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鹤鸣山。
傍晚,山间的凉风徐徐吹来,谢向晚坐在南窗下,小小的身子伏在案几上写着什么。
青罗从外头进来,见谢向晚还在忙,不敢打扰,踮着脚尖走到近前,躬身立在主人的身后,待小主人忙完了再进行回禀。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谢向晚抬起头,将蘸满墨汁的毛笔放在小巧的砚山上,甩了甩有些发酸的右手,眼角的余光扫到身侧的青罗,便随口问了句:“都安置妥当了?”
青罗忙应声,“回禀大小姐,一切都安排好了,老爷和大少爷也已经用过了晚饭,正在竹屋与齐光先生下棋。”
谢向晚唇角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轻声道:“定是爹爹的棋瘾犯了,见王先生那儿有棋盘,便拉着人家下棋吧!”
谢嘉树读书不成,却很喜欢下棋,平日里也最喜欢摆弄一些古谱、残局,招揽的清客、师爷,也多是些棋林高手,十几年下来,谢嘉树的围棋下得非常好,隐约有些摸到高手的门槛了。
白天在竹屋有正事要忙,谢嘉树没顾得上,如今大事已经成了一半,王承对谢向荣也有了些好感,身为奸商的谢嘉树自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努力帮儿子在王承面前刷存在感。
王承也是个爱下棋的,谢向晚相信,父亲定然会想出个稳妥的法子,一步步的把大哥推进竹屋,让他顺利拜师。
青罗见谢向晚唇边含笑,显是心情不错的样子,跟着附和,“可不是,老爷去竹林的时候还跟大少爷说,‘白天就听到棋子落盘的声音了,料定齐光先生是个爱下棋,既是高手相遇,好歹也要下上一盘’。”
至于王承爱下棋的消息,则是从谢穆青那儿听说来的。中午过后,谈完了正事,谢穆青又跟谢家人聊了些山间的趣事,在谢向荣的刻意打探下,谢穆青便随口提了提竹屋里的王名士。
谢嘉树正愁不知该如何跟王承拉近关系,一听这话喜上眉梢,若不是时间不早、该用晚饭了,他早就拉着儿子杀去竹屋了。
谢向晚笑着摇头,见纸上的墨迹干得差不多了,伸手将信纸折成小拇指大小的纸卷,然后放进一个特质的木纹小圆筒里。
“把雨点儿抱来吧!”她低头吩咐道。
“是!”
青罗答应一声,利索的转身出去,不多会儿,便提着个小巧的鸟笼过来。
鸟笼里装着一只白灰羽毛的鸽子,看那精神的模样,应该是精心饲养、调教过的。
青罗将鸟笼放在书案上,谢向晚伸手打开鸟笼的小门儿,双手将信鸽抱出来搂在怀里,小胖手指轻轻摩挲着信鸽的羽毛,嘴里轻轻说着:“小雨点儿,一路上憋坏了吧。呵呵,没关系,咱们一会儿就能出去了,回家的路记住了吗,嗯?”
一边说着,一边用脸颊轻轻蹭着它的小身子。
“咕、咕咕~”偏这信鸽极有灵性,竟是听懂了谢向晚的话,歪着小脑袋,嘴里不时的叫唤着。
一人一鸟如此互动了片刻,而后谢向晚将它放在书案上,拿起小木圆筒,小心的系在它的右爪上。
系完后,谢向晚又反复在信鸽耳朵旁嘀咕,“记着,要直接飞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把信交给阿安,不要让别人看到了!”
尤其不要让小洪氏的人发觉了。
周安然说得没错,谢向晚敢把谢向安独自留下,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但在东苑留了不少人手,就是谢向安那儿,她也做了稳妥的安排。
除了人手,谢向晚还特意带了两只驯养的信鸽,以便能时常与家中保持联络,及时掌握家中的动向,以及谢向安的近况。
再者,这次出行,没有带上谢向安,除了他年纪小、不宜远行外,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谢向晚的‘钓鱼’计划。
对于小洪氏,谢向晚已经不想再忍下去了,她决定一次将这恶妇彻底解决。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按耐不住、准备朝谢向安下手了。
望着信鸽远去的身形,谢向晚心里有些矛:一方面,她担心弟弟,希望小洪氏能良心发现,不要对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小洪氏能有所动作,这样自己才能直接抓住她的把柄,将她彻底打败。
最后,这种矛盾的心态还是化作了对弟弟的担心,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洪幼娘,希望你能真的贤惠一些,不要伤害阿安……或许,我会看在阿安的面子上,让你死得好看一些……”
……
扬州,谢家大宅里,周安歌听了周安然的‘法子’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这么简单?”
