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叠嶂的皖南和波澜广阔的大海从两侧包裹这江南这片沃土。
皖南的义民起事稍晚,但势头迅猛。徽州府全境,宁国府南境全归了大明,义军甚至向宁国府的府城宣城进军。
头顶上的白花花的太阳辐照的大地,道边树木的翠绿的叶子被晒的好像快要滴下油来。
一千步卒经富阳北上,在徽州府附近拦住黄道周北伐的大军。黄道周出发时有三千人,一路收集义士,到了徽州地界,竟然有了九千多人。
浙东前营军士一直走到黄道周驻营地三里开外才被发现,信使拿着翟哲的名帖往里通报。
小半个时辰后,里面传来消息,命翟哲前去拜见。
翟哲穿了一件便服,与张煌言和方进同行。
黄道周的近万人马分左中右三部驻扎一片山脚下,翟哲三人进营,一路往中军大帐,没有人出来迎接。
门口的兵丁先拦住去路,又往里通报一遍,让翟哲入内,张煌言和方进留在了门外。
大帐两侧立着两排威武的士卒,翟哲见黄道周一脸严肃的神情,脸色肌肉像是被刀刻的石雕,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一直走到黄道周十五步开外才停住脚步,躬身拱手,道:“拜见阁老。”
“为何不跪!”
如同从冰山中蹦出来的声音。
翟哲愣住了,他此来是本是从抗清大局出发,不是来吵架的。皖南的义士拥了唐王无可厚非,皖南山多,易守难攻,经营好了可以威胁芜湖和南京等重镇,能够让浙东减轻些压力。在这种危于累卵的形势下,大明各派当求同存异,而不是要像这样相互敌视。
他用很平和的语气说:“末将是受鲁监国封绶的越国公。”
他努力让消除自己语气中的情绪,没有不高兴,他是怕黄道周不高兴。
黄道周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翟哲的鼻子痛斥:“唐王已经登基,鲁王为何不退监国位?你收复了杭州,为何不向唐王报捷,而是拥鲁王割据浙东。”
翟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浙东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鲁王见了他也客客气气。
黄道周这一腔愤怒是从福州积攒到现在的。郑芝龙拒不北伐,只给了他三千弱兵,连粮草补给也是沿途的府县提供的。这个翟哲也不是好东西,收复了杭州,竟然就要开府的权力。在他看来,武将粗鄙,一个个都是心存私利,没有一个忠心为大明。
翟哲唏笑一声,说:“末将此来是为了与阁老商讨宁国府战局,不是为了争执。”
就是这一声笑,更让黄道周怒不可遏,说:“徽州府和宁国府都是大明的疆土,不劳你费心。”
道理是说不通了,翟哲压制心中的不快,还是决定多说几句,道:“徽州和宁国群起兵的义士一腔热血,但毕竟没有经历过战事,不懂战阵,不可与清虏正面为敌。这些地方山势连绵,义军可据山而守,据城而守,逐步消磨清虏的锐气,最好不要野战,不可冒险攻打清虏的大城。”
黄道周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在他眼里唐王是正统,鲁王是割据,他能容他翟哲站在面前说话已是难得。
他冷笑一声,说:“侥幸打了一次胜仗,也该在我面前指点!”
翟哲才发现,眼前这个隆武朝的首辅真是不可理喻。
他暗叹一声,说:“阁老如此说,我只能告辞了!”
“不送!”
黄道周看翟哲离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自以为挫败了翟哲的图谋。
他之所以这么快率军北伐,正是受柳随风向唐王商讨的那些条件刺激。徽州府和宁国府就在浙东附近,福州的朝廷不北伐,难保不会投入鲁王的怀抱。看着翟哲灰溜溜的出帐,他暗自庆幸自己行动的快,一路上行军没有耽误,才没让鲁王占得先机。
翟哲带张煌言和方进出营,走到一里外,他回头指着藏在树荫下的兵营,忍不住说:“立的这样的兵营,如何能不败?”
