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地旧长安(二)
“仲宣我兄!想煞丁晋也。”虽有些许久不见的陌生感和感慨,但是丁晋依然很激动,他这个人,正像丁翼暗里总结的那样:平日虽深沉不露,却是个感情极为压抑丰富之人,如果不顺他眼便罢,如是关系默契的知交好友,绝对是像火一样热情。
“呵呵,刚才某却见你要驱马而走,难道忘了今天是你我兄弟相聚之期?”韩泰故意开玩笑道。
其实他早已来到驿站,还将坐骑掩藏在驿舍后面,目的就是想和故友开个玩笑,及至看到丁晋对着周围物事伤情,遗憾地要驱马离开时,才急急出来招呼。对于丁晋的真情流露,他也同样感动,看来一向稳重的三郎确实是将自己当成挚友才会如此失态。
丁晋笑道:“哪里会忘?晋却是担心兄长有事耽搁无法前来,刚才见这驿边无人,不由心中惶惶。哎,想你我兄弟数年未见,这厢重逢,心情激动,无法言说啊。”
“三郎所言极是!”韩泰心有同感,这几年身在官场,每日接触的不是需要恭恭敬敬、小心翼翼逢迎的领导,就是表里不一、勾心斗角的同僚,几乎连一个能知心交谈的友人都没有,有时候,想起当日科考时,众贡生相聚一起,纵情谈笑的场景,不禁很是怀念和惘然。
“哈哈,三郎,我已为你在快意楼摆下酒宴,今日你我二人必要把酒言欢,不醉不休。”韩泰大声说完,目光转动间,注意到丁晋身后还有几人,那马车已卷起纱帘,里面一妇人打扮女子怀抱小儿,正好奇地望着自己,不禁笑着对丁晋道:“三郎,还不快快为某介绍这几位贵客?”
说是几位,不过从凌怀和丁翼的打扮也知是跟随丁晋的侍从人员,那老车夫更不待说,所以韩泰重视的,只是那车中女子,看情形,应该就是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弟妹了。
丁晋说声惭愧,道:“小弟只顾和兄长言说,把正事给忘了。”说着,将凌怀、丁翼介绍给韩泰,然后又对马车上喊道:“小板,勉儿,快下来见过为夫经常给你们提起过的,我视之为挚友亲兄的韩泰韩仲宣兄来。”
小板在车中对韩泰羞涩地笑笑,款款下了马车,拉着扭来扭去不好好走路的“意哥”行了过来,施礼道:“奴家见过哥哥,哥哥安好。”
韩泰急忙拦住小板的大礼,笑道:“弟妹切勿多礼,某和三郎情谊莫逆,不需如此客套,你们一路辛苦了,咱们还是快些进长安城歇息吧。”
“伯伯,伯伯,抱抱。”意哥好奇地打量了这位衣着华丽的伯伯半天,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位伯伯很亲切,应该会抱自己。
众人大笑,韩泰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面目依稀间,有着三郎的影子,知是好友的儿子丁勉,弯腰抱起他来,大笑道:“哎呀,咱们的勉儿好重,伯伯都要抱不动了。”
“咯咯,咯咯。伯伯,要高点。”意哥被韩泰举在半空,得意地笑了起来,露出两只调皮的小虎牙。
丁晋忙道:“兄长还是快些将他放下来吧,这小子很淘,最爱缠人,一会非得缠着你抱他一天不可。”
“无妨,无妨。”韩泰笑着咯吱“意哥”的小腰,神情很是宠爱,他娶了一妻两妾,府中侍女更是众多,现在却只有两个女儿,以前也曾生养过一个男孩,可惜夭折了。
丁晋苦笑着摇摇头,如果任两个大小顽童戏耍,恐怕日当正午,也无法进城,于是上前从韩泰怀中抱出依然缠闹个不休的儿子,道:“韩兄,咱们还是先进城再说吧。”
韩泰有些不舍地再看了眼被丁晋放入马车的意哥,笑道:“好,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进城先歇息梳洗一番。不过可说好了,等吏部‘除命’的这几日就住在我府上,不要再和我客气。”
丁晋将妻子扶上马车,这才笑着对韩泰道:“顾所愿尔,敢不从命。”
众人笑着,翻身上马,踏过灞河桥,向不远处的长安城快马加鞭行去。
不过盏茶功夫,已行到雄伟的长安城墙脚下,今日南边城门开启的是“明德门”的四个侧门,按照长安城“交通道路守则”的规定是:进入城门由左面进,出城门由右边出,称为“城门入由左,出由右”。
行到城门口时,丁晋等人本要翻身下马,韩泰摇手阻止,当先行去,遇到进城人流,百姓们看其衣装华贵、骑着高头骏马,知是达官贵人,哪敢阻路挨鞭,纷纷让开道路。韩泰一路驰去,城门口,一名军官谄笑着向韩泰点头哈腰,手一挥,下面检查“过所”的卫兵已让开去路。
丁晋等人浑身不自在地跟着韩泰进入城内,韩泰看其神色不安,笑着解释道:“那守门小将曾是我二伯‘忠武将军’中原公座下壮士牙郎,所以对我熟悉,咱们也才能一路畅通进来,否则,恐怕要耽搁些时候。”
