氏这样的巨商人家,倒也没有先天性的厌恶。
今天初次见到谢向晚,柳氏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收了谢向晚送的荷包后,也笑着回以见面礼。
几个妯娌的见面还算顺利,谢向晚端着标准的微笑,心里暗暗点头:陆离这厮还算靠得住,刚刚的一番表演,着实震慑了不少人呀,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但这个世上有知趣的,也有那没有眼力见儿的,丝毫不顾及陆离的态度,自讨没趣的上来找谢向晚的麻烦。
“二嫂,我是阿穆,咱们终于是一家人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陆穆不等陆离介绍,自己跳出来跟谢向晚打招呼。
看到陆穆欢乐的模样,谢向晚也很高兴,总算在陆家见到个顺眼又顺心的人了,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极精致的荷包,笑着说:“多了好几个妹妹,我也高兴呢。喏,我做的,拿去玩儿吧。”
“多谢二嫂!”陆穆开心的接过荷包,发现这荷包的花样儿很新奇,绣工也好,柔声道了谢,便低头把玩起来。
谢向晚不以为意,跟着陆离继续‘认亲’。
陆家这一辈儿的姑娘不少,三个房头加起来一共有九位:分别是大房的陆蔷、陆薇、陆兰、陆芷,二房的陆昭、陆穆,三房的陆婉、陆媛、陆婧。
其中,陆蔷、陆薇、陆兰、陆婉、陆媛皆已出嫁。
未出阁的四位小姐中,陆昭年纪最大,也因着生母的原因最受宠,当然脾气也最坏。
“这是大妹妹,你应该见过的,小字阿昭。”陆离对这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妹妹全无好感,介绍起来也淡淡的。
谢向晚微微一笑,道:“二爷好记性,三月的时候,妾身曾经见过大妹妹一次,不愧是祖母亲自教养长大的,相貌果然不俗!”
说着,谢向晚也拿出一个荷包送给陆昭。
陆昭没有听出谢向晚话里的嘲讽,她只发现一个问题:谢氏送给陆穆的荷包比送给自己的精致多了,而且瞧花样儿也比自己的新鲜。
怎的,谢氏竟瞧不起她这个庶女?
自卑加坏脾气发作,陆昭暂时忘了陆离的‘警告’,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荷包?真没有新意。我还以为二嫂会送我一匣子海盐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