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荣宠(三)(二更)
“岂是错的?”皇后挑起眉,扬唇一笑说不出的讥讽:“《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妾身以为,皇族宗室士大夫至妾身女辈之流,皆因通晓应做此意。陛下凭国法治国,府以家规持家,皆讲究一个规矩二字,就连这宫中还有宫规教束。“
一字不落的说完后,皇后便看向王珞,问道:“五娘,这话当日可是你说的?”
“是……”王珞心头一跳,知道皇后这话说的必有深意,声音就不自觉低弱了下去。
皇后眼眸飞快一转,就看向江贵妃,似笑非笑的道:“贵妃,你瞧这话可是有道理?”
江贵妃笑容定格在脸上,也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皇后也不意外,似也没希翼她回答一般,又看回了王珞,淡淡道:“五娘,若说规矩,你觉得贵妃身上的衣裳,可合规矩?”
江贵妃身上那鹅黄凤尾裙,裙上条条丝带猎猎飞扬,用金线堆堆簇簇的百翟纹饰,不论是颜色还是那翟纹,都不是贵妃能用的,在场之人谁会不知。
王珞顿时进退维谷,先行想到的就是跪下,然后才回话道:“皇后娘娘,妾身低微,不敢妄议贵妃之尊。再者,娘娘这规矩指的是宫规,妾身愚钝,参透不够,不敢贸然答话。”
皇后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珠瞅了瞅王珞,声音又温和了,摆了摆手道:“怎的如此,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你倒要当真了。”说着又看向一侧的江贵妃,笑意柔和得刻意:“便是你说不合规矩,我也不答应的,贵妃正当陛下盛宠如一日,便是稍稍越矩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暗示了,王珞以为江贵妃应该会跪下请罪,当她显然小看了江贵妃。
江贵妃忽然就从座上起了身,眼底的幽暗似有火光流动,片刻之后也噙着一点笑意,福身一礼:“皇后,臣妾乏了,想必不能陪着皇后闲话下棋了。”说着,也不等皇后点头,就转身冲身边站着的徐丹琴道:“丹琴,还不谢恩告退?”
徐丹琴这才反应过了,刚刚那话似也惊了她,见江贵妃如此吩咐,忙就福身告退。
这两人便就这么理所当然的从皇后的侧殿里走了出去,把旁的人全都晾下了。
王珞还能掩饰这份惊,暗想宠妃果然不同凡响。而宋盼芙就直接愣在当场,似不敢相信还有人敢这么给脸子让当今皇后难堪。
皇后又慢慢拢一笼鬓角的散发,浓如乌云的发间的金凤钗,细密金丝的璎珞垂在颊畔,竟波澜不兴。似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道:“淑妃,你之前不是想和九娘说话么,这便去吧,我留着五娘陪我下棋。“
“是,臣妾告退。”崔淑妃脸上也面色如常,不知是见惯了,还是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崔淑妃带着宋盼芙下去时,宋盼芙还悄悄回头给王珞打了个眼色,很是俏皮的样子。
“五娘,还跪着作甚?”皇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似不经意的问。
王珞微一沉吟,当即决定了这一回要抱谁的大腿,回道:“因着妾身之前的一番话,倒叫皇后娘娘遭了如此对待,确是妾身的过错,妾身当跪。”
皇后轻轻“哦”了一声,眼中边就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却道:“既如此,你何故我回答我,贵妃的衣饰是否合规矩呢?”
这自然是考验,幸而王珞早想好了说辞,应道:“妾身人微言轻,况且由妾身说出来,也断不合规矩。若妾身自己也不守规矩,纵是指了贵妃的错处,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过了半响,皇后才轻轻点了点头,微一侧头,便有一个女官上前,亲自将王珞扶了起来。
这话似乎就揭过了,皇后便吩咐了人上棋盘,又恩准王珞坐到了炕几另一侧。宫人们行事极快,不多时便上来一副碧玉棋盘,黑白子俱都晶莹剔透的卧在和田玉制的棋钵里。
王珞棋艺很平常,皇后的棋艺颇为不错,故而王珞也无需费神如何巧妙的败阵,就能连输数局。
待到第三局,王珞又败北时,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让娘娘见笑了,妾身棋艺拙劣,不堪与皇后交手。”
皇后原本手里捏了一颗棋子,正思量着放往何处,听了这么一说,就抬起头笑道:“棋局的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同你下棋,看出了你的棋品。”说着,就将手里的的棋子丢回棋钵里,接着道:“你举棋不轻举妄动,会左右思量,原是容易失于优柔寡断,但却在真正危急之时,当断即断,很是果敢。不过因为棋艺不精,到底不能反败为胜。”
见皇后忽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不禁有些受宠若惊,适时做出羞涩恭谨交加的神色:“娘娘谬赞了,妾身哪有那般好,不过棋艺不精倒是事实,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不置可否,只忽然道:“你是个聪明的,本宫瞧得出来。而你应该也知道,淑妃这次是对宋九娘十分上心,所为的,也不过是环儿皇子妃的人选。”说完,又凝神看向王珞,似笑非笑的道:“你觉得,宋九娘成了环儿的皇子妃,好是不好?”
