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后,还有大雪冬日的雪一旦开始了,北方的地面便摆脱不了单调。义军连续袭击村落维持补给,不仅仅是粮食,有时候他们连女人也不放过。金小鼎没有约束他们,在生存的危机下,再崇高的理想也显得滑稽。
如果他顺利把这三万多人带回湖广,他将成为大将军府升迁最快的亲兵。宗茂是个传奇,逢勤是个传奇,那么如今让金小鼎也将成为一个传奇。
大将军的亲兵中人才辈出,听说杭州的讲武堂已经扩张至两百多人,无一不是百里挑一。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施展的机会,这个机会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
这三万多人都是山西人,这对大将军意味着什么,金小鼎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也是山西人。
每天都有好几百双眼睛盯着玉带似的黄河,对岸是典型的冬天北方乡野,斥候有时候盯一天见不到一点变化。
十一月底,吴三桂兵分两路,一路往太行山,一路往晋南而来。义军不得不转换地方,避其锋芒。眼下这种状况,别说打仗,能在路上跑的不丢人,金小鼎就该烧高香感谢关帝君保佑了。
斥候每天都会试探黄河的冰面,现在冰面还不是那么稳固。前些日子有个斥候在冰面纵马试探,铁蹄不小心在冰面凿出了个冰窟窿,人虽然逃出来了,那匹马被冰面下隐藏的暗流席卷而走。
即便如此,金小鼎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吴三桂逼迫过甚,他们只能率这些人涉险过河。
这一日,天色晴朗,头顶上难得艳阳高照,士卒们纷纷爬到向阳的山坡取暖,有些活泼的士卒抽空讲个荤段子,引发一阵欢乐的笑声。最近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多尔衮与清廷孝庄皇后之间的丑闻。
塞内与塞外习俗不同,女真人的姻亲与草原同出一脉,父死子续,兄死弟续都是寻常事,但在礼教严防的大明,这种事实在是羞于企口,也成了各地激愤无处发泄百姓的谈笑之资。
金小鼎躲在屋子里,阳光从窗户中射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他穿了一件灰色熊皮大衣,是部将献给他的,衣角还有褐色的血迹。
“金帅,有人过来了”
斥候统领急匆匆跑进来禀告。金小鼎皱起眉头,这些人,就算再给他讲无数遍,他们在这里也学不会进屋之前先禀告。回到湖广,这三万多人一定要经过长期的训练方才可以成军。
“过河了吗?”
斥候统领点头,“过河了,一刻钟前已经走到冰面上,现在该到北岸了,我已经设下了埋伏,只带抓住盘问。”
“不要太鲁莽,大将军的信使这几日就快到了”
“遵命”
雪天道路通行不便,如果有重大事情必须传到湖广才能得到答复,很可能会误事。此次湖广的信使团由柳随风亲自坐镇,兵分两路,一路往晋南义军营地,一路往吴三桂兵营。
大约半个时辰后,斥候带来一个消瘦的留着辫子的老人,带着两个少年,一口河南口音,看上去极像祖孙三人。
一见到金小鼎,那老人佝偻的后背好似突然直起来,眼中精光四射,说:“奉柳长史口谕,有重大消息通告。”
金小鼎摆手命亲信退去。
虽然是重大消息,信使几句话就说完了。大将军将派大军前来河南接应,确保能把金小鼎的义军护送回湖广,至于太行山的义军,只能自求多福。
襄阳城留守的清兵实力不俗,湖广大军在雪天突入河南腹地绝对是冒险只举。金小鼎心头涌出一丝激动,大将军果然很重视他,或者说重视这支兵马。
“大军何时进军河南?”
