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信长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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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水桥上,一前一后走来两位武官袍服的人。前面那位年长者身穿三品官服,头上戴的却是无翅宫帽,显见得是镇抚司的人。在他身后相距半步的那一位身穿六品官服,年纪轻轻,长得眉清目秀,肤白唇红,若不是他的眼神冷彻凌厉,身上更有一股冷酷沉静之气,象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杀气,真让人以为他是达官贵人豢养的娈童。此外,若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腰间所悬挂的宝剑,约有四尺多长,要比大明武将常用的宝剑长出许多;而且,剑身并非笔直,靠近剑尖部位略微弯曲,竟象是一柄倭刀。
两人穿过那条长长的御道,来到午门,守卫宫禁的御林军兵士喝道:“站了!”
那位三品武官亮出手中的一面铜牌:“我是镇抚司杨尚贤,奉旨带这位将军进宫面圣。”
原来,那位年轻武官正是倭国尾张织田氏少主织田信长,如今是大明远征军倭人战俘营正六品营正,刚刚奉旨从马六甲回到大明。
织田信长被逐出家门之后,跟随镇抚司的人来到大明,被委任为崇明岛倭人战俘营管事。去年年中,南洋骤起大乱,明朝出兵讨伐佛朗机人,他向大明朝廷递交了誓书,得以率领部分倭人战俘,组建倭人营,随同远征军南下讨夷,一路打到了马六甲城。不久之前,他接到大明皇帝指名给他的圣旨,言说尾张织田氏遣使入贡,向大明俯首称臣,并将他的妹妹阿市敬献大明皇帝,让他回国接受册封。家族何以会突然远赴大明入贡称臣,令织田信长万分诧异,但圣旨上并没有细说详情,他只好交卸了差事,带着前田利家、丹羽长秀和丰臣秀吉三人,搭乘运送军需粮秣的船赶回大明。到了福建刘家港,就有镇抚司的人迎接他们,一路护送着他们星夜兼程来到南京。刚刚在馆驿安顿下来,镇抚司镇抚杨尚贤便前来传达大明王朝最高统治者、明嘉靖帝朱厚熜宣织田信长即刻入宫见驾的口谕,并引领他来到紫禁城。
带队的军校虽然不认得什么“织田将军“,却当然认得这位名震天下的锦衣卫副指挥使、镇抚司镇抚、十三太保排名第一的大太保杨尚贤,但他仍一丝不苟地验过杨尚贤递过来的出入宫禁的特制腰牌,这才躬身施礼抱拳,对织田信长说道:“照我大明规矩,若无天恩特赐,外臣一律不得带剑进宫、上殿面君,还请将军解下佩刀,交由小校暂为保管。”
织田信长秀眉一挑,正要说话,杨尚贤却板着面孔抢先说道:“织田将军是倭国尾张少主,妹妹又已被皇上册封为妃,按说连我都该尊称一声‘国舅爷’的。只因将军为国征战于外,尚未正式受封爵位,才不得不沿袭旧称而已。且不能以外臣等同视之。”
那位军校却仍坚持说道:“职责所在,请杨爷和织田将军恕罪。”
就在这个时候,宫里匆匆走过来一个人,正是嘉靖帝朱厚熜的大伴、乾清宫管事牌子吕芳,对那位军校说道:“皇上有口谕,日本武士爱刀如命,从来刀不离身,是故特许织田信长带剑进宫。”
以吕芳的权势,在大内说话几近一言九鼎;而他对皇上的忠心,自然无可置疑,绝对不会假传圣旨。但御林军肩负着拱卫皇城、保护圣驾的职责,那位军校还是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吕公公——”
吕芳也板起面孔,冷冷地说道:“织田将军的妹妹已被皇上册封为妃,织田将军便是皇亲国戚,就算是带着随身兵器进宫,又有什么干系?你们大帅责问下来,自有咱家跟他说话。”
“这——”
吕芳厉声说道:“莫非你要抗旨不遵?”
一旁的杨尚贤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仿佛那位军校再若迟疑,就要当场将他擒拿。
织田信长开口了:“杨大人、这位……哦,吕公公,在我们日本,要见天皇和幕府将军,也都要解下佩刀以示尊重。不过是放在门外而已。既然贵国有不许携带佩刀进宫的规矩,信长不敢不遵。”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佩刀,双手递给了那位军校,然后又对吕芳和杨尚贤说:“这位将军忠于职守,不愧是顶天立地的武士,请不能让他为难,也请不要因此责罚他。”
吕芳拱手作揖,说:“既然织田将军这么说了,老奴自当从命。不过,老奴斗胆要说将军一句:将军已受我大明官职,贵国也已向我大明纳贡称臣,将军不日又将受封为我大明皇亲,‘贵国朝廷’这话,就请自此改过吧!”
