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四年十月一日,大明王朝嘉靖皇帝朱厚熜正式颁布诏书,接受江南伪明政权呈上的降表,着令平叛军即刻开赴南京受降,并将该日定为“国庆日”。
十月五日,休整半月有余的平叛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开赴南京,一路秋毫无犯。犯官罪员及叛军将士去冠卸甲,手捧请罪疏,整整齐齐地跪在道途两旁。而沿途百姓则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十月十日,平叛军抵近南京,于城外立下大营;率部举事反正、归顺朝廷的前江防军左军指挥使、现江防军副都督、暂署江防军事何勇率舟师进抵浦口,封锁长江,形成三面包围南京之势。南京官绅士民惊惧不已。幸而应天府早早就将盖有平叛军关防的安民告示张贴于四门通衢,并按照史梦泽与张茂、吕芳等人议定的受降章程,命临街各家各户摆出拜迎香案,准备明日迎候王师。众人心中遂定,便按照衙门里的吩咐关门闭户,并于门楣之上贴一黄纸,上书“大明顺民”四字。
十一日晨,益王朱厚烨率诸位藩王宗室、文武百官出正阳门,郊迎王师进城。按《皇明祖训》的规定,藩王宗亲只低天子一等,公卿大臣皆以臣礼事之,但因张茂奉天子节钺专事征伐,等若代帝亲征,自益王朱厚烨以下,诸位藩王宗室、文武百官都俯身在地,口称“罪臣”。监军吕芳因是家奴,不能受藩王宗室及朝廷命官的跪拜之礼,只得退回中军队列之中。
这个时候,坐镇南京重建江南情报网的锦衣卫四太保高振东匆匆而来,向他禀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魏国公徐弘君、信国公汤正中和诚意伯刘计成等三位谋逆首犯已于十日前逃离南京,不知所踪。
吕芳闻之惊惧不已,急如星火地将正洋洋得意接受益王朱厚烨敬献降书谢表的张茂、陈世昌叫了出来。
闻知此事的张茂、陈世昌两人更是骇然无人色,紧张地追问道:“此事……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吕芳说:“据锦衣卫线报,早在十日前,这三位狗贼借口要整肃靖难军各部迎候王师进京,带着自己亲信家兵五千余众出了南都,自此再未露面。据说随行还有五百多辆大车,想必是携带家眷,卷着多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逃了。”
张茂、陈世昌两人都是面无人色,喃喃地说:“祸事来了!祸事来了!他娘的!这些天杀的狗贼,可把我们害苦了!”
方才他二人曾在迎候队列之中着意找寻过徐、汤、刘三人,可他们这些“奉天靖难”的勋臣之后与徐、汤、刘等“开国辅运”的勋臣之后一北一南,老死不相往来,此前也从未谋面,并不认识其人。加之徐、汤、刘等三位逆臣虽身居一品,位列公侯,依照朝廷规制也得跪在那几百个藩王宗室的身后。两位勋帅老眼昏花,在黑压压一片跪着的人群之中看不清楚有谁穿着一品朝服,不免引以为憾,还打算着日后见了面,好生戏谑耍笑他们一番,谁知道他们竟脚底板抹油,逃之夭夭。不能遂心所愿倒在其次,问题是,徐、汤、刘三位逆贼是江南叛乱的主谋、逆案首犯,皇上必欲得之而后快,如今他们逃了,可如何向皇上交代?
吕芳痛心不已地说:“鞑靼寇犯国门,京城又出了谋逆夺宫之变。余波未了,江南复又叛乱,社稷倾覆已是危不可测。幸有皇上亲率满朝文武定人心、御敌寇、卫家国、保社稷,于千难万险中咬牙挺了过来,并举全国之兵、倾全国之力讨逆平乱。上托列祖列宗英灵护佑、明君圣主齐天洪福,下赖六全军将士效死用命,士人百姓也都毁家弃业身赴国难,眼看着就要将那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了,为首的谋逆要犯却逃之夭夭。咱家愧对列祖列宗,愧对皇上啊……”
吕芳已是自责地喉头哽咽,几不成声,陈世昌却忍不住抱怨道:“如此异常之举动,本该十日前就报知我等,怎么现在才报?”
吕芳收住悲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汤逆正中为人甚是精明,又曾任南直隶锦衣卫都督,素知我镇抚司之能,因而在定策行款,派出史梦泽前来议款之时,便已下令全城戒严,各门守将皆换上了他们的心腹,非有他们亲笔签发的文书手札,无论官民一律不准出入,稍有违抗者立时处死。只为了送出这份密报,镇抚司已有七八位暗线身死国难,也终未功成。若是陈侯帅仍要以此诘难镇抚司,将罪责都推给镇抚司,咱家也无话可说。咱家这就给皇上写本请罪,有什么罪过咱家一个人担了,不牵连你与张老公帅便是!”
