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前世遗留的习惯,崔贞与崇华相处起来十分温吞。
并不经常见面,也不每天联系,但彼此间的想念却像环绕在周身的空气般自然地存在。
崔贞没和崇华讨论过这次宋漫突然的发难,但这是她抚养长大的孩子,就算她现在失去记忆,崔贞也是最了解她的人,不用交流,她就大致能猜到她会怎么做。
因此,没有担心这次的危机,崔贞先帮崇华考虑起女主角的新人选。宋漫辞演已经是定局,她拍的那部分都不能用了,女主角的戏份要全部重拍。这样,拍摄时间就要延长两到三周。时间很紧。
崔贞拿了一份国内走实力路线的女演员名单,从演技,长相,一个一个看下去。
《囚徒》的背景是民国,何茵是一个温柔婉约、气质优雅的大家闺秀。演一个人的形容易,要演出内在品质,就考验演技了。不是长得好看,就能有她那份温柔如春水,坚韧如劲草的内在的。
崇华当初就是通过在圈里海选试镜的方式,才选定的宋漫,现在要再找一个合适的演员,当然不是说找就找的。
崔贞在名单上看了一圈,都觉得不满意。
她想了想,就去了庄园。
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下雨,早上倾泻的暴雨像山石滚落一般声势浩大,下得天地失色。
剧组里人心惶惶,魏鹤歌和许意都担心着这次难关,拍起戏来,也心不在焉的。崇华干脆放了他们一天假,明天再继续拍。
过了正午,雨势收拢,变成淅淅沥沥的细雨,不厌其烦地下着。
夏初的雨,带着些微的凉意,让穿着清凉夏装的人激起细密的汗毛。
树叶上的滚着水珠,当水珠越积越大,翠绿的叶不堪负重的弯曲,水珠随之滚落,在地面的积水里,激起一圈小浪花。
一切都是静谧盎然的样子。这座有着民国风情的庄园,在烟雨迷蒙中,平添了一种岁月的厚重、宽容。
崇华泡了一壶茶,坐在露台上观雨,她身边放了一把小提琴,却并没有动它的意思。
一杯茶尽,不远处绿树掩映的小路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伞,独自走来。
崇华觉得崔贞很熟悉,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气息,每一处都熟悉得像相处过许多年,亲切而深刻。
现在,她从雨中来,她的身姿隽永,步履从容,牢牢地吸引了崇华的视线。崇华觉得,这一幕,她仿佛看了无数遍。
她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都没顾上外面在下雨,就快步走出去。
昨天,她还为“事情闹得那么大,贞姐也没有来问问,她是不是不关心我了”的失落笼罩,现在看到崔贞,她的心情立即阳光灿烂,怀着“贞姐最好了,贞姐么么哒”的绚烂心情,顾盼飞扬地走到崔贞面前。
雨虽小,却很密,细密的雨丝在崇华的发上凝成水珠。崔贞抬手,崇华会意,同时微微垂首,崔贞帮她拂去发上的小水珠。
顺带被顺毛,崇华笑眼弯弯,自然地接过伞,把大部分都移到崔贞的上方,崔贞朝她靠了靠,伞就顺势朝崇华那边挪了挪,正好到正中的位置。
“贞姐,你怎么来啦?”虽然很开心,但是崇华还是很矜持的,小眉毛飞扬着,自以为特别稳重端庄。
崔贞看了眼她,眼神柔和得像天空中的云:“下雨了,来看看你。”
崇华自动把她的话翻译成“下雨了,我很想你”,心里可开心地冒泡泡。
郊区地势空旷,比市中心要冷得多,凉意阵阵袭来,崇华摸了摸崔贞的手,凉的,她立即返身到里面拿了一件薄薄的小毯来给崔贞盖在膝上,又去泡了一壶新茶来,让崔贞暖暖身子。
其实,都初夏了,再冷又冷得到哪里去呢。但崇华就是不想让崔贞有一点的不舒适。
两个人相对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崇华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幕,是郑嘉丽打来的,就接了起来。
早上郑嘉丽帮她说话的新闻她看到了,新闻一播出,还没一个小时,一群闲的没事儿做的人又骂起郑嘉丽来,失望、一丘之貉之类的言论刷了满屏。
崇华很感谢郑嘉丽,笑着开口:“郑姐。”
坐在她对面的崔贞,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她看了眼崇华,又垂眸,目光宁静地看着茶杯里飘着碧绿嫩叶的茶水。
“你还在片场?”郑嘉丽完全没有被负面言论影响,声音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现在肯定没什么心思拍下去吧?晚上要不要回来?隋安昨天还在说要来看你。”
崔贞在这里,崇华怎么会去别的地方,她笑着说:“不来了,晚饭之后赶回来又要好久。”
郑嘉丽也没强求,毕竟她知道崇华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安排处理。她言简意赅地把重要的事说了一下:“隋安知道我会打给你,就让我捎话给你,前段时间有人在通过华宇查你的底,她给挡了回去,顺便查了一下对方来头。”
有人查她?崇华神色一振。宋漫跟她没嫌隙,没有动机这么整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只是一枚棋子,受幕后人的驱使。她一直沉默不动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看对方露出马脚,看看到底是谁跟她过不去。
查她的人,和黑她的很可能是同一拨。她问:“谁?”
她神色严肃起来,崔贞听着她语气的变换,抬头看向她。
郑嘉丽沉默了几秒,用一种奇异的语气,说:“钟离。”
听到这个名字,崇华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钟离,是国内最知名的导演,拍的片子,都是拿奖无数的大片,多年的导演生涯,他塑造了许多经典的荧幕角色,也捧红了不少演员。他的威望,在国内的导演中几乎无人可撼。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针对她?崇华的脑子飞快的运转,回忆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谁,或者挡了谁的路。
她一面想一边抬头,触上崔贞关心询问的目光,她眉心阴冷的凝重和防备立即消散了去,语气轻松地说:“我知道了。郑姐你去忙吧,我这边还有事。”
郑嘉丽叮嘱了她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要跟家里说,不要一个人扛着,才挂了电话。
崔贞在这里,崇华不想说太严肃的事让她担心,她把手机放到一边。
“贞姐……”她唤道。
话还没说下去,却被崔贞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打断:“你在叫谁?”
崇华一愣,呆呆地看着崔贞,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大概是瞳仁覆了一层剔透的泪膜,崇华的眼睛总是湿润清澈,她微微张口,困惑不解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出神发呆时的模样。
她一这样,就让崔贞很心软。何必为一个称呼苛责她。崔贞心想,只要崇华开心就够了。
正要说句话来缓解一下,崇华却眼睛一亮,听懂了!
她笑意深深的,像是发现了意外的宝藏,凑到崔贞的身前,轻声问:“你吃醋了么?”
崔贞下意识地就想否认,可是,看到崇华期待的样子,她转头,将目光落到远处的灌木丛,极力镇定地轻轻的:“嗯。”
像一片轻轻的羽毛,落在崇华的心上,带着温柔,带着在乎,带着爱。
崔贞的脸颊都红了,她从没有这么直白的表达过自己的情感,她有一瞬间的羞怯,可是她想,说出来,崇华一定会高兴。
崇华当然很高兴,一声轻到几不可闻的嗯,让她欢喜雀跃,她看着崔贞强自镇定的侧脸,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崇华也跟着红了脸:“阿贞,”她目光轻柔,含着青涩的喜悦,含着对这个向来坚强的女人难得显出柔弱的心疼,“我叫你阿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