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继红自然要给顾音音几分薄面, 她没敢顶嘴，只是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在整个红星村的人眼里，不都是丫头片子不值钱吗？

　　余芳给叶继红的闺女招娣洗了把脸, 痛斥叶继红：“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忍心的！她才六岁会干什么？叶继红，你真不是个人！亏得你自己也是个女人啊！”

　　叶继红被骂多了, 也有些不高兴，端起来装鸡食的盆子就往鸡圈里撒，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顾村长，余主任 ，你们真是不理解俺这样家庭的难处。他们的爹干活不行, 家里里里外外都要靠我操持, 我早上四点起来下地薅草，老大要上学，老三年级小，只有老二能干活, 你们也别惊讶，她才六岁没错，但喂鸡喂猪可都会，没啥不行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将来嫁到婆家也是要干活的, 我现在锻炼她也是为了她好。”

　　余芳气得爆粗口：“放屁！”

　　顾音音严肃地说：“叶继红！你家有难处，你大儿子有钱读书？小儿子手里拿的是什么？吃得起水煮蛋？我看你思想作风都有问题！你这是把自己的悲剧全部都转移到你闺女的身上，你不自尊指望别人尊重你吗？现在是文明时代, 如果你的思想不扭转过来，往后别指望村里的福利带上你！本身村里年底是要帮助贫困户都安装上电灯的，你如果这样，我们考虑不能帮助你家。”

　　叶继红急了：“我, 我错了！顾村长，您帮帮我们，我们也想安装电灯呀！”

　　“我告诉你，你这种行为就是家暴，从今以后希望你端正态度，如果你再虐待招娣，那就派出所见吧！”

　　叶继红怂了下：“我，我记住了。”

　　顾音音跟余芳一起教育了她一会，又安慰招娣：“如果你娘再打你，你只管去找我们。”

　　招娣挨打习惯了，从未想过会有人救自己，这会儿眼泪汪汪的：“我记住了，谢谢村长和主任。”

　　两人走出来叶继红家，叶继红恶狠狠地看着招娣，声音不自觉提高：“这下你满意了？！”

　　谁知道，顾音音跟余芳没走远，而是躲在屋子侧面，听到这声音立即出来了，叶继红吓了一跳，这下子才真正保证不会再对招娣虐待。

　　她也的确是被吓到了，再也不敢对闺女凶狠，老老实实的。

　　顾音音回去之后就跟余芳合计了一通。

　　人的观念才是最重要的，一味地帮着大家赚钱，但村里像叶继红这样看不起女孩子的人还是非常多的，要想整个村子发展得更好更长远，必须及时扭转这种恶性状态。

　　顾音音下意识地扶着腰：“趁着冬天没什么事情要忙，咱们就把这一块抓紧起来，必须要重视了！”

　　两人第二天就写了几张宣传标语，在村里几个重要的地上都贴上。

　　“男孩女孩都是宝，重男轻女是陋习！”

　　“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能顶半边天！”

　　……

　　鲜红的大字报贴得到处都是，十分醒目，顾音音特意用大喇叭宣传了一通。

　　“村民们好，我们要杜绝封建传统思想，那些还坚持重男轻女的就是思想顽固，注定无法过上更好的日子！既然咱们是活在党的光辉之下，就要紧跟党的指挥。凡是家里有闺女的，务必做到男女平等。村委会会定期暗访，谁家苛待女儿，必须严肃批评，取消参加村委会带领的一切活动！谁家严格做到了男女平等，年底会评出前三名，奖励半口袋小麦，另外明年村委会再有任何福利活动，也会优先考虑！能做到男女平等的同志，才是思想开明的同志！人类文明是在不断进步的，把自己缩在封建思想中，只会越来越倒退！大家仔细想想，我们本身有一半人都是女人，我们的母亲也是女人，歧视女人就等于歧视我们自己！”

　　这样的话一周会用大喇叭说上好几次，不知不觉，许多人都能把这段话背下来了，谁还去虐待女儿？

　　何况村委会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给了村里那帮臭小子好处，村里那帮没活儿干的小屁孩整天就盯着谁家有没有打孩子。

　　一旦谁家虐待女儿立即就去村里报告。

　　原本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不在意女儿的，脏活累活都让女孩干，如此一来，在顾音音半逼迫半诱惑下，都得老老实实地把儿子跟女儿公平对待。

