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河听得连震云吩咐,半句不敢多说,立时应了。画舫里久久无声,只有连震云的倒酒声,和连大船的喘息声一轻一重地回响着。
“大当家……小的……小的该死……”连大船继续着,却被连震云截断,“你今儿留在府里,把脸上的伤养好再回家去。”
连大河狂喜之中,更是心中凛凛,小心道:“大当家……秦八儿……”
连大船的喘息声一时高一时低地在船舱里回响着,间或一停,似是要断气一般,过了一会,又如破风箱一样吊着半截子气,复又一高一低地响了起来。
“照旧留着她,让她姐姐请她进府里帮着操办,她和外头的联系也不要卡断。”连震云喝了口酒,看向连大船,“你若是不想她死,待她问起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就说不知道。”
连大河与连大船俱是喜出望外,连声应了。连震云站起身来,走到船头,凝视虹桥下流淌的河水,慢慢道:“已是到头了,再也观望不成。明日就起程去京城。”
虹桥下的水,浮着片片花瓣,从拱宸门流出,绕着扬州城走了一圈,流入了漕河,连震云上京的消息,和莲香发出的红贴儿同时到达了京城齐府。
齐粟娘坐在江浙会馆双虹院里,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拿着红贴儿,前后左右,反来复去看个不休,“哥哥,连大当家何时到京?他来办什么事?莲香虽是叫我回去观礼,却也没说明白何时行礼,我想总要等大当家回去才行吧?”
齐强正皱眉沉思,半晌没有回答,直到齐粟娘不耐烦地扯他的衣袖,他方回过神来,苦笑道:“谁知道他突然上京城做什么。总不会是来吃喝耍玩,逛逛京城的私窠子……”
齐粟娘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哥哥说的什么话,连大当家这样的正经人,上京来自是办正经事——”
“嗳嗳,我说妹子,是谁在我跟前说他但凡见个有姿色的女人就不肯放过?转眼就成正经人了?你这也变得太快了些吧?”齐强一脸不乐,“他把莲香抬成正室他就是正经人了?我不一样娶了老婆?怎的没见着你夸我几句?见天儿不给我好脸。”
齐粟娘双眉一竖,“你还说我不给你好脸?德隆媳妇是怎么回事?亏你还好意思和我说德隆办事精干,你收留他。嫂子把这女人打发回了家,你居然在隔街上给他们夫妻买了宅子, 隔三岔五进进出出,德隆这样靠卖老婆过日子的人,你还敢把他留在身边?你不知道你做的是缺德事么?”
齐强脸上一红,扭开脸,含糊道:“我不过是去走走……”
齐粟娘咬着牙,瞪了他半晌,突地怔怔流下泪来,猛然扭开脸,用帕子掩住嘴,哽咽着:“我不管你了……”
齐强一惊,站起坐到齐粟娘身边,陪笑道:“我只是一时新鲜……过两日就丢开了……我也没仗势欺压他们,是他媳妇勾引我……他自己早知道……”顿了顿,“这些事儿……大宅子里也寻常……他们不过图些吃用……我半点不亏待他们……”
齐粟娘含泪劝道:“我是你妹子,不是你老婆。谁不知道你贪新鲜,嫂子都没说什么,我何必来开这个口?只是这不一样,这女人是有男人的。你和他老婆这样行事,毫不避忌,这男人但凡有半点羞耻之心,总要寻机和你拼命,这男人若是没有半点羞耻之心,他又什么事儿做不出?他们若是图你的钱财吃用倒也罢了,若是包藏祸心,你哪里防得住?”
齐强半晌没有言语,齐粟娘又劝道:“你想想,德隆当初在九爷府里何等的风光,除了秦道然和你,就是他为大,绝不是个有钱就足的人。如今到了你门下,靠着卖老婆讨了好,不说安生、伏名压着他,满府里又有几个人服他?他在咱们家哪里又能呆得长久?既呆不得长久,哪里又是个能托腹心的人?你把外头的事儿都托他,这难道不是取祸之道?”
