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在苦笑。
因为心苦而笑,也因为痛苦而笑。
他知道柳梦的脾气,他也知道她说的或许也只是气话,但是他还是由衷的感受到深刻的心痛。所以他背过了身去,挥挥手,勉强在剧咳中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你…你走,我不要见你。”
本就跑到门口的柳梦闻言更是面色惨白,掩面踉跄而行,路上还撞翻了一名送茶童子手上的葯碗而不自觉…以她的本领身手,竟然会犯下这样的错失,其心情动荡波折的震撼可想而知。
柳梦行出别院,也不想回房,就怔怔的立在小园中,外面阳光明媚,清风送爽,一棵石榴开得正是沸***腾,正飘落几瓣鲜花,落在她的白衣上。
她拈了下来,看了一看,松开手指,
花经过她的衣衫,终于落地。
大病初愈的她只觉在阳光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感到分外料峭的寒意。
一种觉得失落了最宝贵东西的空虚。
身后忽然有人咳嗽。
咳嗽的人未必是为了真咳,就正如柳梦口中所指的同宝玉没有关系就未必真的没有了任何关系一样。
柳梦没有回身,她不在宝玉的面前,早已恢复了那副恬然自若的清冷模样。
“熊王有什么事?”
来的赫然是洪霆,这猛烈汉子沉声道:
“圣女是从贾公子那里来?我刚刚才听人上报,说是公子病势忽然反复,呕血数升。”
柳梦纤细的手指猛地颤了一颤,却没有说话。
洪霆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贾公子此次先是力抗十八年前与教主争位的陆恨涯的凄寒剑在先,后又为圣女疏通经脉在后,实在耗费巨大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得过来。”
柳梦紧咬着下唇,其声冷若冰霜。
“他若死掉了,我把这条命陪给他就是,你罗嗦什么?”
话虽如此说,可是泪早自不争气的淌了下来,后又想起什么的惊道:
“你说是凄寒剑?那把流传了一百三十四年无人敢碰的凶剑?”
洪霆神色凝重,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错不了,游长老也是亲眼看见的。”
柳梦立足不稳一个踉跄,话声中已带了哭腔:
“他不要命了是不是,竟然敢正面对上那把凶剑!”
洪霆察言观色,自然又补上一句:
“那自是因为贾公子听说圣女危殆,故不得不战,不能不战的缘故。”
柳梦背在身后的白皙纤指互相交缠,显然已是心乱如麻,柔肠百结,此时外间忽然有人惊叫道:
“熊王快来,贾公子又晕了过去,只怕不成了!”
这分明是游长老的声音。话音一起,洪霆顿觉眼前白影一闪,一道香风飘过后,眼前的柳梦已芳踪无处寻觅,这魁梧大汉面上忽的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这微笑同他粗壮豪迈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喊出那一嗓子的游长老也面带微笑的探了个头进月洞门来,向着他挤了挤本就被肥肉堆砌得眯缝成一条线的小眼睛。
宝玉紧闭着眼,卧在床上,脸色煞白,眼见得已是昏迷不醒。旁边是满面愁容的焦大侍侯着,不时还空洞的咳上几声…他硬挺了凄寒剑剑气一击,能在此时行动自如,已实属难得。柳梦在外间听到宝玉时断时续的呼吸声,心中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只能紧紧的捏着手,指甲深陷入掌心的肉里。
宝玉这样昏昏沉沉的又躺了一夜,柳梦也在窗外站了一夜,无人敢在她面上多说上半句话。但是次日宝玉一醒,她立即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似是下定了主意不与这个男子照面的了。
她回房不多时,便有亲近丫鬟来报:
“圣女,不好了,宝公子这一起来,便强撑着要走。”
柳梦正侧着头扪起乌黑柔顺的发,闻言手中一震,万千发丝散落下来,口中却淡淡道:
“他受了那么严重的内伤,急着起来莫非是想死不成?一个人若是自想寻死,那也由得着他,洪法王他们怎的没阻止?”
