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朋友、商队伙计,消息在不经意间透漏,几天间,土默特部接受汉人的消息传遍了边镇。
对在绝望中挣扎的流民来说,每一条有希望的消息都会传播的很快,但真正立即动身北去的人极少。草原对于大多数汉人来说太陌生了,在很多内地的流民心中,北上进入草原和杀官造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赌一把命运。
只有熟悉草原的人才了解这是条好路。令翟哲没有想到,率先逃亡的竟然是大明军屯的士兵。
大明的卫所制度早已经名存实亡,兵士从来不参加训练,整日在军屯忙碌耕种,收成只归上官,甚至连佃户都不如。劳作者得不到好处也就不用心维护,原本军屯的良田慢慢荒废,水利更是无人兴修。军饷不见影,收成没着落,卖光了房子卖儿女,一筹莫展中军屯卫所的士兵听到这样的消息后纷纷举家出逃。
卫所军士北逃在大同边镇引起一阵慌乱。这件事从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近年来草原混乱,很少有人再敢北逃,此次事发突然,规模又大,马上有人上报宣大总督张宗衡。
张宗衡的心思全在山西的流贼上,只批复各卫所严查暗访,严禁军士逃往塞外,但这哪是一条禁令可以阻止的。
孟康的骑兵一直在和林格尔和凉城边境处巡逻,只要发现出塞的汉人便将他们引入老鸦山。十几天后,出塞的流民增多,但仍以大同镇的难民为主,但这个消息已传播的越来越远。
盛夏。
太阳如同火球般烧烤着大地。
汉人流民三五成群相互搀扶走向杀胡口,北境汉民出塞的越来越多,很多观望中人慢慢也禁不住别有用心人的鼓动。耿光花费了不少的金钱动员绿林朋友帮忙在大同府甚至山西尽力鼓动,又在右玉县沿途暗中派人引导,一直将流民带出塞外。
只要出了杀胡口,大道上穿梭不止的汉部骑兵立刻接管,将汉民引导至老鸦山北。七八月份进入草原的汉人超过万人,虽然土默特部牧民在边境地带也收养了一些人,绝大部分汉人还是落入了汉部手中。
鲍广带着四个族人刚刚逃离山西进入了大同府,他是山西蒲州人。他家遭受不是旱灾而是兵灾,五月份,鲍家庄被流民军中的混天王攻破,女人全部被掳走,男人大多数死在流民军的刀剑下。鲍广自幼习武,连杀了三四个流贼带着四个族中兄弟逃出重围。
山西南部已完全成了流民军的天下,大小村寨要么花钱向流贼买平安,要么依次被攻破。县城紧闭城门,不敢再接纳在外流浪的难民,官府担心流贼混在难民中逃入县城做内应。
南逃的道路被黄河封死,西边是旱灾连年的陕西,多数难民想向东逃入京师。
从崇祯即位起,山西巡抚成了大明最危险的职业。二年,耿如杞应对己巳之变领军五千入京勤王,因朝廷断粮断饷导致兵变,事后追罪被逮捕斩首西市。三年,仙克瑾上任两月,因为陕西流民军入晋血洗了定襄县城便被免职,之后的宋统殷因为去年流民军攻破蒲州县城再被革职听勘。新任巡抚许鼎臣此时无力剿匪,也不敢让十万晋地难民逃入京师,联合宣大总督张宗衡封住了东去的道路。被流贼摧毁的家园的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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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从贼,要么北上大同。
山西难民像蝗虫一样涌入大同,巡抚张庭拱尽力救济,但终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力处置下,他只得听从张宗衡的命令,严密封锁住难民进入宣府京师的道路,让那些难民在大同自生自灭。
鲍广四人混杂在难民中,已经饥饿两日,四周看去都是饿的发绿的眼睛,不少难民难以承受饥饿的痛苦,只在各地摘取树叶,挖掘泥土充饥。道边偶尔可见躺在地上的尸体,有些已经断气,有些还有体温。野狗和野狼一路相随,瞅准机会撕咬那些伏在路边再也无法爬起来的难民。
“快要死了,早知道不如投靠贼兵了!”一个族人小声嘀咕。
鲍广重重的呸了一声,“你忘了庄中的兄弟都死在谁的手中吗?投靠他们,亏你也敢开口。”
“我们跟着你杀出来难道是为了在这里饿死吗?”绝望中的人充满怨气。
鲍广再也忍不住,一口痰吐在他脸上,说:“竟然说这样的话,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那人默默的擦去脸上的口水,低声叹息说:“都是将死的人了,我也不再和你斗气。”
“不如纠集这些兄弟去抢个寨子,横竖都是死!”有人提出建议。
鲍广环视左右,摇头说:“靠这些人,一个个饿的连爬起来都难,还想攻破寨子,只是寻速死罢了。”
“要是能抓住一条野狗就好了。”