她实在没想到,周安然的办法竟是如此的简单,而最让她羞愤的是,如此简单的法子,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周安然微微一笑,她听得出周安歌话里的挫败、懊恼和羞愤,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她直接说道,“不管简单还是复杂,法子好用就成。对了,事不宜迟,七妹妹,咱们这就去寻谢家小少爷吧。”法子是她想出来的,功劳自然也是她们两个人的。
这一点,周安然计算得很是清楚。
周安歌的脸仿佛便秘了十几天却始终得不到宣泄一般难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无奈的点头:“好,我们走吧!”
唉,怪只怪自己太笨,连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想不到,白白将偌大的人情分给了周安然。
垂头丧气的领着周安然出了天香院,一路朝正院走来。
正院的东厢房里,谢向安正坐在罗汉床上,趴在小炕桌上写着什么。谢妈妈一脸慈爱的坐在一侧的鼓墩上,腿上放着个针线笸箩,绣花绷子上的童子戏莲的图案已经完成了一半,且瞧那布料的颜色和尺寸,应该是给谢向安做得小肚兜。
谢妈妈低头绣两针便抬起头,看看谢向安,见他依然乖巧的练字,就满意的笑了笑再低下头绣花。
如此反复着,谢妈妈确保小主人没有脱离她的视线范围。
而那位从外头买进来的吴妈妈则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往谢向安身边凑,而是在院子里调教刚刚选进院子的四个小丫鬟。
周氏姐妹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吴妈妈在调教小丫鬟。
“老奴见过周三姑娘、周七姑娘!”
吴妈妈是侯府里出来的管事妈妈,对于京城的闺秀也有所了解,当初第一次看到周氏姐妹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心里暗道:啧,这谢家好大的胆子,竟敢窝藏朝廷犯官家的女眷。
但随后才知道,原来这周家姐妹是谢家买来的‘官奴婢’,再想想周家大爷与陈知府的关系,吴妈妈也就释然了——原来是看在陈知府的面子上啊,难怪呢!
不过吴妈妈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明白,周氏姐妹名义上是‘官婢’,实则是陈家寄养在谢家的小姐,切莫得罪不得。
所以,不管是谢向晚在的时候,还是谢向晚离开后,吴妈妈对待周氏姐妹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
周安然点点头,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慢声细气的说道:“吴妈妈客气了,对了,二少爷可在?”
吴妈妈忙点头:“在在,大小姐临出门前特意给二少爷留了功课,每日五篇大字,咱们二少爷乖巧懂事,自是一篇不落,这会儿正在屋里练大字咧!”
周安然轻轻颔首,丢下一句,“妈妈继续忙吧。”便与周安歌一起进了东厢房。
屋里的谢向安听到了外头的说话声,正巧他的大字也写得差不多了,写完最后一个字,他便收了笔墨,将写满墨迹的纸张摊放在小炕桌上。
门口的小丫鬟扬声通传:“周三姑娘、周七姑娘来了!”
谢向安揉了揉肉嘟嘟的小手腕儿,脆生生的喊道:“有请!”
说罢,他利索的从罗汉床上跳下来,转了转脑袋,扭了扭小胖腰,对身边的小丫鬟吩咐道:“等墨干了,就把那些都收好,姐姐回来还要检查呢。”
小丫鬟八九岁的样子,人很白净,五官清秀,最要紧的是看着本分老实,话也不多,听到吩咐,才低头应了一句:“是!”
谢向安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小丫鬟是他选中的,人很老实,也听话,想来是个好用的,就是人太怯懦了些,整天低着个头。
谢向安并没有发觉,那小丫鬟每次说话前,那嘴巴都要张好几次,仿佛个练习说话的孩子,知道确定能读出正确发音后,才会低低的应一声。
但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不过,在他知道前,远在益州的谢向晚已经先知道了。
就在周氏姐妹跟谢向安商量借用谢向晚留给他的信鸽时,鹤鸣山上的谢向晚收到了一只雪白鸽子。
“小姐,雪球儿回来了!”
暖罗抱着个雪白鸽子走进房间,躬身回禀道。
谢向晚刚刚梳洗完毕,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等着烘干,见此情况,说道:“哦,这么快,青罗,把信筒取下来!”
青罗正拿着个干净的棉布巾子给谢向晚绞头发,听了这话,忙答应一声,将棉布巾子交给一侧的小丫鬟,走到暖罗旁,从白鸽子爪子上取下一个小木圆筒,双手递给谢向晚。
谢向晚随后接过,打开信筒的封盖,抽出纸条,抖开,细细的读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她读完,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腾地站起来,目光狠狠的瞪着扬州方向,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好个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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