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兄弟俩的归来让黄夫人又乐歪了嘴。这天晚上,她破天荒的睡了个安稳觉。
夜半时分,黄硕梦醒,发现半边卧榻依旧是空空的。诸葛亮还没有回来呢。他和小崔多年没见。家宴过后,两人犹觉不过瘾,又钻进书房喝酒聊天去了。
此刻的草庐喧哗散尽,外面“籁籁”的碎碎作响。
“难道是下雪了?”黄硕披上外袍起身,寻思着是不是要过去给他们多加一个火盆。
这时从门口传来一道冷烈的劲风,诸葛亮头发、眉毛和胡子上都沾着一层薄雪,披着一身的寒气呵着手进来了。见黄硕披衣立于屋中,他笑道:“娘子还没睡啊!外头下大雪了。”
“刚刚睡醒。”黄硕走过去替他拂掉身上的雪花,“下这么大的雪,怎么也不事先喊人回来拿件披风过去接你?”
诸葛亮双臂微张,笑眯眯的任她张罗着:“半夜三更的,不是怕吵醒娘子了吗?”跳动的烛光下,他脸色泛着桃红,一双狭长的凤目眯张,醉意与倦意各半。
黄硕看得有些痴了,嗔怪的横了他一眼:“衣服都湿了!还不快脱了去。我去打点热水过来,夫君好洗把脸。”屋子里燃着火盆,暖意融融。他身上的雪转眼即化,成了水珠子,搞得浑身上下湿答答滴。
诸葛亮耸耸肩,顺从的宽衣解带。
等黄硕从耳房取来热水和帕子,他已经舒舒服服的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黄硕摇头轻叹,用热帕子帮他擦了把脸。见他的头发有些润湿,又轻手轻脚的帮他解下头发,取了厚帕子小心的揩干。
想必是连日里赶路,又喝了些酒,诸葛亮实在是太累了。平日里他睡觉是最为警醒的。这会儿居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
这一觉,他睡得特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榻前的火盆旁温着一陶盅汤水,冒着缕缕热气。他正觉得口干舌躁呢,起身取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碗解酒汤。
他正低头喝着解酒汤,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口飘来一道清冷的梅花香味。
“夫君醒了。”黄硕抱着一大串鹅黄的腊梅走了进来,“宝宝原来院子里的那株老梅开花了,孩子们去折梅,吵着江嫂要吃梅花糕。我也觉得好玩,跟着摘了一些拿回来插着玩。”说罢,把花束放在几案上,转身去榻前的衣架上取诸葛亮的皮袍。
诸葛亮笑道:“娘子的心情很好啊。”
“嗯。娘昨晚睡得不错,今天胃口特好,早上不但喝了小半碗栗子粥,还吃了一块胡饼。”说话间,衣服已经穿好了。
黄硕把他按在几案前坐下:“夫君,今天我帮你束发。”
果然是心情超好。诸葛亮嘴角上翘:“呵呵,托岳母的福,今天为夫真真的享了一把福。过会儿我便去给岳母请安。哎哟,娘子手下留情。”
“我平常对夫君不好吗?”黄硕扔掉了手里的一根银发。猪哥的白头发太多了,晃得她满腹感慨。不知不觉中,他们都老了。
“好,很好。”诸葛亮笑靥如花。
黄硕抿嘴一笑,麻利的把他的长发束好,戴上大帽子。
诸葛亮很臭美的端起铜镜照了一番,连声说好。
而黄夫人也派婆子过来请他们夫妻俩过去用午饭。于是,他们携手赶了过去。
大人孩子们济济一堂,就等他们夫妻两个了。招呼他们俩坐下后,黄老爹捋须宣布上菜摆饭。
有宝宝在一旁布菜,黄夫人的胃口继续保持着良好状态,吃了小半碗米饭、一小把萝卜丝、香菇片和两片鱼肚片。用过饭后,她还咂巴着嘴巴回味:“从雪里扒出来的萝卜就是甜。”
黄老爹放下手里的茶碗,挑眉笑道:“原来你只是想吃萝卜而已啊,早知道就让人挖去庄子里拖几大车过来好了。”
黄夫人捂嘴轻笑:“死老头子,你当是喂兔子呢。”
许多没见他们老两口打趣了,众人无不呵呵直乐。又说了一些话,黄夫人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困意。
黄老爹笑道:“你们家的老夫人困了,都退了吧。”
黄夫人捂着口鼻打了个呵欠,埋怨道:“尽会胡说,孩子们说话,我听得正高兴来着呢。”