王珞不知道皇后怎么忽然提到这个,心里左右掂量,忙回了个稳妥的话:“这是娘娘同淑妃娘娘所能操虑的事,妾身不敢多言。”
皇后并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又道:“宋九娘出身镇国公府,父兄都是武将,这次漠北的战事得以大捷,必将重获陛下荣宠。有兵权,有爵位,有宠幸,宋九娘的确占尽先机……”
耳听着皇后就要更说多一些什么,王珞不觉十分惶恐,听多是祸,就算是众人周知的事情,也不能从某些人那里听来。
王珞一个激灵,猛然站起了身,福身道:“娘娘,妾身身子不适,恐难侍奉娘娘下棋,恳请娘娘准许妾身告退……”
皇后眼睛转了转,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何须如此慌张,难道本宫不说,你就不明白么?”
王珞沉默不语,心里却是恼着,这不是玩她吗,就算明白,哪敢听她说给自己知道啊,倒似是暗示她……
暗示!
思及此,王珞顿时有些躬身不稳,努力平定自己的思绪,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她王珞是什么个存在,不过是京中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普通千金小姐罢了。她何德何能被皇后暗示……
但皇后似乎有意不让她安心一般,过了半顷,又说:“环儿素来对本宫孝顺,又顶是乖巧,本宫最是爱他,视他如己出。”
停了片刻,又好像不在意地哂道:“但本宫想要的,是和环儿一般,规矩听话的皇子妃。。”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所在。
而王珞的脸色渐渐发白。
走出殿门时,王珞差点站立不稳,却得维持着矜持的行姿,一步一步。
而另一头,崔淑妃一路将宋盼芙带回了寝宫。安排落座时,留意到宋盼芙有些拘谨,想必是刚刚在皇后那头还没缓过神来。便笑笑道:“你无须拘着,这里只有我,没有皇后,也没有贵妃。”
自称为我,自然是想和宋九娘拉近距离,是顶亲近是暗示,宋盼芙却没留意,但听了这话也稍微宽慰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
她的笑,和王珞不同,显得有几分天真的模样,正如同她的年纪,豆蔻稚嫩。
崔淑妃先是被这笑有些感染,而后又微微沉下了心,说到底,太过天真,本不是件好事。
说话时,宫女们已在花厅的桌上,呈上了几碟糕点,一壶芽茶。宋盼芙只觉得暖气往脸上一扑,夹杂着一蓬香气,原来每碟点心的中间还夹了一株牡丹,每朵各异,怒放却又不夺了点心的香味,应时应景。
宋盼芙出身武将的镇国公府,本非讲究这些的一般世家,不禁好奇的拿起一朵来把玩,这时才发现竟然不是真花,却是用丝绢等物团出来的,精致如斯,实在难以分辨。
“九娘若喜欢,回头我使人挑几朵时令的宫花送与你去。”崔淑妃品了口茶,含笑轻声道。
宋盼芙眼睛一亮,倒不是她没见过宫花,实在一般的宫花根本无法同此朵相比,这才有些惊讶,听了这话,不觉就露出了笑脸,道:“谢娘娘赏赐。”
崔淑妃见她笑得如此明媚,不自觉的唇际已没了笑意,甚至微微蹙起了眉头。只是宋盼芙向来有些疏爽性子,未曾留意得到。
过了片刻,崔淑妃才开口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九娘日后何尝会少了。”
这突兀的一句,宋盼芙却没听出门道来,只面带疑色,一双杏核眼熠熠生辉,不经意时却总是带着一点稚气。
崔淑妃平时最是平心静气,极少露出这种惆怅。不过转眼时,已笑得丝毫不露,却已然没了初时的兴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