　　虽然说不少人心里不服气，但面上总得做做样子吧？

　　这个措施一开始，村里那些小女孩都觉得从未如此幸福过，遇见小娃就羡慕地说：“你娘可真厉害！当你娘的孩子真好！”

　　小娃都不好意思了：“我娘就是好。”

　　她娘是世上最好的娘。

　　年底，顾音音拿出村里这一整年余下的资金，帮助几家尚未装电灯的装了电灯，但那些依旧悄悄重男轻女的人家，却没给装。

　　其中就有叶继红。

　　叶继红牵着招娣去找顾音音。

　　“村长！咋不给俺家装电灯呢？俺可没有虐待招娣了！您看她这衣裳，不是干干净净的吗？俺也没让她干活儿呀！”

　　顾音音握住招娣的手，翻过来，就看见招娣的手心红红的。

　　“这是咋回事啊？”

　　招娣声音细细的：“娘让我搓玉米，不搓完不能睡觉。”

　　叶继红气得不行，她本身想着脏话重活不能干了，那这种看不出来累的活儿还不能干？可谁知道招娣皮肤嫩，竟然留下来那么多痕迹！

　　“叶继红，你再这样明年鱼塘跟红薯你都不要搞了，我跟你没有话要说。”顾音音严肃地警告她。

　　“好好，我不敢了，这下啥都不让她干了！”

　　顾音音看着头发梳得整齐穿着干干净净衣裳的招娣，心里还是有点欣慰，虽然说这个法子目前不算多好，但也算有进步，至少招娣再怎么说都过得比以前好多了吧？

　　叶继红是彻底地服了，她就想不通了，这个顾村长眼睛咋就这么尖呢？

　　人就是这样，一旦你某个固定的观念被不停地纠正不停地纠正，时间一长，观念就会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而女孩儿们享受到了男女平等的好处，自然也不再想过从前艰苦的日子了，心里也更珍惜自己。

　　但这些细小的改变暂时改变不了大方向，直到年底发生了一件令人非常意外的事情。

　　顾音音因为怀孕，村委会也不能经常去，她生怕孩子出什么事情，沈国安也看她看得紧，提前给布料厂放假，专门在家照顾她。

　　这样下来，顾音音的伙食就异常地好。

　　早上炖鸡蛋，八宝粥，中午不是炖猪肉就是炖鸡肉，晚上煮鱼汤下面条吃，顿顿不带重复的，吃得顾音音觉得自己都圆润了！

　　算下来这怀孕也才一个多月吧？可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总觉得鼓起来了一样。

　　蒋芸知道她怀孕了，就私下问：“你最近想吃酸的还是辣的？”

　　顾音音想了下：“没有特别想吃的，胃口也没有变。”

　　蒋芸有些羡慕：“有的人怀孕啊，就是胃口还是一样好，那你有犯困什么的吗？有没有不舒服？”

　　这下子顾音音倒是觉得奇怪了，她没有犯困，也没不舒服。

　　“哎呀，我这外甥看来是心疼你呀！你这一胎真的太舒服了。我记得你生前两个都反应大的很，没到一个月就开始吐了，腰疼腿疼，胃口也特别差。”

　　顾音音也有些庆幸：“希望这一胎真的不会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蒋芸有担心地问：“那你……这符合规定吗？”

　　顾音音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她现在怀孕是不符合规定的，而且她作为村干部怎么可以第一时间带头违规？

　　但既然有选择就会有失去，她轻声说：“我接受组织的惩罚，明年年初就辞职。”

　　她记忆中这个时候的计划生育还没有强制执行，超生的罚款就可以，只是不知道当干部的是不是更严重些。

　　蒋芸摇摇头：“太可惜了，你现在村长当的正好，为了孩子牺牲这么大。”

　　其实顾音音一开始就没有想当村长，何况现在养鱼跟红薯的事业有了第一年的顺利开展，明年不出意外也会稳定地进行下去，即使没有她，余芳跟孙平现在对这些事也都非常熟悉了。

　　她不能总是一心为了村子的发展忽略了自己的需求，等辞去村长的职位，也能投入更多的时间到看书上面。

　　但说起来这个，顾音音很是羞愧，她这个孕真的不该怀，简直是愧对于自己的工作，带了个非常不好的头，但既然有了，又真的舍不得打掉，人真的都是自私的。

　　“嫂子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平衡好的。”

