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汉寨对面的草原上,垒起的土垄间一条条金黄色的米粟随风起伏。每日清晨有二十多条小船将劳作的寨民送过去,晚上再将他们接回来。
这些都是王义的成果。春天时,他分派流民到兔毛川对面的草原上开垦出土地,播下种子,如今终于快到了收获的季节。草原牲力充足,开垦、播种、浇水、施肥,每个步骤都很顺利。
午后,太阳火辣辣的照耀草原,一列骑兵快马加鞭奔向汉寨。
“大当家回来了!”外围斥候探到消息,左若通报各头领。
等翟哲进入山寨,王义、宗茂和左若等人都已在主事府等待,将山寨中各项事务进展简单报告。
静听几人讲完,翟哲很满意,随意说了几句赞许的话后,向王义传达命令:“明日清晨将山寨中流民的队正都召集过来,我有事要说!”
见到眼前几人眼神迷惑,翟哲将自己与俄木布汗商议的决定告知大家。
“我想让他们返回大明,将这个消息传播往饥饿的百姓中。汉人进入草原就可以拥有可耕种的土地,虽然不能让他们富足,至少可以让他们活下去。”
“汉部寨民只要能从大明带五人进入草原,我奖赏一两银子。我会在杀胡口外和河套草原设立两个接受地,只要将汉人带到那里就能得到奖赏。”
众人都在思量翟哲话中的意思。王义和左若一脸震惊,宗茂等亲兵则是抑制不住兴奋。
对汉部甚至土默特部落来说,这都是一项意义深远的决定,招收了汉民后,两者的实力都会急剧膨胀。但是今年春耕已过,漠南草原也无法提供足够的食物,总不能让汉人像牛马一样吃草。
王义首先想到了这个问题,小心提醒道:“汉寨的存粮也不多了,今年所收也只能养活自己人!”
翟哲眉头紧锁,说:“我自有办法!”
左若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主事府前人头攒动,王义向寨民通告了翟哲的决定。
令翟哲意外的是,并没有多少人愿意离去,经历过苦难的流民很贪恋如今汉寨的安稳。察哈尔骑兵也无法攻破这座山寨,让他们在此地很有安全感。宽广的草原,战乱中的大明,随时可能死于非命。
王义和宗茂不得不挨个找一些有名望的寨民谈话,答应给每个离去的寨民分发五两银子作为盘缠,如果能招揽超过一百人,还将分给他们土地和牛马牲畜,才有一些人答应返明。
召汉人出塞壮大汉部走的确实是赵全的老路,汉部若是隐富弱小,还能与土默特人共处,汉部富裕壮大后,必不能再为土默特人所容,到时候漠南草原又难逃一场腥风血雨。在山寨中呆了十日,翟哲每日静坐在兔毛川边,川水清澈,水声潺潺,让他矛盾焦躁的心境逐渐舒缓。尽人事、知天命,凡事但凭本心,只需能做到问心无愧,心中又何必深藏烦恼。
和混乱血腥的大明相比,将深山中的汉寨称为世外桃源也不过分,但形势却不容翟哲在此地享受长久。草原诸事安排妥当后,他重新返回杀胡口,那里才是这项计划能否顺利进行的关键。
平魁内宅,耿光、柳全和翟哲对立而坐,门外护卫守备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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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们尽可能的将消息散布出去,从山西到陕西,只需说土默特人正在招收汉人进入部落。”
柳全犹不放心,问:“那些汉人进入草原后能确保性命无忧吗?”
