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宝玉在此以事外人的身份知晓此事,定然会惊诧于这二皇子弘毅的城府与心计之深。显然在顾意提出此事之前,他便早已料到此点后并开始着手准备各项事宜,虽然他流露出来针对宝玉的计划还只是冰山一角,难窥大略,但是从他事事都预留后路,谋略规划防患于未然的情势来看。顾意不过是他预留在手中以背黑锅的一枚棋子!真正的计划如何,只怕只有这位蹈光隐晦的二皇子心中了然!
——由此也可以看出,似罗老虎这等征战天下几十年的一方豪雄,为何还对这位二皇子如此忌惮,因而还要降尊迂贵的主动往寻贾宝玉与之结盟!
然而不知道已被卷入这暗流涌动的宝玉,却又再一次与六皇子弘兴的人起了冲突。
其实自从贾宝玉在宗学中为对付海氏兄弟与安胖子携手后,弘兴那边的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些改变——正如安明辉所言,没有谁愿意平白无故多上金陵贾二这个敌人的。
很遗憾的是,弘兴那方面的的载淳似乎并不这么想,事实上,他与丧命在宝玉手下的鲍雄素来便是臭味相投,相交莫逆,作为京官而言,远在边塞大肆贪污的鲍雄每年冬,夏两季送给他的碳烧,冰敬银两便达到了他全年总收入的三分之一还要多。因此他哪怕是今日在大路上见到宝玉,自然是以一种几乎要将人烧痛后生吞活剥的仇恨眼神。
偏偏此时有人还在代群的耳旁多添上了一把火:
“载大人可知道?贾宝玉日前已唆使陈阁老上表启奏,说是要将大人外放,就任苏杭转运使,苏杭一带乃是陈阁老的老巢,这不恰巧是将大人往虎口中送么?”
此话恰好戳着了载淳的痛处,他自知才干平庸。因此才放弃了数次升迁的机会,死死守着眼下的这个颇有实权地职位不放,如今惊闻此噩耗,如何不惊不怒?
可惜的是他固然惊且怒,却也不能,不敢对前后扈从如云,更有典韦,赵云这两名猛将随侍的宝玉如何怎样。旁边那人察颜观色他的表情,心下自是了然,抚髯阴声道:
“这人势力雄厚,要动他自是困难。不过通常情况下来说,要让一个人伤心的办法还有很多的。”
载淳皱眉疑惑道:
“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说不上。只是听说贾宝玉心爱的一名薛姓女子便住在杨柳胡同十七号,独门独院,甚是僻静…最妙的是,里面担任保护的只是些京师武威镖局请来的寻常侍卫…若她有什么闪失,贾二公子岂不是要伤心欲绝?”
载淳闻言面色阴郁,也不多言。
只是将十指交缠,扭搅得更紧了些,随后便携了从人转身离去。若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表示此乃他下定了某个决心的表示。
看着载淳与贾宝玉两人擦肩而过随后又背道而驰地背影。这个在暗地里扇风点火的人阴阴一笑,也随之转身离去了。他自然知道之前那几句话即将引发的后果的严重性。不过这偏偏恰巧就是他所要达到的目的。
作为一名驻守京畿周围的将领,代群的俸禄可谓丰厚。他一月的俸禄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只怕足够十年的用度,遗憾的是他的日常生活却和“寻常”二字完全扯不上什么关系。事实上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用“奢糜”二字来形容代群的日常生活只怕都还有些难以尽述。
于是很明显他最需切的就是银子。
这点上他无法满足,便只得假手外求,到了最后却发现唯一能使他手头阔绰自如的。便只有那个胖胖的生意人——顾意。
然而当他发现顾意乃是死对头二皇子一党中的中流砥柱的时候,他已不敢也不能回头。
——无论是雍正还是他所依附的六皇子,若是发现他欠下那么大一笔巨款,他所得到的最好结局都是丢官弃职,然后仇人们蜂拥而上。一齐做素日里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
正因为代群做过太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坏事,所以他绝对知道自己沦落到那步田地的后果,更绝对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因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使顾意不将这件事情宣扬出来,当然为了这点,他难免要给二皇子“多做一点点小事。”或者“多说一点点话。”自然,比起做事来。说话这种回馈债主的方便而快捷的方式更能为代群所接受。
方才他对载淳说地,便是顾意授意要他多说的那么“一点点话。”至于这话引发的后果。他是顾不上也管不着的了。就他个人而言,在六皇子一党中的地位要高于他的载淳,也应该受到点沉痛的教训也好。最好从此一厥不振,随后自己就能将他在六皇子一党中的位置取而代之。
京师中素来都是一个不缺乏机遇的地方。
自然伴随着机遇衍生出的还有危险,阴谋。
在别人还在图谋着宝玉的同时,贾宝玉与二皇子携手铺设下的阴谋已然开花结果。在春狩前一天,京师中的大小官员包括雍正都收到了来自京畿府尹的紧急通告:
“七皇子在府中遇袭!目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凶手为一名黑瘦汉子,凶器乃是一把黑色弯刀,据闻,此人名为巴维尔,是来自于长白山的亡命之徒,日前还经常出入七皇子府,不知何故突然悍然行凶,眼下正联同宗人府,九门提督衙门等一道追缉凶犯!在此也希望各位宗室子弟洁身自好,素日里最后不要招惹这些不明不白的闲杂江湖人物。”
老七的遇刺,实在给京师中那闹得沸沸扬扬热火朝天的帝位之争平添上一抹浓墨重彩的血色阴影。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来说,本来似是遥不可及的死亡顿时迫在眉睫地莅临眼前,更是**裸的勾勒出一副血淋淋的场景,马上令他们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而萌生退意。
…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茫茫太清,种种一切。”巴维尔默默的捏着手中的邪刀,颂着刀鞘铭着的这段对他来说难以理解的话,努力不去想以后究竟会怎么样。他只知道眼下绝对不能停下步来,这一刹那,他忽然莫名的觉得,在刀鞘上刻下这行字的前辈或许是将自身地伤心凝炼后依恋在这刀鞘上吧?
