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本正经地道:
“怎么不知道,非礼勿动的意思,就是说,我非礼你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动!可见你方才的举动违背古训。”(注:非礼勿动:指若是未经过礼节,如下聘,说媒等过程,就不要同女子作出亲密行为)
此话一出,不要说淑德,就连藏身在旁的苏小小也几乎笑出声来。兰蕊背过身去,竭力的忍住笑,耳根子却都已憋得通红。宝玉又行了过去,想携她的手,兰蕊心中一惊,忙将手抽回正色道:
“贾宝玉,你自重一点!”
宝玉的面色忽然随着她的这句话而变得阴冷起来,这顿时给兰蕊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觉,他也不再说话,扭身便走,被夕阳拖得长长的背影里拉出了说不出的落寞讥诮。
淑德又惊又怒的望着宝玉,她实在未想到竟然会有人在她面前这般要来就来,要去便去,何况她今日出宫本就是被宝玉所邀约而出,此时宝玉的转身离去还加倍的给她以被抛弃感受。
“你给我站住!”
她挺着胸,神情就像抓住了耗子却给溜走的小猫。宝玉回过头来,神色里有三分妒恨三分恼意,还有三分倔强。
“怎么,海易摸得,我就不能摸?”
兰蕊的面色陡然惨白,她的娇躯摇晃了一下,咬着嘴儿,秀颌轻颤,像忍着什么,宫装下的胸脯起伏不止。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叫父皇杀了你!”
“哦?”宝玉刻意拉长了声音,他慢丝条理地道:
“莫非公主殿下被我说中了痛处?这么凶巴巴地。”
这骄横惯了的公主兰蕊气的捂住了心口,恼得打了个寒噤,她肯出来赴宝玉的约,对她而言,已是够“千依百顺”的了,而今竟遭宝玉这样奚落,简直气得几乎没背过气去:
“你…”
宝玉接着不温不火地道:
“我就是这样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公主你要是真没什么,又何必怕人说嘴?可见你确实及不上淑文。”
兰蕊听得淑文二字,心中顿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她的语声里已带了哭腔:
“你胡说,我同海易之间根本就不是你想那么脏!我们至始至终,都是以礼相待!你说我赶不上淑文,我哪一点又比不上她!”
或许连兰蕊自己也没有发现,在这样你问我答中,宝玉已逐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自居。而她竟然也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点,换作是旁人这样质问于她,兰蕊的回答定然是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于回答,更谈不上什么解释了。
宝玉在离她丈余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托着下巴用一种很认真的方式打量了兰蕊一会儿道:
“恩,论相貌,你的确比淑文好看,但是娶妻贵在贤德。你封号里虽然有个德字,可是你脾气古怪,实在差淑文太多了。”
“我…我性子是急噪了些,那有什么,总比淑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好,皇阿玛还夸我天真可爱呢,你娶了淑文,她在阿玛跟前半点地位都没有,能帮上你什么忙?”
最后几句,兰蕊急急狠狠地说,说得眼圈儿都红了。
宝玉冷笑道:
“至于淑文不会让我整天提心吊胆的觉得随时会飞来一顶绿帽!”
兰蕊终于哭出声来:
“你胡说,我以前最多就和海易拉过手,他前些日子想亲我,我都没让他亲。”
宝玉见兰蕊连这等隐秘事都说了出来,心中咯噔一声暗自筹道,机会来了。口中却冷冷地道:
“你此时嘴上说得倒是清清白白,只可惜你同那家伙常常两人独自腻在一起,做了些什么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
兰蕊面对这等质问,除了气得直哭还能做什么?宝玉也沉默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既然连身、心都给了海易,还是去寻他吧。”接着掉头就走。
兰蕊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心中也是一股无名火升腾上来,也待发狠转身便走,忽然看见宝玉行去的方向,急步趋前问:
“你去哪里?”
