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一颗大的雨水珠子从屋檐划过,坠落在地,击打在积水之上,溅起更多的小水珠,让它们升空又坠落。在此之后,水面逐渐回复平静。等到水面刚刚平静的时候,又有一颗新的水珠落了下来,如此往复。
女孩坐在门槛上,一手握着一根短棍,棍子的一端伸向面前,直直地停在雨幕中。雨水就这么或者绕过,或者滴落在短棍上。
今天已经是三人从不归海出来后的第二天了。爷孙两人的住处,就在不归海南边的一座荒漠小镇中,靠近西南角的地方。
刚出不归海,李灏便如耗尽了精神一般,昏厥了过去,从那之后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风暴刚刚过去,镇子上大多数人都去了不归海,只有少数老人与小孩留在镇子上,他们都行动不便,需要互相照顾。
从高处看去,可以看到在镇子的南边约三十公里处,有一个大的建筑集群,其中最大的建筑是一座由黄色石砖组成的金字塔。相比于小镇的建筑,这里的建筑风格有明显的不同。
老人看见坐在门槛上的女孩,端了一杯热水走了过来,拍拍女孩的肩。这一拍,让女孩受到了惊吓,女孩手中的短棍一甩,棍前刚刚汇聚成的大水珠被甩向空中,融合在了雨幕之中。
女孩回头,看见老人端着的热水,接了过来。
老人自己也端了一杯,随即缓缓走来,做了个坐下的动作,可马上就停了下来。他站在女孩身后,淡然地看着雨中院景,品杯中热水,恬然自得。
“你还没见过下雨吧?”
女孩点头,一声不吭。女孩现在双手捧着一杯热水,棍子被她一端戳在积水之中另一端靠在墙上放置着。盛装热水的杯子中热气蒸腾,水面上映照出女孩稚嫩的脸。
“我也许久没见过了。”老人呵呵笑道:“还记得上次下雨的时候,奶奶也是这样,端着一杯水,跟我说她小时候看见的下雨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跟你一般大。”
“那是什么时候了。”女孩问。
“八十四年前。”老人从回忆中醒来,摇摇头又回到了屋子里,一边走一边说道:“外面冷,别冻坏了,早点进来。”
女孩抿一口热水,“我知道,我想再看看。”
老人回到屋子里,看见李灏还在睡着,没有清醒,便叹了一口气。
他们只有一个院子,一间屋子。这个屋子,外屋是厨房,里屋就是卧室。爷孙两人各有一张床,一张大的靠墙角,一张小的靠厨房。平日里老人睡大床,女孩睡小床,可昨夜,带着李灏回来的两人本想将李灏安置在小床上,可是床太小,没有办法只能将李灏放在了大床上。老人便睡在了小床上,此时也是醒来没有多久。至于女孩,一夜未眠。
老人拿着一条帕巾,稍微从锅里倒出一点点热水,将帕巾微微润湿,随即便拿着帕巾给李灏擦擦脸,擦擦手,还有上半身。家里没有多余的衣物给李灏了,回头还得让丫头出去扯一些布来。
想想老人就心痛,他干脆拿出李灏的戒指,仔细看了起来。
“这么一个戒指,是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的?肯定时神仙的宝贝。”老人看着李灏,虽然有些心痛,不过李灏说了会将戒指给他,那就一定会吧。而且他
还说会有别的报酬......
“咣咣咣。”
急促的敲门声。女孩透过低矮的黄土院墙,看到了一个熟人。
“黄陆游,你怎么在这儿?”
女孩站了起来,想要跑过院子打开门。可院子外的小男孩摆摆手,随即一个小跳加翻滚,便越过了院墙,进入了小院。
女孩将男孩拉到厨房,低声问道:“你不是应该和老姨一起去捉蝎子么?”
“别说了,我们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主教来找到了我,让我去学校陪他几天。”男孩耸肩,面容却很痛苦,“主教......不说了,我现在有一笔闲钱,怎么样,我带你去买个全羊烤来吃吧。”
“不,不用了。”女孩摇头。
主教。学校里有老师,也有主教。在职权上,老师只负责教课,而主教才是最大的负责人。女孩的学校里,主教并不经常在,只是偶尔会来看看学校,顺便带几个好学生去往神庙,接受主神的审视与赐福。
这所学校里,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去往神庙,女孩是今年被寄予厚望的唯一一个。
男孩略微失望和不解,忙问道:“为什么?你爷爷呢?”
说完,男孩便一边走向里屋,一边叫着:“牛爷爷,你在么?”
女孩拉住男孩,不让男孩进去。而老人听见男孩叫他,并且脚步逐渐靠近,也是主动走了出去。
“小陆游啊,你来做什么?”