黄老爹笑容不减,轻声解释道:“我不这是给孩子们找个借口出去消消食嘛。”
“嗯,我也要消消食。”黄夫人颌首,扶着几案作势要起身。宝宝和旁边的仆妇连忙扶起了她。
黄老爹也站了起来:“唔,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的梅花全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黄夫人指着脚轻哼:“哼,你分明是眼红,想让我把宝宝刚给我新做的漂亮鞋子弄脏。”话是这么说,她却兴致勃勃的扶了小丫头跟着黄老爹去赏梅。
至此,饭后的茶话会算是结束了。
送走黄老爹夫妇后,众人也散了。诸葛亮悄声对黄硕说:“娘子,不如我们四处走走。”
黄硕欣然应约。
回到了最为熟悉的旧宅,他们俩不由童心大起,象两个调皮的孩子一样专挑没有足迹的地方 “咯吱、咯吱”的一路踩过去。在雪地里留下一大一小歪歪扭扭的两行足印。
终于到了僻静的竹林边,黄硕站住身形,回头笑道:“好了,说吧。有什么事一定要背着人讲。”
诸葛亮抚扇怅然:“娘子就不能别这般聪明吗?”
黄硕搂肩轻哼:“是不是乔儿的婚事有了变故?”
诸葛亮踱到她跟前微叹:“为夫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前中,你刚刚离开,乔儿舅舅派人送了信过来……表姑娘没了。随后,大哥带着东吴使团也来了。不过,他出来有些时日,并不知道这事。”
黄硕愕然:“怎么会这样?后来呢?乔儿知道了吗?”不等诸葛亮回答,她自己就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怪不得这次看到乔儿,他沉默了许多。”
诸葛亮皱眉望着竹林深处,声音渐渐清冷起来:“我跟乔儿长谈过了,告诉他男子汉顶天立地,何患无妻。”
“恶意悔婚!”黄硕抬起脚踢飞了脚边的一团雪,“可恶!还是亲舅舅呢。亏大嫂身前那样信任他。”
诸葛亮羽扇轻摇:“他也是东吴的大户人家,如果不是东吴风向有变,也不会出此下策。罢了罢了,这种人不提也罢。娘子帮乔儿另娶一个就是。只是,这要如何向岳母解释?”
黄硕摸了摸后脑勺:“总不能为了哄她老人家开心,随随便便的从大街上给乔儿拉一个媳妇儿吧。”
诸葛亮转过身子,执扇长揖:“那就全劳烦娘子去跟岳母解释了。”
黄硕不由头皮发麻,全然没了欣赏雪景的兴致。她打了近一个下午的腹稿,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打发小丫头去黄夫人院里打听情况,看她是否回来了。
不一会儿,小丫头回来禀报,说黄夫人早就回屋了,这会儿正和宝宝说话呢。
有宝宝在一旁调节气氛也不错。黄硕打定了主意,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疾步赶了过去。
没想到,黄夫人已经从孩子们的嘴里知道了这事。听黄硕一说,她便不屑的哼了一声:“我们家乔儿多好啊,那是他们没眼光。诸葛家的儿郎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性子更是好的没话说。上哪儿去找这样优秀的姑爷哦。”
宝宝故意不满的噘起小嘴巴:“就知道在阿婆心里,只有哥哥弟弟们是好的。”
黄夫人翘起兰花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这也眼红了。告诉你,阿婆可偏心了。好东西都给你留着呢。”说罢从袖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指着内室,“就在里面的红木箱笼里,全给你将来当嫁妆。”
宝宝不敢接过钥匙,兀自看着黄硕。
黄硕眉头微蹙:“娘,您别把孩子惯坏了。”
黄夫人却拉过宝宝的手,把钥匙塞进她的手里:“别听你娘胡说。阿婆还没老胡涂呢。”说罢,招过两名婆子,吩咐她们把箱笼搬去宝宝的房里。
