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眼,捏她下巴的人分明是钟闵。一夜之间,自己竟被送回来了?
钟闵见她傻里傻气的,反倒笑了,“没睡醒?”章一还是吃惊地看着他,不作声。他走到床的另一边,往下一躺,两腿交叠,学她一般,眼珠子不动地瞧天花板。这样静的早晨,理应是混沌着不清醒的。钟闵勾了勾唇。转眼看,不知何时她重又阖上眼了,铺呈着两把小黑扇子,用手摸,柔软的。他支起身,凑过去,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小黑扇子几不可察地挥了挥。
他知她假寐,反倒问:“你睡着了吗?”自然是没有回答的。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她没有反应,自己倒忍不住要笑,这样的勾当不是没做过,但今次不一样,明知她是醒着的。吻上去,含在口里细细地吮,没有回应,索性撬开她的齿长驱直入,她终于一把推开他,偏过头拼命呼吸。他扑上去,“我让你装睡”,还要再吻。
章一闪到一边,狠狠剜他一眼,随即打了个冷颤,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打情骂俏?抱住两手臂揉了揉,也不看钟闵的反应,跳下去,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钟闵抄着手站在章一身后看她刷牙洗脸,她丝毫不受影响。他不知是贬是褒,“你很平静。”
章一吐掉牙膏沫,在镜子里看着他说:“大喊大叫不是没试过,有用吗?反倒让你看笑话。”
钟闵很赞同,“唔,黔驴技穷。”凑过去,“你肯乖乖被老虎吃吗?”
章一学他一般冷笑,“我现在是想通了,你若真敢怎么样,就去告你,让你身败名裂,你这样有身份的人,担不担得起这罪名?”
钟闵手指成梳,顺着她的头发,“出去几天,你倒是长进了。”
“林致教我的。”
钟闵拍拍她的头,“小脑袋别想着挑拨离间。”
“你不信?他觉得对我不起。”
“这世上芸芸众生,何必都要对得起你。这样的话说过一次也就算了,你若学会耍心机,我可不爱了。”
章一非常气愤,“别说这么肉麻,你做的一切无非是想得到我。我还是那句话,大不了鱼死网破。”钟闵用毛巾沾去她嘴边的牙膏泡。她又叫:“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你在激怒我,这没什么好处。”
她气结,“你……”
钟闵不上她的当,果真老奸巨猾。她被林致出卖后,觉得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信任,甚至生出一了百了的心,才敢说出那样的话,其实不过是笃定他不敢拿法律儿戏,想他在心里多少有点惊讶的吧。然而到底是他的道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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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去杨迭的寓所上补习。隆冬见到她很高兴,“章一,你好久没来了。”
她挥挥手,“这不来了吗?咦,杨老师呢?”
“接电话去了。最近老师的电话总是很多。”
另一个凑过来八卦兮兮地说:“杨老师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隆冬说:“那可不行,等到我们毕业再谈恋爱不迟啊。”
几个孩子交头接耳的时候,杨迭过来了,看到章一,眼神竟有一瞬间的悲哀。
一群人混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何况还要做试卷及评讲。从公寓出来,隆冬对章一说:“我给你发短信,你老不回。”
章一说:“你老发冷笑话,叫我怎么回?”
隆冬搔搔头,“你觉得很冷吗?”
“我现在就很冷”,章一说,“开玩笑的。”
两个人盯着路面走,时不时踢一脚什么东西,章一突然说:“你看有人走路时总东张西望贼眉鼠眼的,那人肯定心术不正。”
“谁说的?”
章一黯然下去:“我妈妈。”
隆冬却高兴起来,“章一,我很快又有妈妈了。我爸爸要同阿姨结婚了,就这个暑假。”
“恭喜你了。”
隆冬说:“到时候你一定得来,来看看我新妈妈,她是个很漂亮的人。对了,我手机上有照片的,你要看吗?”
章一没多大兴趣,仍说:“嗯。”
隆冬拿出手机一阵乱翻,“奇怪,没有了。噢,我换过内存卡了。只有我爸爸的,你看吗?”
