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山上,立有两人,一老一少。周围还有些灵智未开的精怪,跪伏在地,浑身颤栗,不敢靠近。
“晋阳啊。”老者着开襟长衫,梳理得井井有条,不见褶皱。灰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伴着长长胡须,随风而动,“跟着为师也有一段时日了,可有收获?”
年轻人还穿着囚服,多出破损,不过神色轻松自在。听到老人问话,顿时大倒苦水,“当初看师父一指劈开三个丧尸,还以为师父是天上仙人,想着跟着师父能够学些仙术,救世人于水火,结果您却说自己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就读书人吧,就您那一指教给我也成啊,好歹是拜了师的,黄天在上,日月可鉴啊,但是就那一指的功夫您都不愿意教,还说什么修行先修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都三个多月了,走了不知多少路,得亏监狱的鞋子还算结实,看这剩下一层鞋底子,应该还能走半个月。要说这一路的收获,也就吃了您几巴掌,头皮更加硬朗了些。”
唐晋阳抬起一只脚,摸了摸岌岌可危的鞋底,不满道。
老者摆手,将周围的怪物震成粉碎,随后笑着道:“也罢,看在你的鞋子薄,咱们今天不走路了,给你看看山上风光。”
老者随手一捻,从天上撕下一片云朵,然后站在云朵上,冲唐晋阳招手,“来,上来,为师要开车了。”
唐晋阳满脸质疑,问道:“靠谱?”
老者见唐晋阳踌躇模样,也不劝说,直接将他拉上云朵,飞上云霄,只在山涧留下一道回音。
“去也!”
唐晋阳几时见过这种风景,大风呼呼挂过耳边。他紧紧拉住老者腰带,生怕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摔得个粉身碎骨。
老者头也不回地安慰几句,感觉握着腰带的力道松了几分,但还是被人握在手里,不爽道:“怎么,信不过为师?”
唐晋阳摇头道:“师父除了为人谨慎、略微抠门以外,没有缺点,弟子放心的很。”
老者知道唐晋阳心里不爽快,换了是他,既已拜师,要是几个月不曾习得一点半点的功夫,也得好好想想是自己惹恼了师父,还是师父别有用心。老者思忖良久,让脚下云朵飞得慢一些,然后和唐晋阳一并面对面坐下,开口道:“为师先跟你讲讲吧,也好让你放心。”
“不是师父不肯教,而是不知道怎么教。”老者从袖里掏出两只茶杯,一只茶壶,倒给唐晋阳一杯,自己手捧一杯。唐晋阳接过茶杯,尚温热。他也不犹豫,一饮而尽,然后问道:“怎么个不知道?”
老者似是有些心疼,提起茶壶,给唐晋阳倒了小半杯,教训道:“浪费了浪费了,有你这么喝茶的么?慢慢品,慢慢悟。”
老者见唐晋阳拿起茶杯,没有一饮而尽,才点点头,继续道:“仙神有别,不是境界的差距,而是身份的不同。我早些年修行过顺,因此招人嫉妒,被人处心积虑地针对陷害。我是什么人,自然不可能白白放过那些个混账
。我将那些人,有证据的,没证据有嫌疑的,一一记在心里,等到修炼有成后,便亲自找上门去,杀的杀,辱的辱,好不痛快。那一段日子,山上人都管我叫什么混世魔王,不分好歹乱杀一气,为此还组了个什么狗屁屠魔联盟,说是要替天行道。老夫我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到碰上那么两个人。”
老者喝一口茶,看着茶杯道:“那俩人,一个文质彬彬,一个满脸慈悲,见了我,也不说打打杀杀,只是要和我坐下谈谈。”
老者停下,不再说话,只是将茶杯放在眼前,看着太阳。
“后来呢?”唐晋阳问道。
老者回过神来,将茶水一饮而尽,“跑题了跑题了,不说这些。咱们生活的这片世界,被叫做人间;往上面,有天界,二者联通,但是不可随意越界,人间的土著到了天界,会受大道压制,反之亦然。因此数万年来,双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天界人,修炼有成,便可成神,而人间万万亿人的念头,都可助他们修行方便,因此颇有些传教士领命下界,聚拢香火,化身为他们的代言人。咱们人间人,不需要这些,也就由得他们发展,不过神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人间强大的修士可以携带家眷一齐飞升,在那天上找个落脚地界生活。那个年代,谁都想去往天界,谁让天界水草肥美、灵气充足呢。”