齐强慢慢点头,“你说得是……”抬头看向齐粟娘,“你放心,我过两日就打发他们走。”齐粟娘见他肯听,心中松了口气,外头伏名报了进来,“大爷,府里传消息来,九爷那边请你赶紧过去。”
齐粟娘连忙起身,“你赶紧去,我也去你府里看看彩云,她这阵儿孕吐得厉害。”
齐强点了点头,“你嫂子这阵子身子不好,月钩儿又不是个耐烦的人,你时时看着,我才放心。”说罢,便也去了。
齐强匆匆进了九皇子府,侍卫头领德力直接将他让进了书房,他报门而入,正听得秦道然道:“连震云不愧是九省漕帮中的第一人,他必是查觉到八爷容不得他继续观望下去,方才先发制人,突然上京。他在各位爷门下都有打点,来到京里必也会左右逢源。”
九爷看向齐强,“你怎么说?”
“回九爷的话,奴才和大管事想的一样,现下九省漕帮里,山东、两湖、常州、直隶投在八爷门下,河南帮投在三爷门下,安徽帮在四爷门下,余下江苏、浙江、松江唯连震云马首是瞻。他给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京城中没有布置好,他却必和三爷、四爷通了气,这样一来……”
八爷慢慢从书桌边站起,“连震云正是九省漕帮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人,若是他投过来,不说浙江、松江两帮,便是安徽、河南亦会动摇。若是漕河上下皆入我手,南北粮、盐、军、邮,往来百货,天下商客之利皆由我控,可谓得天下大半。这太子立与不立……”看向齐强,“你和你妹子说过那事了?”
齐强听得八爷问起,心中一惊,背上流汗,咬牙道:“回八爷的话,奴才的妹子,半点儿看不上连震云,她对奴才的妹夫是死心踏地,她没法子替主子们办这事儿……”
九爷笑道:“知道她看不上,又没叫她改嫁,多少给他些甜头,人家可是等了她不少日子了……”
齐强勉强陪着笑,“回九爷的话,按说,替主子们办差,原是奴才们的本分,只是这事儿如今看来有些拿不准。开先的消息,连震云是等着娶奴才的妹子做正妻,他这样的身价,这样的年纪不娶正妻确有蹊跷,奴才觉着多少也有点苗头。但如今他抬了得宠的偏房做正室,外头又抬进来三个,看来那消息怕是有错。”顿了顿,又道,“奴才原想,不管是对是错,好歹可以试试。奴才妹子的体面和主子们的大事比起来,原是小事。但又一想,连震云是个精明人,疑心也重。大伙儿都知道,这时节他绝不能得罪奴才的妹夫。若是这消息是错,他对奴才妹子没有半点儿想法,奴才妹子和他近了,免不了叫他怀疑主子们指使奴才的妹子下套儿,好在奴才妹夫面前下钉子,若是叫他误会了主子们招揽他的诚意,这事儿可就弄巧成拙了……”
九爷微微一愣,沉吟不语。秦道然看了齐强一眼,却不说话。八爷瞟了瞟秦道然,笑了起来,对齐强道:“亏你这张巧嘴,难怪在外头替你主子办起差来总是好的。行了,你去把宋清他们招过来,怎么对付连震云还得和他们商量商量。”
齐强暗暗松了口气,应道:“奴才出门时想着主子们必要召,已经差人去叫了,奴才到外头去接接。”便退了出去。八爷笑看秦道然,“行了,你看中的千里马不在眼前了,你就说说罢。”
秦道然见九爷疑惑看了过来,微微咳了咳,陪笑道:“奴才方才不说,一则是想着齐强替主子办差多是尽心尽力,半点错没出过,不好冷了他的心。二则,他说的话,也未必没有道理。只是……”
九爷笑道,“你跟爷说话还有什么好藏头露尾的,爷自然知道齐强是个得力的奴才,你说,爷自然看着办。”
秦道然斟酌道:“齐强和他妹子的情份,主子们也知道。除非是他妹子看上了连震云,否则他绝不会松口儿。让他说这事,就和让十四爷说这事一样,光说不练。”见得九爷慢慢点头,秦道然又道:“再者,齐强的妹子又不是个好使唤的,便是十四爷狠下心叫她去办这事,只怕她也敢当面甩脸子,再闹一场。以奴才的想法,那消息儿到底是不是真的,现下也是难说。犯不着明着使唤她,只要……”
正说话间,外头齐强报门,“八爷、九爷,宋大当家和狄大当家的已经到了。”
八爷、九爷站起,齐强领着宋清、狄风如进门,又退出去候着罗世清和孟铁剑。八爷笑着让他们坐下,叫人奉上君山银针茶。他坐在书桌边,慢慢说了连震云的事。
宋清和狄风如原也收到了消息,早就商量过,宋清微一沉吟,和狄风如交换了个眼色,“下官倒是有一计献上,只是还需一人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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