织田信长面露不悦之色,瞥了吕芳一眼,最后还是弯腰施礼,说道:“多谢吕公公指点。”
织田信长的表情变化,尽收吕芳和杨尚贤眼底。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心中油然大生感慨,却不是为着织田信长如此深明大义、谨遵大明礼法规制,更不是为着他如此彬彬有礼、大明官话也说的十分流利的缘故;而是暗自佩服皇上料事如神,算无遗策。
原来,今日接见织田信长,朱厚熜并不是单纯为了亲眼看看当年在另一个时空就耳熟能详的异国一代英豪,更不是要和阴差阳错成了自己大舅子的织田信长拉拉家常,而是视为彻底降服织田信长、令其诚心归顺的大好机会,对此自然十分重视,也颇费了一番脑筋。
从当年看到的那些日本战国小说中,朱厚熜知道,要想彻底降服日本武士,使其诚心归顺,不外乎有两种途径,一是展示强大的实力,二是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器宇。织田信长虽说是结束日本战乱的一代英豪,绝非寻常日本武士可比,但他毕竟从小就深受武士道的正规教育,用这两种途径对付他,大概也能奏效。
在日本战国时代,那些上洛成为“天下人”的战国大名们为了展示实力,无不修筑大城,还要举办盛大茶会、供奉寺院等等,极尽奢华之能事,以此震慑那些不得不前来道贺的诸国大名。比如说,织田信长就先后修筑了歧阜城、安土城,丰臣秀吉也修筑了大阪城,德川家康也修筑了江户城等等。可在朱厚熜看来,自己身为堂堂大明皇帝,使用这些手段未免过于拙劣,也毫无必要——什么歧阜、安土、大阪、江户,加在一起能比得上大明王朝的南北两京吗?修上几层的楼宇,再往上面贴点金箔,就能威震天下了?这种心态,跟土包子暴发户有什么区别?再者说来,织田信长从偏居日本一隅的尾张来大明已经三年了,虽说只到过江南,大江以北的广袤地域还没有去过,但大明王朝各地展现出来的富庶,已经足以让他这位来自尾张的乡巴佬大开眼界了。他还曾随大明远征军南下讨夷,相信对明军的强大战力也深有感触,根本不需要刻意地向他展示实力。
至于如何表现器宇,破例准允织田信长带着兵刃进宫只是朱厚熜的一个小策略;背后的深远用意,却在于无论杨尚贤还是吕芳,字字句句都扣着他是“国舅爷”——这绝不是想用亲戚关系拉拢他,而是在分明地暗示他:受到这样的优待,并不是因为你的本事,而是因为你妹妹成了大明皇帝内庭里的女人的缘故。这就在无形之中将织田信长摆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从属位置。由于两国思想观念的不同,用通常对于大明文臣武将的那种礼贤下士的方式,未必能够奏效。而日本人虽说好勇斗狠、凶残无比,骨子里却一贯欺软怕硬,他们能为率领“黑船”(注)开进江户、用武力胁迫日本打开国门的美国舰队司令官佩里铸像立碑;能把美国占领军司令官麦克阿瑟奉为“太上皇”,就是明证。织田信长即便不会因此慑服于大明皇帝的天威,却也能先打掉他的嚣张气焰,在即将开始的谈话之中,朱厚熜便能处于一个强势支配者的位置。
对于皇上让织田信长带剑进宫的想法,吕芳和杨尚贤自然不敢苟同,都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由苦苦劝谏君父收回成命,免得发生什么“人臣不敢言之事”。朱厚熜却自信地认为,在眼下正处于战乱之中的倭国,政治联姻固然很多,但彼国之人愚顽不学、人伦观念淡薄,父子手足相残尚且数不胜数,更遑论区区一名女子?是故他们绝对不会把婚姻关系看得很重。而且织田信长素来心高气傲、桀骜不驯,更是绝对不会接受这种大明王朝给予“国舅爷”的优待,一定会自解佩刀,空手入宫。有大内第一高手杨尚贤陪同接见,还怕他织田信长谋刺圣驾不成?
果不其然,一切都如皇上预料的那样,吕芳和杨尚贤怎能不暗自佩服皇上神目如电、明见万里?
注:黑船——1853年7月8日,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佩里率两艘蒸汽军舰、两艘风帆军舰驶入日本江户湾浦贺海面,向幕府将军递交国书,威胁日本开港通商。由于美国军舰船体都漆成黑色,又冒着滚滚黑烟,被日本人称为“黑船”,此事也被称为“黑船事件”。次年3月,佩里再度来到日本,胁迫日本签订《日美亲善条约》,日本被迫打开国门。“黑船事件”固然令日本蒙受屈辱,却成为日本打破幕府统治,汲取西洋文明并奋发图强的契机,后来日本为佩里铸像以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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