宝玉头也不回:
“再见。”
兰蕊顿足,两道晶莹地泪水自白玉一般的面颊上滑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宝玉淡淡道:
“我要走了。”
兰蕊急道:
“你去哪里!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去约淑文!你这个花心的死东西,你自己都这样,还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最后那几句话已是夹杂着哭腔喊出来地。醋意与恨意再加上那种被挫败的感觉仿佛三把锉刀一般来回锯着这位素来娇横的公主的心灵,对她来说,甚至宝玉的决然离去此时都不是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竟然不顾一切地掉首而去,反去寻找那个素来自己都看不起的淑文,这种给自尊上当头浇上一盆冰水的感觉才是令她最难以接受的!
宝玉的神色稍微有点呐呐,旋即又变得岩石一般的刚硬:
“我以前听人说,你同海易之间名为兄妹,却早有夫妻之实!甚至他近些年来能做到五品的参将,也是因为你在皇上面前替他打探了一些机密而至,眼下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地!”
兰蕊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这些年来,她无论要做什么事,就算是必死,再大的风险,身边男子也是前仆后继,争先恐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竟然有个贾宝玉!
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宝玉对她那种当成菜市场上货物一般挑来翻去的态度!她现在渴望的不是被爱,而是报复,可是眼见得正要拂袖而去的宝玉只怕今后都不会再理她,她又怎么报复,怎么以眼还眼?
好在她与海易私下里关系暧昧不假,但有一件事确是空穴来风。这便是她用来反击的最好武器:
“贾宝玉!是谁说些什么我给海易打探什么机密的话,你叫他来当面对质!”
宝玉霍然站住脚步:
“真的没有?”
“你叫说这话的人出来当面对质!”淑德几乎都要崩溃了,素来都只有她冤枉人,哪里有这等她被人冤枉的滋味!
宝玉忽然返身回来,面对面的与兰蕊相对,“你真的没有为海易在皇上面前打探过机密?”这女子忽然觉得他的眼睛好黑好亮,这男子这样的定定看着她,几乎要以目光要将她的一切心事都剖白出来,这种几分慌乱,几分腼腆的感觉是她从来未有过的。
…她忽然觉得失去宝玉是一件会令她终身遗憾的大事。
所以她理直气壮的断然答道:
“没有!”
…事实上,她说的也是实话。
宝玉沉默了一下,可是哪怕在他沉默的时候,也能感受到那一呼一吸的有力和沉着。“那么,”宝玉一字一句地道:“要是我要你为我去皇上面前打探机密,你去不去?”
此话一出,苏小小心中一紧一悟。原来宝玉竟是一直在布局!如此的煞费心机的谋划,便都是为了这句看似情人之间争风吃醋的话作铺垫!而宝玉刻意的加重了“你为我打探”这几个字的语气语调,便分外的显示出他乃是为了不甘心才要兰蕊为她做这等事情,从而掩盖掉他的意!
兰蕊闻言犹豫了一下,但是就这么一犹豫,宝玉便已现出失望的神色,黯然叹息了一声,再度转身,起步,他这几个动作中此时流露出的是漠漠的冷意,给人以一种不会再回头的感觉。兰蕊见状又急又气,见状慌忙抢上前去道: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没说不去!”
宝玉也不回身,颓然道:
“你犹豫了这么久,可见我在你心中的地位终究没有海易高,今日若换了是他,只怕你早已首肯了。”
兰蕊的泪又流了下来:
“你,你胡说什么,我都说了我根本都没给他打探过什么!”
宝玉也不多说,回身便走,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分外有一种落寞的凄凉,兰蕊心中知道,这桀骜不驯的男子这一去,只怕便再也不会回头,她的眼前忽然又泛起淑文的笑脸,这女子咬咬牙,终于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好,我去便是了,你要我为你打探什么?”
宝玉霍然回身,怀疑道:
“你真肯为我去?”
他此时还是将“为我”二字说得特别重,兰蕊眼中含着泪,咬着薄薄的红唇点了点头,苏小小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刚刚才收到消息,雍正此时已再度加派人手封锁了御书房,连宫女太监也一概不许进入,此时若说还有什么人能够从那里打探到消息的,便非面前这位公主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