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乔和龙六嗖嗖的钻进杂木林子里,转眼就不见了。
黄硕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警觉的站在原地,不敢动窝。
不一会儿,他们俩就提溜着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壮年男子回来了。龙六把人很不客气的扔在地上。木乔用剑按住他,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窥我们?”
壮年男子个子不是很高,晒得黎黑的脸庞上满是岁月的印迹。此刻,他抱着头缩成一团,浑身象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显然是被吓坏了。
黄硕示意木乔收了剑,走过去柔声问道:“不用怕,只要你说实话,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壮年男子缓过劲来,满眼狐疑的看了眼前这个文文静静的白面相公一眼,小心的回答道:“回这位相公,小的是前面村子的,叫田大壮,以砍柴为生。小的常在这片林子里砍柴的,不是偷窥。”
龙六冷哼一声:“不是偷窥?你跑什么?”
田大壮见他们真的没有为难自己,麻着胆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小的,小的以为碰到了歹人……这一带常有歹人出没。”
木乔猛的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老实点,说实话!”剑又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田大壮立马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嚎:“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这也太夸张了点吧。一看就知道只有三分是真怕、七分是作戏。龙六气不过,一把提起他,准备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黄硕的眼神在他的鞋底稍稍停顿了一下,立马很不耐烦的喝住了木乔:“住手。”
木乔和龙六闻言,不甘不愿的收了手:“喏。”
“原来是一场误会。”黄硕拱手道歉,“对不起。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商旅,因为仰慕庞先生,所以才顺便祭拜一下他。”说罢,弯下腰去亲手扶人。
田大壮的脸涨得通红,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黄硕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到他的手里,“小小心意,你拿去买碗酒压压惊。”
田大壮手足无措的想推掉。可是,黄硕已经带着木乔等人走远了。他一手拿着银子,一手摸着头愣在了原地。直到黄硕一行人消失在山道的尽头,他才把银子收进怀里,匆匆的下山离开。
去村口的屠户那里割了一大块五花肉,又去村西打了一大壶酒,田大壮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用大荷叶包着的肉,哼着山歌调回到了家里——村东尽头一座独门独院的巴掌大的小院。
推开残破的柴门,他刚一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大叫:“阿充哥,阿充哥,今天我们有肉吃,还有酒喝呢。”
灰色的小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柱着一根粗树丫,一癫一跛的从院子中间唯一的那间低矮的茅草屋里钻了出来:“哦,你回来了。”话音刚落,他就握着拳放在嘴边,剧烈的咳了起来。消瘦残弱的身子抖得就象秋风中的枯树叶,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哎呀,你怎么起来了呢?伤还没好利落呢,快回屋里去躺着。”田大壮顺手把酒肉撂在屋前的大木桩上,慌忙过去伸手扶住了他。
“庞先生!”黄硕扶着柴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木乔和龙六一再肯定,她真的不信眼前这个落魄的男人就是庞统。
田大壮张着嘴,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们:“你,你们……”可恶,竟然就这样被他们骗了。
木乔和龙六一时按捺不住,飞身跑到庞统跟前,喜极而泣:“太好了,庞先生,您还活着。”
庞统止住了咳,转过身来,怔住了。
黄硕同样被吓了一大跳,倒退一步,捂着嘴巴失声叫道:“你的脸!”庞统右边的那一半脸上尽是伤疤,横七竖八的翻着粉红色的肉条。天哪,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庞统眯缝着左眼,迟疑的问道:“诸,诸葛……”虽然穿着男装,而且身形也清瘦得多,但是,他认得她的那双眼睛。没错,眼前之人就是孔明的夫人黄氏。再加上有木乔跟随在一旁,他更加肯定了。
黄硕连忙点点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时,旁边的田大壮已经反应过来了,原来他们是阿充哥的朋友。“太好了,阿充哥,快请你的朋友进屋坐吧。”他憨笑着取了木桩上的肉,“我,我去煮肉。”
庞统的眼光扫过众人,停在了阿飞的身上,眼里泛起一层水雾:“阿五……”
黄硕把阿飞拉到身边,沉声介绍道:“这是龙五唯一的儿子,叫阿飞。我们这次是特意带他过来祭拜龙五的。没想到,却让我们找到了先生。”
庞统收回目光,艰难的拱手行礼,将黄硕等人请入屋里。
木乔和龙六机警的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
屋子不是很大,突然涌进来一大群人,显得特别的拥挤。用土砖垒成的墙没有用泥灰抹平,呈黄黑色,坑坑洼洼的;对着门的那面墙上开了一扇很少的窗子,光线暗得很。窗户下的地面上靠着墙根铺着一床黑乎乎的破苇席。上面堆着一床半旧不新的褐色薄被。显然这就是睡觉的地方了。屋子中间摆有一张已经看不底色的长形几案。其中的一条腿断了,被屋主人用粗麻绳很细心的一圈一圈的绑好了。几案的周围放着两个八成新的大蒲团。
“诸葛夫人,请坐。”庞统径直在一个蒲团上慢慢的跪坐下来。
黄硕便跪坐在另一个蒲团上,问道:“庞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刘备不知道您尚在人世吗?”