男孩看见老人出来,笑嘻嘻道:“牛爷爷,我这有些闲钱,想带你和月二出去玩玩。”
老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哪里有闲钱一说,你家很富裕么?有这钱,不赶紧给你老姨置办点家具衣裳什么的,怎么老想着带我和丫头出去?莫非,你喜欢丫头?”
男孩小脸一红,“哪有,我只是喜欢和月二一起玩。”
“就是喜欢丫头吧。”老人摸摸女孩的头,看着女孩和男孩,“也罢,再过两年,月二也到了该找婆家的日子了。小陆游,你好好努力,有机会,有机会。”
男孩也许平日里也想过这些事情,不过这么被人当面说出来,还是会觉得不适,更何况是一位心仪姑娘的长辈。男孩羞红了脸,“牛爷爷,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男孩说完,对老人鞠一个大躬,看起来比平时要拘谨的多。随后男孩转身便要离开这里。
看男孩跑拉开了院子大门,老人突然开口道:“要是真的有钱,给我扯点布来。”
男孩回身,关上大门,双眼透过即将关闭的大门,看到了正在和老人说话的女孩。
“砰”,门就被关上了。
女孩看着老人,突然开口道:“爷爷。”
“嗯。”
老人收回目光,不再看跑远的黄陆游,看向女孩,满面笑容。
女孩说:“院墙太低了,黄陆游一下子就进来了。”
“你不喜欢?”
女孩摇头,想了想,“不是不喜欢,只是他能进来,那别人也能进来。”
“没事的,除了他,没人会来这里。”老人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女孩看着放在案板上的杯子,杯中的水已经没了热气。女孩将厨房角落里的水缸上的盖子打开,将杯子里的水倒回水缸
,然后从灶上的大锅里舀出一杯热水。女孩就这么捧着这被热水,又坐回到了门槛上。
像是想到了什么,女孩突然大声问道:“爷爷,咱们不应该把这雨水收集起来么?”
“咱们没家伙,不好办。”
老人只是简单地答了一句,便没了声音。
女孩“哦”了一声,然后又静静地看雨下,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就在女孩看雨的时候,男孩又过来了。他先是敲门,然后自顾自地翻墙进来。这次他翻墙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女孩看得仔细,男孩双手捂怀,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女孩走出两步,想接他一下,可男孩摆摆手,不让女孩出来。
等男孩过来,女孩又将男孩拽进了厨房。
“你怎么又回来了。爷爷,你把帕巾拿出来。”女孩道。
老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男孩湿透的身体,连忙又回身到里屋,将放在床头的帕巾拿了出来,扔给黄陆游,道:“快,拿去擦擦。”
男孩伸手接住帕巾,怀里抱着的东西掉了出来。
老人眼尖,看得出来是一块布。
男孩急忙将布捡起来,笑道:“牛爷爷,这是刚扯的六尺布,送给月二的。”
老人笑呵呵地收着布,“谢谢了,谢谢了。”
男孩摸着还有些温热的帕巾,满意地擦掉脸上雨水,随后将帕巾归还,“老姨在找我,我就不久留了。先走了牛爷爷。”
男孩又看向一旁不说话的女孩,轻声道:“月二,还有三天就考试了,你好好准备。”
女孩点头。
男孩转身,一溜烟出了小院。
老人目送男孩走远,随即笑呵呵地走进了屋子,一边走一边唱,“六尺布,两身衣也足够。这黄陆游真会来事儿。”
女孩跟着老人进了里屋,看着老人熟练地拿出剪刀针线,便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爷爷,”女孩低声道:“我还没打算嫁人。”
“爷爷也没打算让你嫁人。”老人拿着一块被摸的有了包浆的深黄色木尺,走向李灏,在李灏身上丈量起来。
“那你还让他买布。”
老人回头看了眼女孩,叹了口气,问道:“他是不是说要买羊?”
“嗯。”
“他为什么要买羊?”
“为了让我们吃。”
“主要还是为了让你吃。”老人量完上半身,又掀开被子,开始量下半身,“那他为什么做这些?”
女孩沉默不语。
“他只是喜欢你,所以想为你做点什么。你不说点什么提点要求的话,他会一直缠着你的。”
“可是......”
“这点布,与一头羊比,已经很便宜了。”老人笑着道:“更何况,做完这些,他也会开心的。”
女孩想着爷爷思考的逻辑,不甘心地反驳道:“爷爷只是为了省钱吧?”
“只是六尺布,又不是买不起。”
女孩坐在小床上,摸着被爷爷睡得有了褶皱的褥子,突然道:“爷爷,他很可怜的。”
老人坐在桌子前,拿着剪刀的手停在空中。
“我知道。可是月二,这里有谁不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