　　蒋芸有些心疼她：“你真是比个男人都厉害了，现在附近的人谁不夸你？我觉得，你就算是生孩子耽误个几年，以后还是会很厉害的！”

　　说着，蒋芸凑过去，低声说：“我瞧着，像是个男娃，都说怀男娃的时候当娘的更漂亮，我看你啊，比之前都好看！”

　　其实顾音音只是最近长胖了些，皮肤就显得更是白里透红，嫩得像水豆腐一样。

　　晚上她躺在沈国安的怀里，忍不住提起蒋芸的话：“嫂子说，这胎可能是个男孩，那咱们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岂不是没有了？”

　　沈国安却笑着捏捏她脸蛋：“你们不是整天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男孩也好。”

　　前面两个孩子他都没有能亲自抚养长大，这第三个孩子终于可以看着出生了，其实沈国安心里有些期待。

　　顾音音想想也是，不可以重男轻女，那自然也不能重女轻男，如果是个男孩也该一样地疼爱。

　　两人说着，忍不住眼中都含着柔情。

　　一边聊着孩子取名的事儿，一边互相撩拨。

　　自从查出来怀孕之后，他们再也没敢做那事儿，顶多晚上睡觉之前搂一块亲亲，可把沈国安给憋坏了。

　　他瞧着顾音音白嫩的脸，红润的唇，忍不住又亲上去。

　　心里告诉自己只亲一下，可亲着亲着就松不开了。

　　最终，他气喘去去地捧着她的脸：“帮我……行吗？”

　　顾音音红着脸，低声点头。

　　情到浓处，顾音音累得手都要酸了，沈国安才算结束。

　　她躺在床上抱怨：“沈国安，你真是太难满足了！”

　　可谁知道他还亲着她的耳垂记账：“这就怕了？等孩子生了，你得还多少账啊。”

　　顾音音忍不住打个寒战，一脚踹过去：“流氓！”

　　沈国安一把抓住她的脚：“可不能使大劲儿了，要是把孩子累坏了怎么办？”

　　顾音音都气笑了，忽然就觉得小腹一阵坠胀，热乎乎的感觉让她心里猛地一惊。

　　“不对，我这不对……”

　　顾音音脸色突变，沈国安也有些担心，赶紧坐起来把灯打开：“怎么了？”

　　“我，我，我……”顾音音说话都结巴了，她赶紧一摸，就觉得手上热乎乎的有些滑。

　　“沈国安！我流血了！！”顾音音瞬间哭了。

　　两人这么一检查，顾音音真的流血了，还流了不少，她在哭，手都有些抖，沈国安也是大脑一片空白，赶紧地抱着她就要去卫生所。

　　两人七手八脚地赶到卫生所，顾音音哭的眼都肿了。

　　她后悔死了！

　　当初因为一时冲动怀了孩子，现在又因为一时冲动，导致流血了，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还能不能保住？

　　这血实在是多，一路上都还在流呢。

　　可医生检查完了，疑惑地看着他俩：“你们多大了？之前有孩子吗？”

　　沈国安答：“我们都快三十了，有俩孩子。”

　　医生噗嗤笑了出来：“那还跟刚结婚的毛头孩子似的？你根本就没有怀孕！”

　　顾音音一愣：“那，那上次为啥验血说我怀孕了？”

　　她这么一说，医生倒是想起来了：“我知道了，前段时间我们卫生所有俩人的血弄混了，你的估摸着跟另外一个怀孕了的弄错了吧，不过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知道吗？怀孕跟没怀孕不一样，何况，你这月经都来了，咋会怀孕啊？”

　　搞了半天，原来竟然是一场乌龙！

　　顾音音跟沈国安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愤怒，沈国安眸色沉沉：“你们这里做事情这么不严谨的吗？”

　　医生笑笑：“那个护士已经被开除了，你们也别介意了，以后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多操心，月经不准也跟休息啊心情啊之类的有关系。”

　　顾音音越想越气，可因为月经来了，腰也开始疼了，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什么，只得就这么算了。