庞统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意:“哼,只怕最不愿意看到我还活着的人就是他吧。”
“什么?怎么会这样?”黄硕大惊失色。这一路上,她听到的都是庞统死了之后,刘备如何如何伤心欲绝的故事。据说刘备曾痛哭三日,茶饭不思。又斩了自己心爱的座骑为庞统殉葬。所以,益州人民被深深感动了。不少益州的文人士子就是冲着刘备的这颗爱才之心才毅然追随了他。怎么到了庞统嘴里就全变了味呢?
“唉,此事一言难尽。我本来想养好伤之后再去找孔明兄的。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夫人。看来老天还是待我庞统不薄啊。”庞统看着侍立黄硕身旁的阿飞,“如果不是阿五,我只怕早已被碾得粉身碎骨了。”
于是,他慢慢的讲了起来。原来,当日偶然之间,他们发现了有一条小道穿过落凤坡直通后城。于是,经过他们三人商议之后,一致通过让庞统带了一支突击队插入后城、和刘备的主力军一起夹击张任的攻城计划。
出征前,刘备把自己的座骑牵了过来,对庞统说:“士元,你的座骑太老弱了,走不动山路。就先暂且骑了我的马吧。”
看着在阳光下毛发象缎子一样闪闪发光的马儿,庞统心里“咯登”作响:谁人不知刘备的座骑是顶顶有名的卢马!骑这马去偷袭敌人,未免也太招遥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刘备本人亲自领兵摸营呢。
可是,刘备的盛情难却,他一时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换了座骑。
谁知,中途休息的时候,的卢马被龙五换走了。庞统想换回来,说破了嘴皮子,他全充耳不闻,拉着脸说:“这马危险得很。属下是先生的贴身侍卫,这马自然只能给属下骑。”
原来,他也看出了刘备的“好意”。庞统拗不过他,只好放弃。心里存着侥幸——只是去偷袭而已,谁会注意到区区一匹马呢。
行至落凤坡时,当两侧的山崖上响起了蜀军的呼喊声时,庞统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张任料定他们必定会从这条小道经过,因此早已设下伏兵,就等着他们上钩呢。
“看,那是的卢马。来人一定是刘备!射中刘备者必重赏!”张任一声令下,顿时箭如雨下。
庞统躲闪不及,肩膀上、右大腿上各中了一箭。“哎呀”一声,一头跌下马来。
这时,轰隆隆的一声声巨响传来,地动山摇,沙石俱下,数不尽的巨石和滚木呼啸着从两面的山顶上滚落下来。山谷中的队形大乱,战马嘶鸣,将士们的惨呼声不绝于耳。
“先生,小心!”龙五飞身扑过来,把庞统拖向一块巨石的背面。
突然,又有一根两人合围粗的滚木碾了过来,龙五一声惊呼,用力推开了他。
庞统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钻心的痛,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我醒来之后,就躺在了这间屋子里。”庞统使劲绞握着双手,“大壮上山打柴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我还有一丝呼吸,便把我救了回来。我在这张席子上一动也不能动的躺了整整一个月。后来就听说刘备给我修了衣冠冢,并斩杀了的卢马殉葬。哼哼,他可真会作戏。”
“那碑上的字是您刻下的吗?”黄硕忍不住问道。
庞统点点头:“前天,我央了大壮背我上山。呵呵,说到底也是我的坟冢,怎么着也得去看看啊。再有,我也想去祭拜一下众位兄弟。尤其是阿五……”说罢,他冲阿飞招招手,“阿飞是吧!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阿飞听了龙五牺牲的经过,早已泪流满面。不用黄硕吩咐,他便很听话的走了过去,哽咽着轻呼:“庞先生。”
庞统轻轻的抚摸着小家伙的头,嘴角直哆嗦:“好孩子……”看着孩子巴掌大的脸上没有几两肉,他喉头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两行浊泪从眼里涌了出来。
黄硕不解的问道:“庞先生,您是不是误会刘备了?您可是他的军师,左膀右臂啊。”刘备借着的卢马陷庞统于险境,他分明是对庞统动了杀心,这不是自毁长城吗?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这是为了什么啊?
庞统轻叹:“谁叫我是个荆洲人吧。”
黄硕听懂了,沉默半晌,沉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家夫君连累了您。”
“夫人言重了。”庞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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