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哲入塞次日,耿光赶回杀胡口拜见,他现在常驻黑虎山外陈老大的老家陈家庄。
得益于孟康在黑虎山外的配合,近些日子耿光将走私贩货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孟康杀人不眨眼,凡是碰见走私商队近乎全部屠戮干净,除了耿光的商队,再没人敢从黑虎山出塞。
杀人太狠,树敌过多实乃不智之举。耿光对孟康一肚子意见,也无可奈何,确实有人怀疑他与塞外马贼有勾结,苦于拿不到证据。
七八匹驮马携带货物从黑虎山小道出山,穿插往凉城察哈尔人的聚居地,换取皮毛甚至牲畜。虽然偶尔会碰到野蛮不讲理的察哈尔人强买强卖,但各小部落头目已经学会了善待汉人商队。
见了翟哲后,耿光将近况详细报告。
“大当家,几个月来,宁掌柜给我助力很大,黑虎山的经营也算是小有盈利。”
汇报的同时,耿光也不忘记加上宁盛的功劳。
翟哲找他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
“黑虎山的事,你自己把握,我想去一趟大同府,你找几个人给我带路。”
“啊,我今天带来的随从有右玉人,都认得大同府的道路。”耿光这才发现,翟哲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如此甚好,我们现在就走!”翟哲一刻功夫也不想耽误。
耿光见翟哲起身欲走,着急说:“还有一事想请大当家定夺!”
“何事?”
“前些日子,孟康在黑虎山杀人太多,如今我们的名头在右玉不好听。恰巧右玉大旱,我想花点银子救济些人,扩充力量,也可能让右玉人对我们的态度改观。”他所说的当然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那些盗匪山霸。
“这些事你自己做主便可!我不要你挣钱,只要你将右玉县绿林把握在手中!”翟哲伸出一只手,用力攥成拳头。
“明白!”耿光重重点头。
耿光带来八个人回杀胡口,有四个是右玉县本地人。
当下翟哲带五个亲兵,叫上两个右玉人带路,当即出发赶往大同。
出了杀胡口只有一条山道,蜿蜒穿插在山林中直通往右玉县城。到了右玉县城,往东走官道直通大同府,往南走官道通往山西太原。
翟哲一行八人,巳时出发,山路狭窄,马速不快,未时才到了右玉县城。几人找了家饭馆快速填饱肚子,上了平坦的官道。
前半程路上少见行人,众人打马飞奔。等离大同二三十里地,道路两边能看见相互搀扶衣衫褴褛的饥民。翟哲担心马惊撞人,命众人减速,小心慢行。离城门越近,饥民越多,官府在大同城墙外设立粥棚,饥民从各地赶来就食。
等到了大同府城门外,天色已昏暗。
酉时大同城门关闭,一行人近乎紧贴着时辰进了大同,翟哲暗自庆幸前半程没耽误。
几人找了间客栈住下,紧赶慢赶奔波一天,翟哲要了几间后院僻静的房,又找来伙计问了大盛魁商号的位置,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翟哲找伙计要来纸墨,写了一封信,让随行护卫季弘前往大盛魁送给柯掌柜,自己在屋内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外响起脚步声。护卫拦住问话,翟哲早有交代,片刻之后一人推门而入。
翟哲面朝里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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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等来人进门才转过头来。
进来的人正是柯掌柜,看清摸样后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惊呼:“是你?”
“河套之众会见海边之人!”翟哲脸含微笑。
“你跑到土默特部落去了?”柯掌柜像见了鬼似的。
“俄木布汗命我入塞面见范东家!”翟哲一点也没叙旧的意思。
柯掌柜仍然缓不过神来,半天方问:“你为何离开张家口不留一点音讯?”
“事起突然,来不及了,我要见范东家!”翟哲不想解释。
“好!你就在此地等我,东家在宣镇,我就去通知,明日可到!”柯掌柜叮嘱几句,转身出门而去,事情牵涉翟哲,干系到东家的家事,远比他想象中麻烦。
当天翟哲一直呆在客栈中,连护卫也禁止出门,以免招惹是非。
范永斗次日下午才赶到大同,接到柯掌柜的急报后他连翟堂也没来得及告知。
翟哲离开的毫无征兆,出现的更是突然,关键是关系到辽东人给他的嘱托,还有妹妹范伊,镇定如范永斗一时也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等进了大盛魁,喝了几杯茶定了神,范永斗才平静下来,吩咐柯掌柜带路,前往客栈。
当日翟哲找店里掌柜商量,将自己住的院子包了下来,命季弘守卫,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范永斗来的时候神态很轻松,随身一个护卫也没带,柯掌柜被留在了院外。
“大兄!”翟哲拱手行礼。见到范永斗的从容,翟哲暗自佩服,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范永斗细细打量翟哲,说:“黑了点,结实了点,更像个男人了!”
“大兄谬赞了!”翟哲将范永斗请进屋内。
“你找我有何事?”
范永斗一句话变被动为主动。
“我,”翟哲迟疑片刻,说:“柯掌柜两个月前给土默特人传\u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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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c7信,我奉俄木布汗之命,有事要找大兄商议!”
“说吧!”范永斗绝口不提逃婚一事。
“草原大旱,土默特人撑不住了,想向辽东人求援!”
范永斗挪动屁股,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这与我何干?”
“你!”翟哲哑口无言。
半天后,他定定神,长舒一口气,说:“我奉俄木布大汗之命向海边之人求援,大兄若是袖手旁观也就罢了。”
“土默特人?”范永斗冷笑一声,说:“我只帮自家人!”
翟哲舔了舔嘴唇,在这个人面前,他有种无力感。
“你去了土默特部,为什么不打招呼?”范永斗问话的时候面上很平静,其实心中的愤怒如同惊涛骇浪。以范家的地位,范伊被抛弃简直是奇耻大辱。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一愤怒就输了。
“事发突然!”
翟哲的声音有气无力,这件事确实他不在理,虽然婚事本身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但婚约是真的。
“我只帮自家人!”范永斗加重声音。
事实上他当然不敢,只要这个消息传到辽东,他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大盛魁在女真人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女真人想和土默特人结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但他不想错过翟家的这门姻亲。
张家口已被八大家掌控。以眼前来看,翟哲能被土默特部落委派谈判,又设立了商号,等察哈尔人被驱离漠南草原那一日,杀胡口离不了他的掌握,这门亲事绝对不能放手。
西口和东口同时被八大家掌控,范家又是八家之首,这才是范永斗深思熟虑的结果。
沉寂,时间流逝,良久。
“两万石粮食,三百副盔甲,”翟哲想想,说:“还有三百斤火药!”
又伸出四个手指,说:“换四千匹马!”
这绝对是今年两口最大的交易,也只有八大家才能消化如此多的马匹,这个价格留给八大家的利润并不大,但这本身就不完全是一笔生意。
“什么时候完婚?”
“旱灾过去!”
范永斗点头,说:“我相信你的承诺!”
目送范永斗拐角离开院落,翟哲斜靠在门口的椅子上,这是什么世道!土默特人的生死竟然要用他的婚姻来交换。
他想起范伊,那个和他已有婚约的女人,也许一切皆是上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