　　这会儿都夜里了，沈国安骑着自行车带着顾音音回去，还把自己的外套脱掉强行让她披着，两人一开始没做声，到最后，顾音音没忍住笑了，沈国安也笑了。

　　想想他们平时也是挺聪明的，竟然闹了这么大哥乌龙！

　　幸好怀孕的事儿没有对外宣传过，只有蒋云知道，否则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两人有些可惜，但更多的是庆幸，如果真的怀孕了，压力还是不小的！

　　第二天，顾音音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娃小娃。

　　“你们的弟弟或者妹妹，实际上并没有来，前段时间是我跟你爹搞错了。”

　　大娃一愣，他有些无语：“娘，我都想好了，等老三出生之后我要教她怎么跳级。”

　　小娃“啊”了一声，立即谴责：“爹，娘！妹妹为啥没了？我也想好了，妹妹就叫小小娃，可你们怎么给弄没了！我要妹妹！”

　　说完，她又谴责大娃：“哥哥！你不是说只喜欢我，看都不看小小娃一眼的吗？怎么都计划好教她跳级了？你怎么不教我？”

　　大娃忍了忍没有说话，他想说，十以内的加减法你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跳级？

　　但嘴上还是得哄：“哥哥就是最喜欢你，这喜欢你，现在只有你一个妹妹了，不喜欢你喜欢谁？”

　　顾音音默默地看着他俩斗嘴，笑了起来：“反正暂时是没有了，你们俩千万不要说漏嘴了啊，这件事儿会让人笑话呢。”

　　俩孩子郑重点头保证不把这事儿说出去。

　　自从知道了自己没有怀孕，顾音音简直是浑身轻松。

　　之前被沈国安看得紧，做啥都小心翼翼的，现在除了痛经那两天不太舒服，其他时间都风风火火地想干啥干啥。

　　她那样子被梅晴和梅玲看到，都觉得疑惑，但想到顾音音怀孕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反正等到顾音音月份再大一点，他们是肯定要去举报的。

　　不知不觉，红星村又下雪了，第一场雪就很大，几乎淹没了整个村子。

　　顾音音更庆幸自己不是真的怀孕，不然这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一大早沈国安又去布料厂了，本身他说他放假了，可现在顾音音没事儿了，他又闲不住一个人也要去厂里做点事，一心想着多挣钱。

　　顾音音趁着有空，做了一锅红糖开花馒头，另外又做了一锅南瓜馒头。

　　都是今年刚收的小麦磨成的面粉，又是用酒酿发酵出来的面团，松软可口，一层一层的，吃起来味道极好，红糖馒头吃起来甜丝丝的，南瓜馒头色泽漂亮，顾音音又特意做成花朵的样子，小娃都吃了俩。

　　厨房里因为蒸馒头变得热气腾腾的，俩孩子坐在厨房里，吃馒头蘸西瓜酱豆，有滋有味的。

　　顾音音自己也尝了下，味道的确不错，她也有些意外自己可以做出来这么香甜可口的馒头。

　　“这些咱们留下一部分，再拿出来一部分给你舅舅家送去。”顾音音把红糖馒头跟南瓜馒头分别都挑出来几个个儿大又漂亮的到箩筐里，打算给蒋芸他们送去。

　　蒋芸跟顾大海统共四个孩子，俩人养家不易，虽然今年也赚了些钱，但平时还是舍不得吃，这细面馒头对他们来说是很难得的。

　　正说着，余芳来了，嗅着馒头味儿忍不住乐，搓搓手进屋：“顾大村长，你这又是做的啥？”

　　顾音音笑起来，递给她一只馒头：“吃吧，红糖馒头。”

　　余芳眼睛一亮，她还没吃过红糖馒头呢！普通人谁舍得做细面大馒头，还加红糖？

　　她接过来就咬了一口，烫得表情都变了，但还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好吃！太香了！”

　　一边吃，余芳一边说：“我今天不是去镇上妇联开会吗？接到个通知，镇上要举办元旦活动，要求咱们村也出个节目，今年主题就是宣传女人也顶半边天，你说，咱出啥节目？我这问了一圈，没有人会节目呀！”

　　农村妇女就算是像豆子娘那样泼辣的，也都羞于上台，更别说其他的了。

　　顾音音也愁了：“这必须要出吗？”

　　“你说呢，唉，这要是不出，又说咱工作做的不好，我都要愁死了。”

　　旁边吃东西的小娃忽然说：“娘，余主任，那我能去表演节目吗？我想上台唱歌，我算妇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