翟哲坦言:“我不敢夸下海口,只能说会尽力帮助他们。敢于逃入草原的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散播这个消息也是给那些人一个机会。”
耿光在山西走了一圈,见惯了民间惨状,知道翟哲所言不虚。
柳全提醒:“只要消息传开,绝大多数流民会从杀胡口出塞,这件事必须要打通官府。几万人逃离出塞,宣大镇不可能察觉不到。”
翟哲点头,说:“这件事还是请柳兄出面,宣大的总督巡抚,我可是一个也不熟悉。”
柳全心中辗转,如今他和翟哲都在一条船上,汉部对草原控制的越得力,商盟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这就是彼此利益绑定带来的结果。
翟哲食指轻敲桌面,皱眉说:“我会在老鸦山设立粥棚接待出塞的流民,但是我需要很多粮食。”
这才是他面临最大的难题,进入草原的人越多,张口要饭吃的人就会越多,他和土默特人都没有那么多的粮食。
耿光和柳全面面相觑,皆束手无策,饥荒之下北境唯有粮食最缺,商盟现在还没有能力从南方贩粮。
翟哲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说:“你们都退下吧,再过些日子商队就要返回了,今年还要再行一次漠北!”
两人起身辞别,翟哲端坐闭目沉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崇祯四年,大明北境的宣大镇暗流汹涌。
八月,宣府镇守太监王坤告发巡抚沈棨私下贿赂女真人退军,崇祯皇帝毫不手软,朝廷锦衣卫迅速逮沈棨入狱。狱中,沈棨血口喷人,上诉王坤与张家口晋商勾结私卖军械,连贿赂女真人也是王坤出的主意,当然无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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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官场大震,缇骑往来不止,连出塞往张家口的商队也少了很多。
一匹大黑马沿着由晋往北的山路踏进了宣府的大门。
翟哲怀中藏着那封范永斗写给他的书信。
这一年孤悬塞外的张家口一直不太平,八大家都已把总号迁到长城之内的宣府。在范永斗的指引下,如今的八大家可不再像从前那样的散乱经营,宣府如今大到军镇,小至茶馆,八成的生意都被八家所控。
在宣镇的街道上左右徘徊,紧跟在身后的季弘转的都有些头晕了,翟哲终于踏进了旺顺阁的大门。
门口的护卫半天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招呼:“二少爷,您回来了?”
翟哲微笑点头,出塞两年,他虽然大体轮廓没变,但整个人气质已是天翻地覆,从前的富家子弟气息全然不见,举手投足间威严压人,难得护卫还能认得他。
“我就去通报!”护卫一溜烟的跑向后宅。
功夫不大,翟堂带郝阳友出门来迎。
“大哥!”翟哲往前一步,笑容满面。
“你终于肯回来了!”翟堂神情复杂。
翟哲此刻回归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但在翟堂眼中眼前的笑脸看起来是如此讨厌,翟家不是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
“我一直在想回来!”翟哲也分辨出不自己这句话的真假。
“既然回来了,就进门吧!”
和两年前相比,两人之间的关系生分了很多,但出于对彼此未来的期待,至少表面还算是融洽。
三人进了书房,郝阳友将门小心关上退出,连外面院子也清空,只留下两兄弟对面而坐。
“你这是要回归翟家,还是要另立门户?”翟堂单刀直入。
“一笔写不出两个翟字,平魁是我所创。父亲曾经答应过,旺顺阁留下两成股份给我,我不管经营,但可以享受收益。”
翟堂的脸瞬间黑的像猪肝,冷笑质问:“你回来就是想和我争财产的吗?”
“不是!”翟哲摆手,“我想说的是,旺顺阁的经营一直是兄长在操心,这两成股份我无权享用。你我是亲兄弟,我回来是有一桩大生意想和您谈。”
翟堂的脸色稍稍好转,问:“什么生意?”
翟哲轻笑一声,说:“一个多月前,我往漠北走了一支商队,不久就会返回,携带上等毛皮无数,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翟堂这才恢复正常。
“但去年草原大旱,土默特人牲畜丢失干净,我想用米粟来换!”
翟堂干笑一声,说:“我当你怎么如此好心。”
翟哲双手一摊,说:“重要的是,我们都有钱赚!”他在兄长面前再没有从前的局促和畏惧。
翟堂没有一口答应,沉思片刻后,突然问:“你见过范家小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