“唔,看吧。”章一把头凑过去,那是个中年男人,隆冬遗传了他的大眼睛和深双眼皮。章一觉得他长得是很正派的。“我好像见过你爸爸。”
“肯定在电视上”,隆冬把手机收进包里,“他是所谓的政商名流。”
“怪不得。”
隆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章一,我有天见到你叔叔了。”
章一想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钟闵,“什么时候?”
“我跟我爸爸去一场宴会,见到他同郑佳佳在一起。”
“郑佳佳是谁?”
“就是演《此生最爱》的那个,最近很红的,还在国外拿了个影后。她同你叔叔交往吗?他们倒挺般配。”
章一冲他喊:“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个男生怎么这么八卦。”隆冬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声。她自己也觉得了,“对不起。”
隆冬呵呵笑两声,“章一,原来你的嗓门也挺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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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偷偷打量钟闵,想象他同一个艳丽女郎在一起的情景。她明白钟闵这种人需要各种东西来衬托自己的身份地位,女人也是其中一样。她想母亲会不会就因为这个伤透了心,才离家出走抛弃了她。越想越觉得是,从此她对钟闵不单单是恨,还生出了怨。她虽小,也懂得撒气。于是这个小人儿选择向钟闵撒气,并且变本加厉。
她故意不同他说话,实在没办法就冲他大喊大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冲他呲牙咧嘴,佣人说他有洁癖,她就在他床上洒饼干屑,弄乱他各式衬衣的顺序,甚至交换他放文件的位置。到底是孩子,做的都是小动作,还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她这般骑在他头上,简直是作威作福,他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是如此,她越放肆,当着佣人的面顶撞他,奚落他。好在宅子里平时没什么人来,不然她怕是要学几岁大的小孩撒人来疯了。不过她本人甚是得意,觉着是替母亲出了口气。
章一打听了,钟闵今天有应酬。已经很晚了,她还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床上,咔嚓咔嚓地吃薯片,喝可乐看电视。听见车子回来了,忙窜起来,没留神打翻了可乐罐,床单上一溜黑乎乎的渍,抽纸巾擦了擦,不济事,眼看钟闵要上来了,哪敢多呆,一气儿逃了。
躺在床上,大眼珠子骨碌碌转。她把他的床弄得那么脏,他该生气了吧,他会发火吗,会不会给她厉害瞧?应该不会,他哪里敢对她做什么,这几天不都这样吗,他根本不受她激怒,或者敢怒不敢言?是的,他早该顾忌了,并且放弃那些想法,老老实实把她养到十六岁,他的玩乐对象任谁也不该是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章一很想看看钟闵现在是什么表情,恼怒的?憋屈的?到底是孩子,有道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溜回了钟闵的房间。钟闵正看着床上的可乐渍出神。
章一一看他光着上身,猫着腰往回撤。钟闵转头看到她,眼神有些迷惑,似说给他自己听:“你又回来了?”章一见他眼中迷惑一点点散去,心叫不妙就要溜,钟闵捉住她,打趣:“回来看犯罪现场?”
章一不敢看他的眼睛,又不好意思看他上身,眼神就在空气里乱划,装无辜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犯罪现场。”
钟闵捧着她的脸,拇指摩挲她的脸蛋,“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犯罪现场。”
章一明白过来了,激道:“你倒是敢!”
“你看我敢不敢”,用鼻尖亲昵地抵抵她的,“你不一直撩我吗,早该知道有今天。”将她身子打横一抱而起,扔到床上。
她手按到黏糊糊的可乐渍上,忙往一边躲,说:“你不怕我告你?”
钟闵说:“你既然打定注意要告,我可不能白担这个罪名。”捉住她的脚腕,将她往回一拖,整个人压上去,寻着她的嘴就亲。章一闭紧牙关,钟闵在她腰间一捏,她立马弃城献池。钟闵亲得狠了,她丝毫喘息不得,急得手脚并用,乱踢乱打,钟闵放她一马,低斥:“换气!”她寻了个隙,大口吸气,骂道:“你臭死了,满嘴烟酒气。”
钟闵似笑非笑:“我今天喝的可不少,趁我现在还清醒,赶紧回去睡觉。再有下次,看我不把你就地正法。”说完抓起一个枕头垫后,大喇喇往床头一倒,上身线条无懈可击,整个人倒有说不出的邪气。
章一再神气活现,也是个纸糊的人儿,一戳就破。她啐一口就溜,“暴露狂。”过了一会,她又探头探脑地回来了,“我忘了跟你说正事。”
钟闵换了睡袍,估计正要洗澡,“何事?”