宝宝红着脸还要推辞,黄夫人抚摸着她的脸庞笑道:“好孩子,你可是阿婆看着长大的。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可凶险了,阿婆被吓了个半死。当时还以为是生了个魔星。没想到,你却越来越乖巧懂事。只可惜,阿婆不能看到你风风光光的嫁人了。也不知道哪个小子这样有福,能娶了阿婆的乖宝宝。”
“阿婆。”
“娘。”母女俩异口同声的惊呼。
黄夫人冲宝宝摆摆手:“宝宝,你先回去,阿婆跟你娘说说话儿呢。”
宝宝噙着泪花,福身行礼,带着那两个婆子退了出去。
黄夫人又屏退了左右,冲黄硕招招手:“阿丑,过来,到娘身边来坐。”
黄硕觉得她有些反常,顺从挨着她坐下,小心的问道:“娘,你不是哪儿不舒服?”
黄夫人只笑不语,拉过她的一双手轻轻握在手里。
心里面那种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黄硕不觉嗓子有些发堵,涩涩的又问了一道。
黄夫人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孩子,现在能告诉我你的生母究竟是谁了吗?”
冷不丁的听到这样的问话,黄硕禁不住“啊”的轻呼。
黄夫人垂下眼帘,幽幽的说着:“我知道我的阿丑早就死了。你刚到我家那会儿,我真的很生气。那时,只要一看到你,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没想到,我日防夜防,老爷还是在外头跟别的女人生下了你。阿智刚没,他就迫不及待的把你接了回来。当时我还在想,要摊上一个怎么样丑陋的娘,你才能丑成那样……却是我枉冤了你的生母。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宁可去跳湖也没有老爷面前说我半个不是。唉,你心地纯良,相貌也是百里挑一。无论是相貌还是人品才学都一点儿也不输给阿智,心气神却比她还更象老爷。这些年,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阿丑。只是,我真的很不甘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吸引住了我的夫君,还能让她生下孩子?我要强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她。”
听她软声细气的说了许多,黄硕才回过神来:“娘,你真的枉冤爹了。”这是一对很有意思的夫妻。老公怕妻子受不了失女之痛,一个接一个的撒谎;没想到,妻子早就知道了真相,暗地里吃着莫须有的飞醋,耿耿于怀多年。
黄夫人惊讶的抬起头,有些结巴:“枉,枉冤他了?难道,你,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黄硕调皮的冲她伸出了两个大拇哥:“娘,你真聪明。其实,我是一个来自于一千八百多年后的机械师。不过,巧得很,我也姓黄名硕。”
“鸡什么司?”黄夫人捂着嘴,满脑子都是鸡飞狗跳,心乱如麻。
黄硕便把自己的身份来历一古脑儿全倒了出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她还一口气说了许多现代才有的事。
黄夫人象是听天方夜谈一般,却又被她说得心服口服,表情相当古怪,喃喃的摇着头:“居然有这样的奇事。你爹,老爷知道吗?”
“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阿丑。不过,他并不知道我来自于何方。”黄硕握着她的手,诚恳的说道,“娘,虽然我不是你们的阿丑,但是,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在古代的爸爸妈妈。你们和我的亲生爸爸妈妈一样的对我很好。我从心底里想成为阿丑。”
黄夫人被她说得泪水巴巴的往下掉,一把熊抱住她,嚎啕大哭:“阿丑,娘的阿丑啊。”
黄硕含着泪哽咽着:“娘,都是阿丑不好,惹你伤心了。”
黄夫人也觉得自己是失态了,松开她,破涕而笑:“胡说,娘哪有伤心了。这都是高兴的,高兴的。”
“唔,娘的妆全高兴得花了。女儿去端些热水过来,您擦把脸?”
