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河和连大船悄悄从平日里惯走的小栅门进了闸口,放了轿子。连大河见得船头、纤头、闸头等小头领们都坐在正堂上,交头接耳,却不见连震云。拖了李四勤亲信的船头黄二,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当家呢?”
“二当家赶回来了,正和大当家在里头说话呢。”
连震云冷着脸坐在书房里,一身风尘的李四勤嚷着道:“大哥,俺今儿刚回来,原打算去姘头家里睡个暖被窝,没想到被那帮小崽子拖了到坛里,非要我求求情。俺说大哥,多大一回事呢,犯得着开刑堂动私刑么?若是县大老爷回来知道了,又是几月不给俺们好脸。他为了闸上少死些兄弟,把自个儿老婆都送到坝上来了,俺们好歹也别太落他脸不是?”
连震云冷笑一声,“自打县大老爷来后,我们敬着他是个好官,办事公道,便改了规矩,漕上的人若是犯事都送到衙门里办。他是个慈悲的,多是打一顿完事。这些小崽子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越发懈怠起来,今天不治上一个,让他们知晓些厉害,莫非要等着出大事,倒了闸,冲了坝,再一锅儿杀了?”
李四勤一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迟疑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只是剥皮示众是不是过了些?卸一条腿或是一条胳膊也够他受的了,也能吓吓下头小崽子们,大哥,咱可不能让漕上的兄弟反倒向县大老爷那边去了,他毕竟是官。”
连震云哼了一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他是个书生,便是能骑马射箭也不是漕上出身,吃的不是一个碗里的饭,说的不是一条道上的话,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总坛那边来的消息,他圣眷重,淮安府绘他的考评又好,这回儿连升两级,越过从六品,直接升到正六品知县,清河这个小地方,怕是留不了他多久。”
李四勤一听,豁开嘴便笑了,“那俺倒是放心了。若是这样,齐大虫那婆娘怕是也要跟着长长?正六品诰命是——是什么?”
“是安人,正六品安人。”连震云没好气地道,“行了,我们去刑堂看看吧。”说罢,起身向门口走去。
李四勤正念叨着“安人,原来叫齐氏安人。”,突然见得连震云要走,连忙一把抓住,陪笑道:“大哥,算了吧,卸了他一条胳膊,赶他出坛子里就好了,兄弟我求你了。”
连震云看他涎皮赖脸的模样,又气又笑,到底不想扫了这个心腹臂膀的面子,犹豫半会,转头叫道:“来人,先把白老五押上正堂,我和二当家再问问。”外头立时有人应了,听着脚步声起,连震云又叫道:“大河回来了没有。”
“大当家,小的已经回来了,听着两位当家的在议事,没敢请进求见。”
连震云一听,料着是没请着,一皱眉,启手开了门,“你过来。”又转头看着李四勤不说话。李四勤不知他何意,愣愣回看他半晌,猛然间回过神来,大笑道:“俺说你这阵儿不去县后街了呢,原来是在外头搭上了姘头?行,俺走,头回生,二回熟,下一回你就不会这样害羞了。”说罢,躲过连震云狠踹过来的脚,跑着去了。
连大河忍着笑,不动声色跟着连震云进了房,小心关了房门,在门边躬腰站好。
连震云沉着脸坐在书桌前,将他招到身边,低声问道:“没请来?她没有理会?”顿了顿,“一句话也没有?”
连大河亦是轻声道:“虽是没来,却有话儿命小人带给大当家。只说是妇道人家不敢观刑,但是大当家的心意却是领了,又说得罪大当家的地方,求大当家海涵。”他斟酌着词句,把县台夫人与大当家媾和的话放软了两分。
连大河见得连震云面色果然大好,又从袖中摸出了十颗瓜子金,陪笑道:“这是夫人赏给小人和大船,小人还是头回得这样的厚赏。”
连震云看那瓜子金,每颗怕有三钱大小,成色又好,三十钱金子,便是三十两白银,足够漕上穷水手娶个媳妇,过上两年。他向来知道她身边没有丫头,事事亲力亲为,甚少打赏各府从人,知晓是特意给连大河和连大船的脸面,微微一笑,抽出书桌格子,随手抓了几块指头大的碎金丢到连大河怀中,道:“她还说什么没有?”
连大河一面谢赏,一面收了碎金,走上两步,低头在连震云耳边极轻声地说道:“夫人听得大当家要杀了白老五,心中害怕,只说白老五和那丫头若是死了,她反是百口莫辩,求大当家多少体谅她一回。”
他原是想讨好连震云,又把那话再放软了三分,没料到连震云微一沉吟,冷冷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崽子出息了,在我面前也敢弄鬼。”
连大河一惊,连忙跪下,陪笑道:“大当家,小的没说谎……”
连震云冷哼一声,起身站起:“跪外头院子里去,明天这时候再来回话。”说罢,开门去了。
连大河不敢开口求饶,心中暗暗叫苦,一时忘了形,照着自家相好的口气把县台夫人的话说了出来,怕是叫大当家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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