张煌言劝道:“请越国公为大明计!徽州毕竟关系到浙东侧翼。”
翟哲摇头,“我倒是想啊!可惜黄道周看不上我。”
黄道周痛斥他,毫不掩饰对浙东胜利的轻视,他到了这里,再去经营徽州,弄不好要兵戎相见了。
一千兵马原路返回,十几天前道路两边黄灿灿的稻子变成了翠绿的嫩苗。
这几日夏粮全收完了,晚稻也插上秧了,但原本计划的皖南会战胎死腹中。战局的变化波谲诡异,哪能事事都在预料之中。
皖南的战局很微妙,微妙到唐王着急派出首席内阁大学士黄道周北伐。
如果没有翟哲在杭州的胜利以及兵进崇明岛的刺激,唐王可能不会感受到鲁王的威胁。
在福州的柳随风把唐王和黄道周的心思摸的透彻。就像他之前所说,鲁王打了胜仗,唐王当然不能等缩头乌龟。黄道周要是稳住了皖南的局势,翟哲也就没那么多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
杭州城下。
几匹快马从北边飞驰而来,近日来长江中水寇猖獗,这些人在南京地界渡江,马不停蹄直奔杭州。
多铎在中军大帐内跪拜接旨。
这封诏书名义上是大清的皇帝所发,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出自大清摄政王摄政王,他的哥哥多尔衮之手。虽然预想到诏书的内容可能不好,但听完后,多铎也没想到兄长会这么严厉的斥责自己。
多铎手里拿着诏书,立刻在大帐中召集诸将。
近来战事不利,军中各将都知道今天圣旨来没什么好事,看多铎的脸色小心翼翼分立两侧。
看帐中将领都到齐了,多铎把诏书放在眼前,阴涔涔的说:“我知道最近有些人攻城很小心,小心到舍不得死一个兵卒,但是…”
他突然狠狠用双拳砸在案桌上,铁制令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但是到此为止,限期一月,攻下杭州城!否则我就要借几颗人头来平息摄政王的怒气了。”
无论是八旗女真的甲喇额真还是新降的汉人总兵,都被他的动作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博洛!”
“在!”
“杭州城是你丢的,明日由你主攻北门!”
博洛才从松江回来,在酷暑中急行军的兵士还没得到休整,丝毫不敢忤逆,答应道:“喳!”
“张存仁!”
“在!”
“立刻回南京城,把那三十门城防巨炮给我拆下来运来杭州!”
“喳!”
多铎一摆衣袖,厉声说:“各部兵马今日回去休整,明日攻城!不要让我动手了才知道后悔。”
江南的战局的局点就在杭州,不能攻取杭州,清虏大军无法进入浙东。要想在漫长的海岸线和长江岸严防死守,那是不可能的。江南百姓的头上的辫子都剪了,但只要杭州城还在那里,这些人看见清虏的眼里都暗藏着火焰。
只有攻下杭州,彻底断绝这些人的希望,才能让他们心里也默认了这个辫子。
这天晚上,清虏没有炮击。
杭州城难得享受了一夜的安静。
次日辰时,北门外数十门铁炮齐鸣。逢勤才用完早饭,听着动静就觉得今日不太寻常,传令让各部兵马早作警惕。
东、西、北三面城门早就不见了,城门内侧堆积一些土房,以阻挡清虏快速冲入瓮城内。
炮声轰击不停,了望的士卒指向远处缓缓而来的庞然大物,大声呼喊:“攻城车,攻城车!”
传令兵飞驰向总兵府禀告。
逢勤冒险钻入被轰击成千疮百孔的藏兵洞往外看,比城墙还要高的攻城车像蜗牛一般从炮营的侧翼爬过来,后面跟着盾车、弓箭手和扛着云梯的甲士。
逢勤抬起千里镜,看见北门外推搡盾车的竟然有不少头皮黝黑的兵丁。那些是女真人,不是才剃了头发的汉人。
杭州城内立刻像是被一块巨石砸入的水缸,各部士卒和壮丁迅速集中在三门内侧,骑兵出营在城内街道上巡逻。
清虏的盾车和弓箭手走的快,慢慢超过攻城车到了前面。清虏这几日吸取了前日的教训,盾车上蒙了一层潮湿的被褥,可阻挡飞火神鸦烧毁。
城头的鸟铳手躲在城墙垛口后,半数的甲士飞奔进入藏兵洞,有扛着虎蹲炮的力士站在藏兵洞下的入口处。元启洲掐着腰,看天上的太阳喘着粗气,这仗还没打,他就已经热的受不了。
弓箭手越来越近。
城墙头的飞火神鸦带着尖锐的叫声冲下去,虽然不能烧毁盾车,但若射中跟在后面弓箭手,也能直接取其性命。
火炮声一直到盾车离城墙一里路才停止轰击。
战事一开始便异常激烈。
弓箭手在盾车后压制城头,云梯架上后,甲士们像逆流的潮水向上涌动。
落在后面的攻城车像蜗牛一般爬动,兵丁一路垫铺木板和稻草,以让巨大的轮轴能穿过坑洼地,攻城车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和甲士。
离城墙一里地,攻城车后的弓箭手先钻入车内,顺着木梯爬动顶部。
多铎这十几日没白下功夫,每一座攻城车的高度都胜过城墙近三四丈,外面蒙着润湿的牛皮,车里面还有人在不停的浇水,以免烈日下水分蒸发。
十几支飞火神鸦带着绚丽的火焰撞上攻城车,就像碰见坚硬的城墙,化作飞溅的火花落在地上。
跟在后列的甲士看清楚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力士推着攻城车快速行进,攻城车顶部的弓箭手张弓搭箭,站在他们的位置,可鸟瞰城头的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