丁晋笑笑,还是劝道:“韩兄,此处天子脚下,最是监察之吏众多,我等官身,更需注意风议影响,望兄长还是谨慎些为好。”
“哈哈,三郎啊三郎,你那个小心翼翼。。。,好好好,勿生气,我知你是一片真心,某受教了,以后定当注意。”韩泰本要打趣丁晋几句,不过转念一想,他自入仕后,便在地方为官,对京城情形不是很熟悉,也难怪如此小心谨慎,只要他在长安多住几日,便可习惯自然,暂且不多费口舌了。
两人于是并马而行,谈些别来之情、所见所闻。身后,凌怀、丁翼骑马环卫在马车左右,有些兴奋、有些好奇、更有些茫然地观察着这帝国的首都、世界的中心—长安城。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自“明德门”进来后,便是宽阔浩瀚、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作为城市中轴线的“朱雀大街”宽达一百五十米,可容0辆马车并排驾驶。位于外城门口的这一段叫“市街”,意思是可以在特定的日子,开放集市。而在那些盛大的日子里,这里会举行盛大的拔河比赛、表演各种杂耍、民间艺人各逞所能,号称“百戏”,天子与百官有时也会来观看。
“朱雀大街”由南向北直通中央办公衙门的集中地——“皇城”,与皇城相连的城门叫“朱雀门”,此为朱雀大街得名原由。穿过“朱雀门”后,朱雀大街继续在皇城延伸,位于皇城内的那一段称为“天街”,因为两边槐荫夹道,又称“槐街”。不过,这自然不是现在的凌怀、丁翼二人身份可以看到的了。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一路行来,映入凌淮眼中的是宽阔无垠如广场般的街道,人流拥挤、各色人等混杂的嘈杂,街道遥远的尽头,万千宫阙拔地而起,斗角飞檐,上与天齐,所感受到的视觉冲击力,几乎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以伦比的强大,此时,他心中最后一丝跟随丁晋远赴京城的后悔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庞大的抱负和决心让自己在这个大舞台上尽情演出的雄心。
不提凌淮暗暗的雄心壮志、丁翼神色不断变换的思绪,也不说小板怀抱中的意哥张着肉呼呼的小手,不停地对着外面新奇的事物虚抓着,且说丁晋、韩泰二人一路并行,言谈甚欢,当韩泰说起友人李缜今日也想来迎接丁晋,可惜临时有事无法前来时,丁晋问李缜现在如何,韩泰笑说李化光(李缜字化光)日子过得冰火相济,既可说舒服也可说煎熬。
丁晋奇怪,笑问何故,韩泰解释道,李缜今年的日子是痛并快乐着,他的官品是越做越小,由从六品上的“通事舍人”做到了从八品的“右拾遗”;地位却是越来越高,因为“左右拾遗“是专给皇帝、宰相提意见的谏官,虽是八品小官,可没人敢小瞧他们,惹火了,极品大员照样给你弄一身骚,谁没有点毛病错误,即便圣人都有缺点,只要有问题,就别被他们逮到,这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丁晋听后,哈哈大笑,心情非常愉快,韩仲宣新近由“守员外郎”(临时暂任员外郎。“守”为临时之意)迁为“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一司之副司长),算是正式迈入了朝廷中高级官员行列;而现在看来,昔日被宦官侮辱痛打的小官吏李缜也混得不错,拾遗拾遗,就是帮最高领导拾取遗漏的东西,如果干得好,得天子提拔重用,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而已。
随后,两人又谈起其他几位共同的朋友,如爱吹牛的仲隘斋因为“嘴巴问题”,刚被朝中大佬削了一顿,发配到“鸿胪寺”接待外国友人去了。
又如风流不羁,誓不为官的许昼,也终于无法抵抗来自家庭的压力,去年底,无奈地到昭应县(今临潼)做县尉去了,这个丁晋也知道,许昼上任后,还和他通过一封书信,信里满是愤懑和牢骚,丁晋现在还记得其中一句话,意思是:我这样的人才,竟然和你们这些俗子同样做了苟且治事之官,再不能继续寻花问柳的行动,真是广大妇女界的不幸。大概意思就是这样,丁晋阅信时,险些笑喷。笑过后,又有些为友人心酸,许昼也算是有理想的青年,虽然他的理想是征服长安城所有歌坊粉楼美女,不过却因为现实的压力,无奈放弃,幸好自己的抱负是在仕途官场打拼一场,现在算是得偿所愿,否则想想理想破灭的那种无力感、挫折感,恐怕并不好受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