——只可惜他现在即使是想伤心。后面的追兵也绝不会给他伤心的时间!
从京师的翠红楼到磨盘胡同,平时里仅仅是盏茶工夫的路程。可是此时在巴维尔的眼里,这坦荡大道几乎已成了咫尺天涯!在之前的短短两个时辰中,一同随他来京想博取荣华富贵的九名师兄弟已有七名血洒长街!
风劲急得似迎面扑来地一把把利刃,锐利的割着这奔逃的三人的脸。巴维尔忽然警惊四下里为何陡然这样万徕无声!本来周围依稀的小孩啼哭声,叫卖声,甚至连追兵的衣袂破空声都一概全寂!
然而他就感受到了一阵无由的悲酸。比风还冷。比雪还凉,比冰还寒,比寂寞更浓,比生命更长,比刀更无情。
可是…
可是巴维尔的眼里,却视见的是佳人若玉,笑靥如花。房屋下街心中娉娉婷婷的立着一名女子,翠衫云鬓,肤白胜雪,她很是羞腼地立在那里似一株含羞草。温温柔柔与人无伤的站在那里,红颊绽起令人醉心的笑意。
这笑意落在巴维尔却成了寒意。
彻骨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神秘而庞大的势力,以及伴随着这势力衍生出来的种种可怕的传说。
那个势力的名字——叫大罗教。
在巴维尔念起这一点的时候,他剩余下的两名师兄弟已经疾奔了过去。他们无意多生事端。只不过是想从这女子头顶上掠过去而已。
巴维尔便在此时霍然拔刀,刀出鞘时候的声音嘶哑难听,一如锈蚀的铁链磨过地面。
刀光似激荡起了一片青色的雾,还透着一些沉默的黑。
可是这一刀斩出之中,既蕴了流水念经地随意,又有一种金石为开的决心!
他竟斩向空处!
他的师弟与那女子之间的空处!
下方那女子轻轻的“咿”了一声。她轻轻的抬起了一只手指。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
在场的三人顿时有一种四周的空气乃至一切都以这根手指为中心被吸附过去的强烈感觉!巴维尔面色顿时苍白如纸。他轻弹那柄似有着一只眼睛的诡异刀鞘!其上镌刻着的“冬雷震震夏雨雪”八个字顿时变得朦胧难测若活了过来一般,他的两名师兄弟此时才知已逢大敌。暴喝一声配合出手,务求要将面前敌人在最短时间内击溃!
下方女子右手轻弹,五道锐利得若有实质的指劲发出秋风呼啸一般的声响反击,反激过来。巴维尔的两个师弟正面对上,如中雷击,浑身都若绷紧的弦一般颤抖,然而巴维尔的那把诡秘的黑刀却在“冬雷震震夏雨雪”八字气劲的围绕下,于空中歪歪扭扭的游离出一道难以捕捉的轨迹,看似极缓其实极速的转斩为刺,猛然吻向那女子白皙纤长的颈!
此时巴维尔的刀,却给人以一种柔韧绵长的感觉,就仿佛是一头嗜血凶兽的舌,充满了残忍与血腥!
这女子终于动容,她忽然有些恨意的想起了一个与此事完全牵扯不上干系的人来,若不是他,自己的海纳百川神功怎会被破,怎会面对着此等攻势都要暂退以避锋芒!
一想到那个人,她的心也变得刚硬起来,她竟低喝一声,一双云袖霍然充气也似的膨胀了起来,若灵蛇一般裹住了那把黑色的邪刃!
这一瞬间,仿佛连周遭的整个环境都窒了一窒!
然后这女子的双袖无声的炸裂开来,化作漫天飞舞的凄艳蝴蝶。而巴维尔的一名师弟见有机可趁,遽然一击刺向她!很难想象,这名刀手竟然能将一柄重达五十余斤的鬼头大刀使用得似一根针这般娴熟!
刀芒闪动,瞬息万变的一暗!
刀尖已入肉。
刺入了这女子的胸肩膊之间,但刀刃已被一只欺霜塞雪的纤纤玉手所捏住,再难寸进。“啪”的一声,她双指一夹,已经扭断了这把精钢炼就的大刀的刃尖。
巴维尔的这名师弟且惊且惧之下,顿时做了一件毕生都后悔的事情!
他转身飞奔。
他要奔出这个鬼地方,回到那冰天雪地,生他养他的长白山去。在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与血腥以后,他深深的感觉到,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家乡却无疑更令人留恋!
于是他忘记了师尊的教悔,就这样轻易的将后背露给了敌人。
这女子咬着苍白的下唇,双指一弹,断掉的刀尖化作一道厉芒疾射,“波”的一声,轻轻易易简简单单的穿过了他的背胸。
他浑无所觉,惊喜的掠了一丈余,才发见自己胸上淌血,再飞奔了两丈余,惊觉天旋地转,又疾奔了三丈余,鲜血狂涌,终于倒地不起。
在弥留的瞬间,他幻见沧山暮雪,寒岩霜木向着自己奔压而来。这时候他才明悟的自省到,原来这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家乡。
——只可惜这感悟来得未免太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