柳梦说了那许多言语,最后一句才是关键,那婢女叹了口气道:
“哎哟,我的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这位贾公子说一不二的脾气,非要说些什么”逐鹿便在这几日“的莫名其妙的话,洪法王哪里拦得住他?就只有指望小姐去管管了。”
柳梦听了,神色不变,
…其实仍是有变的,她的眼神一散复聚,肩头也微微动了动。
那是她强自压抑了下来。
可是这已足够。
这丫鬟小琴已瞧了出来,她毕竟已服侍了这小姐十余年,两人自幼相伴,情同姐妹。
…眼神一散之时,剩下的分明是浓重的担忧。
…肩头微动,便是已想举步。
然而她还是忍住了,不知道为了什么。
室中一片死寂也似的沉默,这样的情形下,小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柳梦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宝玉一回到下处,已有整整四批人在外等候,这四批人着各种服色,有男女老幼,高矮胖瘦,虽然人物是各形各色,可是宝玉知道他们的来意却只有一个。
…等候自己。
一见宝玉出现,这帮急得似热锅中蚂蚁一般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哎哟,我的二爷,小人从昨个儿下午就候在这里了。”
“天可怜见,您老终于回来了,主子急得不知道什么似的,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不请到你老不准回来。”
“…”
宝玉苍白着脸淡淡道:
“可是田猎已开始?我前日里突发暴病,直至今日才能起床,因此这才赶来,你们引我前去吧。”
一路上,宝玉详细的听这些人讲述了这几日的经过,原来祭祀典礼过后,皇上便突然下令,将各位皇子召进宫去,命他们在骁骑营中各挑选出一百名兵士,先行进入围猎区域,以猎物多少来计算胜败,但也未说胜者该如何,如今已开始了一日,据二皇子传递的消息回来说,他们先后遭到了六皇子,七皇子等人的突袭,人手损折近三分之一,而宝玉预先埋设的内应也未见丝毫效果,当真是情势堪忧。
宝玉心中也是在苦笑,这只因为他埋伏下的这些人手都对其忠心非常,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是绝不会暴露自己身份的,自己受伤这两日哪有什么机会发出什么指示?
这样一面想,一面不觉已到了木兰围场,皇上既然御驾亲临,此处自然张灯结彩,华丽非常,当然警卫的密度也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宝玉苍白着脸看了看正中,只见下面被平整出来的校场中,以白灰勾勒出一块极宽阔的区域,在远处放了十个箭靶,一名名军中武将正轮番上场,瞄准红星要在万军中露脸以求皇帝的赏识。
宝玉此次前来,本来不欲张扬,寻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了下来,奈何越是不愿为人知晓,越就有人关注。安胖子眼尖,想来早就在留意宝玉的出来,见他一坐稳就赶了过来,堆着一脸坏笑就是一嗓子:
“哎呀我说贾二,这两日怎么都不见你?”
一面说,一面便满脸堆着笑,亲密非常的跑了过来,看那架势直将宝玉当作了嫡亲兄弟一般。他这样大张旗鼓的做作,高高坐在上面的雍正怎会一无所知?一双威严的眼睛顿时扫过,见了宝玉,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对身边近侍淡淡道:
“去将贾宝玉给我唤过来!”
宝玉面无表情的和热情的安胖子寒暄了几句,太监便奔将过来宣他进见,安胖子一脸痛悔的模样:
“我怎的忘记皇上方才还在说贾兄有些懒惰慢君,奈何之前见贾兄来了心中高兴,不禁大呼小叫了出来被皇上听到了,哎呀,这岂不是害了贾兄?”
宝玉淡淡一笑:
“好说好说,刘公公前面引路吧。”
雍正这几日想是百事缠身,想来又担心身在山中的几个儿子的安危,因此消瘦了不少,但他清矍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看了宝玉苍白的面颊一会,询道:
“你病了?”
宝玉叩首奏对道:
“皇上圣明,宝玉确是有病在身。”
雍正面上微露一丝关怀之色:
“来人哪,宣朕的值班太医!”
不多时,两名身着五品服色的老头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惶恐道:
“皇上,你感觉何处不适?”
雍正淡淡道:
“不是我病,朕好得很,你们给元妃的弟弟号号脉吧。”
这两名太医面目虽然有些猥琐,医道上却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两人摸过宝玉的脉搏后,对望一眼奏道:
“回皇上的话,国舅爷这只怕不单单是病。”
雍正目光转利:
“那是什么!”
这两名太医迟疑道:
“是…似乎是颇重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