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回想起来,处理泉州这一摊子事情,总共还不到一年时间,是不是有点太操之过急了。
操之过急,就导致许多事情会陷入一种不是那么让人舒服的处境里。
张淑媛与春喜安排着蒲希尔的住处,甘奇坐在后衙的院子中,自己给自己扇着风。
若是不与蒲希尔发生这么一段,兴许甘奇的内心之中定然是毫无波澜的。但是蒲志高也定然不会这么快搬入泉州城,想要解决蒲家的事情,还得慢慢来。
但是甘奇又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在京城出发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两年之内必须要回京。
为什么两年之内必须要回京?因为甘奇知道包拯的人生快走到尽头了,赵祯的人生也快走到尽头了。当包拯去世的时候,甘奇在朝中再也没有了护身符,一切都要靠自己。
两年之内一定要回京,不仅要回京,还要加官进爵,如此才能面对未来的那些大变局。
所以这泉州之事,一定要快刀斩乱麻,搞定泉州官场,安排好泉州的贸易环境,把泉州的生产建设打好基础,还好解决好泉州的胡番问题,永绝后患,更要为未来大宋的海军奠定好基础。
一旦甘奇回京了,再想到泉州来解决这些实际问题,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甚至甘奇也知道,哪怕自己要走,这新知州接任的事情,他还要插一手,安排好。
这个大宋,需要一点点的改变,泉州作为甘奇第一个选择的改变之地,是最合适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没有几个人在意这里,有什么变化,一时之间也引不起什么风浪。
工厂这种东西,其实已经在甘奇的手中出现了,青阳铁场就是试点,将来泉州便宜的铁器,会向全国倾销。
为何泉州的铁器就比别的地方便宜呢?因为生产规模大,成本自然就会降低。更因为劳动力几乎不要钱,连劳动力的命都可以不当回事。所以泉州的铁器,自然比全国任何地方的铁器都要便宜,想怎么倾销就怎么倾销。
其实这些,就是资本主义了。
这个泉州,会源源不断给甘奇提供巨额的资金,也就是巨额的资本。
甘奇急着回京,如果不出意外,此时他的亲生孩子已经出生了,但是甘奇此时却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消息还没有传到泉州。这些私人的事情,也是让甘奇迫切回京的原因。
京城里还有一个死对头韩琦,韩琦显然是不可能让甘奇回京的。
甘奇想要回京,想等着朝廷调动升官什么的,这条路暂时是不可能的,朝会之上有韩琦,甘奇想都不用想。
所以甘奇得自己想办法回京去,能绕开当朝首相的办法。
一切都不能拖,所以蒲希尔才会成了甘奇的女人。
但是蒲希尔又是那么的天真,这个天真让甘奇这样的一个男人有些纠结。
心狠手辣,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甘奇会不会有一点点痛苦之感?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甘奇就算有痛苦,也不会表露出分毫。
拿着蒲扇的甘奇起身,到得前衙,召来史洪磊与甘霸等人,交代了一些事情。
交代完事情之后,甘奇开始写奏折。
今日的奏折,写得有些夸张。
因为甘奇要献祥瑞,并把祥瑞用各种词汇去夸赞。
比如:上天恩赐之物,保万民不再受饥寒之苦,幸而得之,乃天子仁厚之恩以感上苍……福披苍生,天朝永固,万年不朽……天子寿命,既寿永昌,祥瑞在此,以为见证……
说来说去,就是把皇帝的仁厚夸得个天花乱坠,然后甘奇要亲自入京去献祥瑞。
祥瑞是什么?自然就是棉花与占城稻。
这两种东西,用处极大,但也其实并不能保所有人不受饥寒之苦。
甘奇竭尽全力去吹嘘,也有夸大的嫌疑。
他就是要入京,拿着这两样东西,到皇帝那里去立下大功劳。
祥瑞这种东西,中国的朝廷,中国的皇帝,都信,历朝历代都层出不穷。
连长颈鹿都是祥瑞,说是麒麟兽现世。甘奇这两样,比长颈鹿可有用太多了。
奏折发出去了。
当甘奇的奏折到得东京汴梁城的时候,在泉州的甘奇也接到了东京来的信件,赵宗兰生了,生了一个女儿。
甘奇高兴非常,信是赵曙亲笔,只是信中的言语还颇有悲感,甚至还有安慰甘奇的意思在里面。
为何会这样?因为这个时代,生儿子才是真正值得高兴的事情,生了女儿,要安慰一些失望的爸爸。
但是甘奇自然不会有这种想法,所以甘奇立马回信一封,把自己的高兴开心都写在信中,这也是在安慰赵宗兰。
东京皇城里的赵祯,也终于见到了甘奇的奏折,但是甘奇的奏折里卖了个关子,天花乱坠一通夸,就是不说祥瑞到底是什么玩意。
奏折是通过包拯的手递上去的,赵祯看完之后,也把奏折给包拯看了一遍,然后赵祯问道:“包卿,还真有这般的祥瑞不成?”