“我们班有个同学马上要出国了,明晚上开欢送会。”
钟闵淡淡扫她一眼,“想去就去。”
他这样爽快,她倒吃不准了,“你不是在说反话?”
钟闵往浴室走,闻言回过头来,“那好,你别去了。”
她赶紧跳起来,“我去我去!那个……谢谢你了”,做个手势,“您请吧。”转过身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响指。
“慢着。”
她颈子一僵。
“记着别喝酒。明天我有事,完了叫司机去接你。”
她哪有不肯的,头点得跟舂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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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岁的孩子哪有不爱玩的,玩起来就没个消停。那位要出国的同学喝了不少酒了,一把搂住章一的肩膀说:“我要走了,章一,你都不肯和我说说话,陪我喝杯酒。”
章一把那只爪子拿下来,“咱俩平时混得挺熟,话说得不算少吧。”
同学反抓住她的手,说:“咱们年级谁不知道你啊。你对谁都是一个样,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心里生分着呢。”
隆冬将章一的手扯出来,“喝多了吧你,叫你别喝别喝。”
那同学一见是他,反扯住他说:“那你陪我喝,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明白。”
隆冬的表情立时不自然。其他人纷纷向主角围拢过来。其实这同学也挺可怜,从小父母分开过,没人管,不久前父亲另成了家,母亲在国外,眼下接他过去上高中,他眼尖,见章一被挤出去了,直脖子喊:“章一,章一。”章一被带到他面前,他倒突然伤感起来,“章一,我出去了,这辈子怕是再见不着你了,国外哪还有你这样好的女孩。我……我知道我没机会,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哪怕你把我当哥们儿也是好的,我,我……”
众人纷纷嚷:“别说了,别说了,章一,你就跟他碰一杯吧。”
章一禁不住劝,喝了半杯红酒,先例一开,其他人怎肯放过她,有说:“红酒不碍事,多喝点,还带美容的。”又有说:“赶明儿我也出国去,这杯先喝了预备着。”
隆冬护住她,“你们别灌她酒了。”
众人起哄:“英雄救美。行,你帮她喝。”
时间过了十二点,几个女同学已经回去了。章一想走,又不忍心撇下隆冬,毕竟他帮自己挡酒,都是些孩子,酒量自是浅的,不少已睡过去了,在客厅横七竖八地躺着。章一把隆冬架到客房里,想再过半小时去叫他。
坐在沙发里,脑子发昏,脸发烫,她哪知道这是酒劲上来了。迷迷糊糊地,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糖果被单,史迪仔。她把自己高高抛起,落到松软的床上,四肢百骸往下沉,头也往下沉,一牵动,睁眼看,原已十二点四十了。
章一往客房走,门裂开一道缝,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章一,章一……”,一声急似一声。她推开门,光线霎时如上游水般倾泻进去,来得猛,却只打个涡旋儿回去了,未真得到暗里头去。章一只叫得声“隆冬”,已被眼前所见惊得呆了——男孩竟然正叫着自己的名字自渎!
隆冬一惊之下竟然泄身,见她转身要走,急得上前拉住她。章一挥开手,叫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她实在是没想到。在她看来,这是件顶肮脏的事,隆冬还是个孩子,竟然也会做!这天下的男人果真都是如此吗,毫无分别。
她站在那没动,隆冬自然也不敢动,好半天才艰涩开口:“章一,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我没想到你要来。”章一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他解释,他突然间有了勇气,“我,我不怕被你看到。我想你的时候经常这样。你,你别嫌我脏,我,我只能这样。”
章一没回头,“你就这么喜欢我?”
“是的,我喜欢你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隆冬说,“哪怕你不信。”
章一突然问:“你看过□□片吗?”
隆冬吱唔着不肯说。
“回答我!”
“……看过。”
“那好”,章一慢慢地转过身,光与影在她的脸上一寸寸地进行交替,长长的影子笔直地投射在地上,如一把尖刀穿透隆冬的心脏,“你同我做吧,我想,你应当是会做的。”
隆冬如同见鬼一样叫:“章一!”他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