那老者摇头,恭敬的回答:“请金大人等消息”他只是个信使,这个军事秘密,他确实不知晓。
“请您回去转告柳长史,这几日天气渐渐转好,吴三桂的骑兵很讨厌,一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我们坚持不了几天了。”
那老者点头,他会立刻返回河南,把消息反馈给柳随风。
与此同时。
另一只商队从开封度过黄河,冠冕堂皇的进入山西。商队贩运的是绸缎。商队中信使名叫陈焕,在柳随风下属办事已有三四年,是心腹中的心腹。
这有可能是条死路,陈焕出发前便知道了,进入山西后,他表面沉静,心中其实有些打鼓。自古最难做的就是使者,有时候即使不会送命,也会成为别人表露心迹发泄愤怒的工具。
陈焕剃了发,留了辫子。
商队进了山西直奔吴三桂的驻地。
冬天,战乱
这种时候出现商队本身就恨奇怪,更奇怪的是商队贩运的货物——绸缎。但他们安然通过了河南。可能多尔衮也未必清楚吴三桂现在驻扎在何地,但陈焕知道。
壶关外,吴三桂的斥候骑兵截留了商队,陈焕献出一千两银子后如愿以偿的见到这位平西王。
他一进入中军大帐,吴三桂立刻命帐中亲兵出门守候。
吴三桂很年轻,看上去比大将军还年轻,剑眉星目,虎背狼腰,眉宇中藏着一股煞气,看上去比大将军要吓人,其实翟哲看上去很和善。
陈焕一面评估吴三桂的性格,斟酌说话方式,同时匍匐跪倒在地:“王爷,小人来自南边”
从这支奇特到不太合理的商队,吴三桂早就猜到这些人的来历。他像是听不明白,高声询问:“哪里?”
“江南”
吴三桂走下来,站在陈焕面前,把腰间宝剑拔出半截,问:“江南哪里?
“江南大将军府”
“咔嚓”一声响,吴三桂把宝剑收回去,回到座位上,如饿狼盯着猎物看着陈焕:“你不怕死吗?”
“小人怕”
“嘿嘿”吴三桂冷笑一声,问:“说吧,翟哲让你来,有何贵于说的好,你今日可以留下一条性命,说的不好,你就留在山西吧。”
“大将军愿与王爷结盟,王爷若是愿意弃暗投明,回归南明,大将军愿把他的位置拱手相送”
吴三桂的脸色沉下来,用阴冷的声音说:“这句话说的不好”
陈焕抬起头,说:“大将军承诺,清廷能给王爷的,大明一样能给,大将军说过,他曾经与王爷并肩作战过一次,现在还想再与王爷携手。”
他这才从怀中掏出翟哲的亲笔信,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呈上:“请王爷过目。”他是翟哲的使者,从入大帐后一直称呼吴三桂为王爷,已在表明翟哲的姿态。
吴三桂接过信,草草看完,然后把信封放到案桌上的火烛上方。蓝色和黄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硬信封缓慢卷起来化作灰烬。
“我不记得我曾与翟将军曾经还并肩作战过,他的记性可真好”
陈焕膝盖挺直,站立的像个树桩。为使者善于察言观色,如果他没猜错,他应该能活着回去了。他奉承道:“大将军常常说起王爷少年英雄”
吴三桂少年英雄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当年他的父亲吴襄被清兵围困,年方弱冠的吴三桂领关宁家将突入重围,救出父亲,若如赵子龙进出长坂坡。后来他父亲因战败获罪,他二十出头领宁远总兵,在大明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翟哲当然不会说这件事,但柳随风和陈焕要来见吴三桂,早把他的底细和喜好打听清楚。
吴三桂想回应也夸翟哲一句,但转念一想并不合适,把话又收了回去。
陈焕见吴三桂心情畅快,不像才入帐时那副冷漠恐吓的模样,拱手道:“如果王爷许可,大将军可向朝廷请封王爷为镇西王,世代镇守四川”
吴三桂脸上瞬间闪过惊悚之色,砰然心动。
大明不是清廷,要做一件事有无数只苍蝇嗡嗡叫,那些文臣清流做事不行,指责其别人来头头是道,封镇南王不难,难在世代镇守四川。
去年唐王刚刚违背祖制,封了两个异性为王。郑芝龙也只是以总兵的名义领闽粤两地,,四川不是云南那样不开化的地方,封他世代镇守,要想在朝堂上得到通过难比登天。
“是你在说笑,还是大将军在说笑”吴三桂的声音重新冰冷下来。
“我来之前,大将军亲口对我所说”陈焕撒谎眼睛也不眨。他只是从柳随风口中得到消息,与翟哲没有半点关系。
四川是由豪格督吴三桂攻取下来的,豪格被征调回京死在牢狱后,只有两三千蒙八旗人马留在那里,实际控制者正是眼前的吴三桂。
清廷失去江南和湖广后,四川是其拥有的唯一富庶的地方,又在湖广的上游,翟哲此举可谓釜底抽薪。只要吴三桂不再为清廷效力,莫说封他为镇西王,就算他在四川称帝,翟哲也没什么意见。
四川在清廷的控制下,翟哲此举不过在慷他人之慨,又有什么心疼的。
翟哲如是说:“我眼下唯一的目标是把清虏驱出关,其余种种皆可暂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