包拯看得也有些尴尬,甘奇一通吹,在包拯看来也吹得有些过了,哪里有一样东西能保万民不受饥寒之苦的?
所以包拯说话有些没有底气:“莫不是甘道坚去了泉州这些时日,从别人那里学了这些夸大其词的毛病?”
这真是亲生的好座师,不帮着甘奇吹,反倒给甘奇先托个底,不能让皇帝真的有那么大的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时候怕甘奇收不了场子。
赵祯反倒笑道:“倒也不一定,甘道坚其人,朕还是了解的,不是那般盲目吹嘘之辈,想来他要献的这个祥瑞,还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东西。”
包拯见得赵祯真的起了这么大的期望,连忙说道:“许是他年纪太小,没有真正见过世面。”
“诶,包卿,哪里有你这般当老师的?被人的老师都是想方设法抬举着,你倒好,非要拆他的台子。朕倒是要看看,看看他甘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赵祯对甘奇,是真的喜欢,因为甘奇帮他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了。
包拯连忙又道:“陛下可不得听他胡言,到时候失望了,也是不美。”
“失望了就失望了吧,朕这一辈子,失望的事情多了去了,包卿的心思朕知道,一个小小的祥瑞,朕还能失望到哪里去?不会怪罪他的。”赵祯这一辈子,真的就是失望的一辈子,赚钱赚不到,节约也节约不了,打仗要输,割地赔款,改个河道,把河北淹成了大海……
还有什么失望不能接受?
赵祯把甘奇当后辈看待,所以也懒得去失望了。
听到这里,包拯才放下心来,说道:“本一直觉得他年少老成,偏偏忽然又浮躁起来了,老臣当好生教导他一番……”
赵祯也只是笑着,他倒是乐见其成,也盼着甘奇真正成才。
赵祯转换了一个话题,又道:“甘奇所奏,泉州开设市舶司衙门的事情,倒是务实之举,可以允之。”
包拯答道:“他奏的这件事,还算不错,泉州既然船多,便也该有个专职管事衙门。若是奏折之中单单只奏这件事,老臣倒还觉得他为官勤勉。偏偏还弄个什么祥瑞,把正事放在最后,几句话带过了。浮躁得紧。”
自家的儿子自己打,自家的学生自己骂。
“包卿也不必如此苛刻,甘道坚也还是办着正事,二十岁出头,能做到这般,已然就是天才一般的人物了,包卿当宽厚一些才是。”也不知为什么,包拯骂着甘奇,老皇帝反倒一切挺好。
也不知是包拯有这个政治水平,还是因为包拯就是这个性格。有些事情,看似在退,其实是在进。与其皇帝各种怀疑各种问,不如包拯自己一通骂。
“年少不是理由,为人处世,以小见大,定要严格教导,不可使其走上歧途,到时候悔之晚矣。”包拯接着骂。
老皇帝倒是笑得开心,摆摆手:“包卿少怒为好,劳烦包卿先去把泉州市舶司的事情安排一下。”
“老臣告退。”包拯黑着脸退去,出门了,还喃喃自语:“浮夸好大,喜功急进,不是好事啊!”
泉州城也有事情发生。
有几个汴梁口音的汉子,忽然鬼鬼祟祟到了泉州城,又鬼鬼祟祟到了蒲家门口去敲门。
“何人?”守门的小厮开口问着这几个人。
领头的那人开口说道:“我等乃是汴梁来的,有要事寻你家主人,速去禀报,事关重大。”
还真是汴梁口音,小厮不敢怠慢,把几人请入前厅落座,然后回头去禀报。
蒲志高带着一脸的疑惑出来见人。
几个汉子也不起身,只是坐着,开口便问:“你可是蒲志高?”
“我是,不知几位寻我有何事啊?”蒲志高自然是想不通,因为他压根就不认识大宋京城的任何人。
“去了左右,我有要事与你详谈。”这领头之人威势不小,说起话来,也极为托大。
蒲志高转头把厅内伺候的人都挥退,再道:“说吧,有何事?”