听吕芳如此说,陈世昌才想起来,镇抚司是吕芳一手**出来的,质疑他们的办差能力便是打吕芳的脸,忙尴尬地说:“老军糊涂了,糊涂了。此事也只能怪我等太过大意,都以为徐、汤、刘等三位逆臣已然分寸大乱,一心求款只为保命而已……”
陈世昌说的也是实情。乍一听说南都那些乱臣贼子,尤其是徐、汤、刘等勋臣贵戚决议行款,他们也都不相信。可据前来议款的史梦泽说,徐、汤、刘等三位逆臣声称他们是从龙有功,受赐“开国辅运”丹书铁券的勋臣之后,世系忠良,丝毫未有谋夺朱明天下的桀骜之志,只是不忿于朝廷背弃祖制,妄行凌虐宗亲勋贵的新政,这才起兵靖难。如今事败也是无话可说,还请朝廷念在他们祖上从龙有功的份上,给他们留点香火后嗣;至于他们本人,可以认罪自裁以谢君恩,但显戮弃市则不行。若朝廷不答应他们这两点最起码的要求,便要阖城坚守,拼个玉碎云云。如此强硬的姿态,倒让所有人,包括皇上都相信他们是真心投降。谁曾想,他们竟然如此狡诈,使出了这招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之计!
见吕芳还是阴沉着脸不说话,张茂也出来打圆场:“老吕,老陈不是那个意思,我更没有让你独自领罪的意思。你是监军,我和老陈是正副帅,要说请罪,也该是我等三人一同向皇上请罪才是。”
接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依我《大明律》,十大不赦之罪第一便是谋逆,抄家灭族都是理所当然。皇上如天之仁,已宽免其罪,许其不死,这三个天杀的狗贼却不思顺天应命,甘心伏罪以尽人臣之道。老吕,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彻查,上天入地,也要抓到这三个狗贼,活剐了他们!”
原来,史梦泽将南都勋臣贵戚的投降条件转达朝廷之后,让朱厚熜颇为踌躇了一番。
按国家律法、朝廷规制,当然要将他们明正典刑,抄家灭族,以儆效尤。但是,徐、汤、刘等三位逆臣的祖上,信国公汤和是跟着明太祖朱元璋光屁股放牛的伙伴,早早自请解除兵权,躲过了朱元璋疯狂屠戮开国功臣的几次大狱,得以颐养天年,政治智慧让人佩服,倒没听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战功;但中山王徐达和诚意伯刘基刘伯温两人就不同了,徐达有“大明开国第一武将”之称,南征北战,东讨西伐,大明王朝有一大半的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而且是那种“出则能将,入则能相”的文武全才,武将做到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文官做到了丞相,都是人臣顶尖的职务;诚意伯刘基刘伯温更是被老百姓传说成神乎其神的“神机军师”,尽管并不真的会什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但一直辅佐朱元璋左右,为其出谋划策,参赞机枢,也为大明王朝立下了卓著功勋。这两位都是朱厚熜小时候就耳熟能详的人物,他实在不忍心让这些名标青史的开国元勋断子绝孙。
此外,古人评说汉高祖刘邦诛灭功臣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朱元璋屡兴大狱屠戮开国元勋,远胜刘邦百倍,已在历史上留下了很不好的名声,后世史家有云“藉诸功臣以取天下,及天下既定,即尽举取天下之人而尽杀之。其残忍实千古未有。”自己虽说只是一个冒牌的子孙,但既然决心致力大明中兴,就不能不顾及明朝在历史上的影响。
思虑再三,朱厚熜还是决定对徐、汤、刘等三位逆臣网开一面,接受了他们的投降条件,密下手谕,答应不将他们处死,议罪之后追夺爵位及太祖高皇帝所赐“开国辅运”丹书铁券,只将家中成年有官职的男丁贬谪戍边,家产抄没入官,太祖高皇帝赐给三位开国元勋的家庙祭田依律不夺,留做奉养。这道密谕和接受江南伪明政权投降的诏书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到江南,由吕芳交由史梦泽带回南京晓谕诸人。可惜,那些早已打定主意要逃跑的勋臣贵戚不待朝廷答复,便已经溜之大吉了!
“我方才也已安排镇抚司的几位太保爷一起追踪南下,寻访三位逆贼的行踪,定要将他们缉拿归案。不过,他们已潜逃十日之久,片刻之间定然找不到。”吕芳长叹一声:“转战千里,半载辛劳,眼看着就要收取全功,却不曾想竟出了这样的事!你我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咱家也不晓得能不能过了这个坎儿,只能各安天命,自求多福了……”
皇上的大伴尚且如此担忧,张茂和陈世昌更是沮丧地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