“再细分,人间又分为阳间与阴间,这些神话传说里应该都教过了,我就不再多说;天界又分为神魔两界,如何细分,我也不知,毕竟我当年最强的时候,也未有飞升资格。说实话,即使是飞升一事,我也是将信将疑,因为那个时候,已经近两千年没能有人飞升了。”
“那俩人,拉着我,一谈就是一百年,我自知打不过,只能听他们将大道理,看他们下棋,听得腻烦了,想偷偷溜走,又被那俩人一齐捉了回去,那段日子,可真是痛苦。一百年过后,那俩人才意犹未尽的离开,而我,实在是害怕哪天又被那两疯子给抓去,便找了一处小洞天躲了起来。”
老者笑了起来,“不过从那之后,我变了许多。那两人说得就像是刻在我的脑子里,想想还蛮有道理,同圣贤书对比,更觉得有道理,从那以后,杀心也就少了,墨水倒是越来越多了。”
“又跑题了。”老者拍拍脑袋,笑着道:“一万年没同生人说话了,憋的厉害。说正事,我本有天仙修为,只差一步便可飞升,同神王同起同坐。不如你猜猜,我现在是什么境界。”
唐晋阳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境界。”
老者嘿嘿一笑,道:“疏忽了,疏忽了。直说吧,我如今是渡劫期修士,似合道,未合道。不是师父这一万年退步了,而是如今的天道,不一样了,压制的厉害。这三个月来我也揣摩过如今的天道,规则多变,无法描述,倒是符合那文质彬彬的文人所说,‘黄天已死,新王当立’,而这,也就是我不愿意教你的原因。”
唐晋阳似懂非懂,老者看唐晋阳默不
作声,叹口气,又站了起来,打算驾驭着云朵飞得快一点。就在这时,身后唐晋阳突然问道:“师父说,人间分阴阳,那李老四死了,是真的去投胎了?”
老者身形一僵,同唐晋阳相处几月,自然也曾听他说起过李老四的事情。在他心里,虽然李老四品行不端,不过临死前终归是做了一件好事。
“在以前的话,肯定是去投胎了。”老者嘴巴微微张开,“现在么,可能吧。”
唐晋阳起身,抓住老者的腰带,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老者定下心来,加快速度,飞向某个方向。
......
李灏吐着血倒在地上,透过眼前的血幕,能够看到陈曦被一蹄子踹飞到城墙下面,生死不知;吴峥没敢硬抗,径直跳下城墙,应该是去救陈曦了。
“狗东西。”李灏吐出一口含着肉块的血,笑着骂道:“给我个痛快,放过底下那两个人,如何?”
牛头怪不说话,蹄子高高抬起,就要踩在李灏的头上。李灏看着落下的牛蹄,好像很快,势如破竹;又好像很慢,足够他将生平回忆一遍,就连记事以前的记忆也渐渐复苏,从呱呱坠地到牵着母亲的手去幼儿园,从一字不识到熟读百书,从不懂人情到毕业工作,到辞职回家陪伴母亲。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看到母亲站在身前,周围是一片白光,无法看透。
“旭,你怎么哭了,旭?”母亲也四十五岁了,眼角的皱纹无法隐藏。她蹲下身子,看着倒在地上的李灏,抹去眼角的晶莹。
“啊,没哭没哭。”李灏哭得更厉害了,他支撑着坐了起来,抹去眼角的泪水,强作笑颜道:“眼睛进砖头了,你给我吹吹吧。”
母亲眯着眼睛,笑着道:“就瞎说,小时候你最爱哭了。”
“那是小时候,从我记事起,什么时候哭过了?”李灏倔强道。
“我打你的时候也没哭么?”母亲问道。
“那不一样,你用笤帚打的是我,疼的是你,我再一想你疼,我可不就哭了。你打得,都不算数,只能怪我不听话,没出息。”李灏捧着母亲的脸,央求道:“快给我吹吹,吹吹就不哭了。”
“好好好。”母亲笑着说道:“老实说,不恨我么?”
李灏点头,又摇头。母亲笑笑,靠近李灏的眼睛,吹一口气。
好长的一口气。李灏看着周围的白光消散,自身再次出现在战场上,牛蹄就快要落到自己脸上,他突然来了力气,双手一撑地面,用力往后挪了半分,随后双腿伸开,那牛蹄刚好落在大腿之间。
“好险好险。”李灏快速起身,后退几步,拍着胸口说道。
牛头怪俯视着小个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同,说不清道不明,干脆不想了,图腾柱横扫出去,欲将李灏打成两截。李灏不敢硬接,速度也不够快,闪躲不及,只能使出一招懒驴打滚的耍赖招式。他刚倒下,就听到风声呼啸直灌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