黄夫人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用袖子揩试眼泪。脸上的皱纹全展开了,笑成了一朵花。
黄硕亲自去耳房打来热水,绞了块热手帕服侍她洗脸。正要端来铜镜帮她补妆,黄夫人拦住了她:“阿丑啊,娘累了。”
“那,女儿扶您过去。”黄硕放下铜镜,过来侍候她脱衣睡觉。
躺下后,黄夫人象个孩子一样依恋的拉着她的手:“阿丑。”
“娘,女儿在呢。”黄硕笑眯眯的反握住她的一只手。
“虽然没有看到乔儿他们成亲生子,但是,人哪,这一辈子哪能事事如意啊。阿丑啊,告诉你爹,能够嫁给他,是娘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我这一生真的无憾了。”黄夫人心满意足的微微点头,翘起嘴角,慢慢的合上了双眼。
黄硕闻言大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捂着嘴巴无力的滑跪在榻前。
这时从卧榻上传来了阵阵绵长细软的鼾声。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含泪而笑:“娘,你吓死我了。”
黄硕帮她掖紧被子,喊来小丫头服侍,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晚饭的时候,婆子过来传话,说老夫人还在睡觉。
黄老爹笑道:“她这会儿又是成睡神了。”
老人家能吃能睡是好事,众人呵呵笑着。陈菁吩咐厨房去煮点黄夫人最爱喝的栗子粥,等她醒来后喝。
饭后,黄硕越想越不放心,悄悄的走进内室探视。屋里点着昏暗的长明灯,卧榻前放着红红的火盆,两个整角的小丫头安静的垂首跪坐在火盆前,黄夫人细碎的鼾声显得格外清晰。
兴许是自己多心了。黄硕走到榻前。她连姿势都没换一下,睡得又香又沉。
打赏了两个小丫头一人一把铜钱,她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这一晚,黄硕睡得心神不灵。只要一睡着,她就会看到外婆家门前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明媚的阳光下,铺天盖地的油菜花闪着耀眼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的预感没有错。第二天,黄夫人没有再醒来。最先发现的异样的是黄老爹。他穿着亵衣亵裤坐在卧榻前瞅着如同熟睡中的老妻,一下子象是老了十岁。
见黄硕全身缟素的进来了,他翻了一下眼皮,苦笑道:“一世夫妻,她竟就这样去了,什么话都没给我留下。”
黄硕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捂着嘴巴哽咽着:“都是女儿不好,娘昨儿说了许多怪话,很反常呢。”说罢,将黄夫人睡着前的话全说了出来。
黄老爹听了,仰头哈哈大笑:“好好好,好一个无憾无悔。琪儿,你无憾无悔,为夫亦无憾无悔。”
黄硕这时才知道原来黄夫人的闺名是叫蔡琪。可是,黄老爹在屋子里手舞足蹈,诡异得很,黄硕看得心如刀割,哭着上前拉住他的衣袖:“爹,您要节哀……”
不想,黄老爹笑道:“节什么哀!你娘于睡梦中往生了,无痛无苦,这得多大的功德啊。天大的喜事呢。我要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说罢,象道旋风一样冲去屋子,说要是寻酒喝。
完了,他疯了!黄硕哭哭啼啼的跟了出去,一出门就碰到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
诸葛亮搂住她,柔声安慰着:“娘子,不要担心,岳父心里明白着呢。”
果然,一柱香后,黄老爹抱着一个黑色的酒坛子回来了,向黄硕等人下达了他的指令:一切从简从速。
黄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自在心里骂着他无情无义。
诸葛亮却笑道:“岳父是至情至性之人呢。”
黄硕偏头怒对:“要是我死了,你也会这样吗?”
诸葛亮脸色微霁,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咬牙切齿:“那至少得等你也给亮当了三十妻子之后才能有这待遇。否则,亮今生今世绝不对会原谅你。对,永不原谅。”
某峰再次躬身谢过亲们的支持。有你们在,再苦再累,某峰都觉得值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