“我家主人乃东京大人物,托你办件事。”
“这……这个,小人……”来人的话语有些突兀,蒲志高也难以回答。
“不必多想,你先看看这封信。”领头之人把一封信交到蒲志高的手里。
蒲志高把信读完,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为何你们家主人偏偏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了我?”
“呵呵……这天下之事,哪里有我家主人不知道的?我家主人欲除之而后快,自从甘奇到得泉州来上任,我家主人就一直关注着泉州之事,如今你与甘奇如此深仇大恨,不托付给你,托付给谁?”这是领头之人说的话语。
话语说到这里,事情也就清楚了,是东京有人托付蒲志高除掉甘奇。
“敢问你家主人是哪位?”蒲志高开口问道,这种要抄家灭族的事情,他哪里敢轻易答应?
领头的汉子皱了皱眉,忽然拿手指在茶杯里沾了一点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韩”字,然后说道:“出于我手,止于你口,不可为第三人道也。”
韩字,蒲志高认识,但是他一时之间还没有闹明白到底是谁,心中还在想着,东京的官员他没有见过,更不认识,但是一些很有名的,他倒是听说过的。
韩?韩琦?
不可能,韩琦乃当朝首相,怎么可能与甘奇有什么深仇大恨?
蒲志高闹不懂,没有说话。
“我家主人也不会让你白白冒险,钱财给二十万贯,还让你的船只进大江与两淮,畅通无阻。”这是给好处,大江就是长江,两淮便不用说。意思就是给蒲家好处,可以让蒲家的船直接进内陆,甚至是江南。这是大好处。
蒲志高是真闹不懂“韩”到底是谁,试探着问了一句:“莫不是当朝韩相公?”
“慎言,不可乱语。”领头之人略带呵斥。
蒲志高吓得脑洞一轰,真是韩琦?这怎么可能?
当朝首相要杀一个五品知州?
这不可能吧?
“怎么?你不想办?”
“容小人细细思虑一番,容小人谋划一二,谋划一二……”蒲志高如此答着。
领头的汉子已然起身:“好好思虑,好好谋划,明日钱就送来了。我会暂时留在泉州城里,等你消息。你也当好好想想,此时若是给我家主人办成了,好处可不止这一星半点。”
说完领头之人出门而去。
蒲志高跟在身后送着,再回厅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种事情,出乎了他的认知范围。
要说杀甘奇,这也是解决蒲家如今困局最直接的办法,但是蒲志高之前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因为甘奇在泉州心腹众多,就算把甘奇杀了,甘奇那些心腹也知道定是蒲家所为,这蒲家哪里还能有一条活路?
但若是背后有了一个朝堂相公,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只是蒲志高还是不敢相信这些事情,他甚至想去相信今天的事情是真的,却也不免还是觉得谨慎为妙。
韩琦与甘奇有仇怨?
是真是假?
蒲志高急迫的需要证实这一点,这一点非常重要。
泉州的衙门里,刚刚知道自己当爸爸的甘奇,正在激动之中,张淑媛也在安排着酒宴庆祝。
深夜,一个汉子趁着夜色走进衙门里,甘霸在门口早已等候多时了,在甘霸的带领下,这个汉子任何人都没有碰上,直接就见到了甘奇。
“一路辛苦了。”这是甘奇见到这个人的第一句话语。
“大哥,我不辛苦。”汉子答着,脸上还有激动之色。
“汴梁的生意都挺好?”甘奇又问。
“大哥放心,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汴梁的事情也辛苦你了。”
“大哥不必说这些,这都是我狄咏应该做的。”原来这个汉子是狄咏,刚刚从京城快马加鞭而来。
甘奇点点头,又问:“事情都办好了吗?”
“办是办了,就是那厮并不那么相信,明天先把钱给他送过去,他若是还不信,大哥得想想办法。”狄咏如此说道。
“不必着急,他自己也会去打听的,明日你先把钱送去,再给一些暗示,他会自己想办法去相信这件事情。”甘奇如此说着,胸有成竹。解决有深仇大恨的甘奇,是蒲志高的梦想。攀附权贵也是蒲志高的梦想。把生意做得更大,发展出更大的势力,还是蒲志高的梦想。这些梦想合在一处,对于蒲志高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原来,今天白天去蒲家的汴梁汉子,竟然是狄咏!
甘奇走之前,蒲家的事情必须解决。倒也不至于满门杀尽,但是甘奇要让蒲家人再也看不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