族人的建议倒是提醒了鲍广,远处的几条野狗正在撕拉的一具尸体,他想了一个主意,说:“我去装死,引诱野狗过来,看能不能抓一只,要不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感觉不太可能,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鲍广将腰刀放在手边,躺在发烫的干地上,努力保持清醒,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饥饿让头昏沉,也没有一\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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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ea野狗前来光顾。路边的尸体太多了,野狗的食量也有限。
恍惚中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鲍广担心继续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奋力翻身,挪动脚步走回族人靠的柳树下。
途中,他看见路边一人躺在枯草上,双眼无神。
双目接触,鲍广想道再过几日自己和他也没什么区别,浑身被恐惧笼罩。
“我不要死!”鲍广从心底发出怒喊。
柳树下,没人和他打招呼,那是在浪费体力。太阳慢慢西去,几人靠在一起。
“我不要死,我不要饿死!”
鲍广仰视星空,一个邪恶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
“你们吃过人肉吗?”他问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几个兄弟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不由自主的都将身体挪动离他远一点。
“你们敢吃吗?”鲍广咬牙切齿。
“你想干什么?”族兄的牙齿在颤抖。
鲍广慢慢的撑起身体,尽力拿起手中钢刀。“想活命的跟我走吧。”
四人在夜色下慢慢向西边挪动身躯,鲍广凭记忆暗中摸索至几个时辰前见到那个垂死之人横躺的位置。四个人围过去,鲍广轻轻的摩挲那骨瘦如柴的皮肤,感觉那身躯像筛糠般抖动。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喊叫声嘶哑。
“你也就要死了,佛祖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你舍得性命救我们四人,来生必然能够修成正果。”鲍广的话听起来像梦呓。
身下之人抖动的更厉害了,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鲍广闭上自己的眼睛,手中钢刀用力劈下去,温热的血留到手上,让他全身都像泡在粘稠的酱油中。
“给他一个痛快吧!”身边的兄弟小声提醒,总算将鲍广从迷糊的状态总拉回来。
他狠狠的一刀将地上那人的脑袋从脖子上剁下,血花四溅,黑色的夜中,什么也看不见,喷洒到身上的液体慢慢变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近两个时辰,黑暗中几个人和野狗并没有什么区别。
夜静悄悄的过去,天色发白的时候,五个人将余下的残肢断臂刨下一个深坑埋下。
“虽然我等对你做出罪大恶极之事,但也给你收了尸,我等五人在此立誓,此次若能逃出性命,他年清明祭日都不会忘了给你上坟送贡。”几人在坟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鲍广将钢刀上的血迹擦干,一行人继续向北。
从大同府往右玉县的大路上,流民汹涌,鲍广等人挤在其中,找了一个年轻人问:“小兄弟,你到过草原吗?”
那人瞟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土默特人的消息可信吗?”
“不知道!”那人快速往前走去。
鲍广有些气恼,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说:“问你话,你跑什么?”他最近的脾气变坏了很多。
“我不知道,你没有听清楚吗?你若有别的选择就不要去草原,我也一样。”
流民中自相残杀的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公然杀人后剔洗干净叫卖。很多人吃得了第一次便会吃第二次,但自从那夜鲍广垂死之际饱餐一顿后,便发誓宁愿饿死也不再尝试人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