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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低低地打着响鼻,数不清的大旗在雨后湿润的风中飞卷,两军在相隔百步的距离停住。都是百炼成钢百战余生的精锐之师,即便是在泥泞的草地上顶着风雨艰难地跋涉了那么久,站定的时候,每个人都没有一丝的喘息声,队列仿佛校阅般笔直。
自1424年明成祖朱棣死于第五次北伐归途之后,明朝军队已经整整一百二十五年不曾如此深入蒙古草原的腹地。鞑靼兵士们死死地瞪着对面那些甲胄鲜亮的明朝军卒,他们的祖辈多半曾在一百多年前那五次震惊整个草原的战争中出阵,自己的兄弟袍泽更有不少葬身于五年前的北京城下,如今见到仇敌,心中不禁涌起了强烈的恨意,手也不禁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明军将士们心中更是充满了仇恨而又十分紧张。面对着对面浮云一样的上千面大旗下,那遮连天日的战马在鞑靼骑兵的驾驭下仍不安地打着响鼻抖动着鬃毛,仿佛随时会以山崩地裂的架势发起排山倒海的冲锋,即便是被时人公认为“天下第一强兵”的第一军将士也不免有一丝惊惧,尽管手心已渗出了汗水,却将手中的钢枪握得更紧,大部分人的手更不由自主地搭在了腰间那一排手榴弹的木柄之上。
两支大军沉默地对视着,以无比强大的敌意和仇恨凝聚成更无比强大的精神力无声地抗衡着,凝重的气氛仿佛一块重逾千钧的铁板自茫茫苍穹俯压下来,笼罩着茫茫的草原,凸显得死一般的寂静。这种无声的压力,足以使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崩溃。幸好,每一名对垒的将士都已经不再是单个的个体,而是将自己融入到了己方阵营这个强大的集体之中,凭借着集体的力量,与对面的敌人进行着无声的对抗,努力不使自己被敌人压跨,更努力地想压跨敌人。
俞大猷舔了舔下唇,觉得喉咙发干,夹马的双腿也在不知不觉中抽搐着。看着对面沉默的敌人,他不由得再一次回想起曾参加过的北京保卫战中最为惨烈的德胜门一役,如同这五年来无数次将他从沉睡中猛然惊醒的情形一样,当时的场景又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鞑靼救援部队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冲向他的坚壁阵,无数的战马、兵士带着义无返顾之势重重地撞击在如同森林一般茂密的丈二长枪之上,倒下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人人都不畏惧死亡……
尽管那些人是明军的死敌,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俞大猷十分欣赏并且尊重他们。但要说是因为对面的这些敌人让他紧张不安,就不免小觑了这位已被公认为明军第一流的大将之才。身经百战的他早已淡漠了死生,更因深受浩荡天恩,他随时都准备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死。可是,正因为他深受浩荡天恩,此刻就无法抑制胸腔中的那颗心“嘭嘭嘭”地跳个不停——那个与他在淮扬酒家对酌,替他赎回了家传的龙泉宝剑,将他从赋闲待选的从六品副千户一步拔擢为正五品统领,将一支从全国卫所抽调的数万精锐士卒交由他执掌,对他恩同再造的皇上,如今就在他身后的那顶覆盖着明黄色锦缎的乘舆之中!他可以死,圣驾若是有半点闪失……
俞大猷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当日皇上定议要来草原参加鞑靼部的那达慕大会,俞大猷也与众人一样,坚决反对,力谏不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禁军司令、太师英国公张茂和内阁次辅李春芳都表示愿意代圣驾赴蒙古。无奈圣意已决,还钦点他率第一军随行护驾,这是何等的荣耀,又是何等的重任。尽管禁军第二军、第三军十万之众仍驻扎在两百里之外的大同,随时待命;尽管他自认为自己麾下的第一军不输于任何一支军队,可毕竟,圣驾就在军中,一旦有失,无异于天塌地陷,别说是诛了他俞大猷的九族,就算是以第一军六万将士的性命,也难恕大罪于万一……
就在俞大猷越想越紧张,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眼看就要跳到嗓子眼里。这个时候,他身后的乘舆之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哈欠,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志辅,蛮无聊的,让弟兄们唱个歌来解解闷吧!”
“皇上……”俞大猷突然轻松了下来,笑了:“皇上想听什么歌?”
朱厚熜说:“废话!这么庄重的场合,势必要载诸史册,当然是要唱军歌的了!”
“启奏皇上,微臣倒有个建议,不如改唱御制的《精忠报国》吧!军中将士都喜欢这首歌,每天上下操和开饭之时都要唱的。”
俞大猷说的不错,朱厚熜虽说把高拱选的那首《国风》钦定为大明军歌,却总觉得那首歌太过文气,军中那些不通文墨的将士们也多有同感。一次阅武完毕,兴之所致,朱厚熜提出要与将士们同饮共食,并提议军中每天上下操和开饭之前都唱歌助兴,激励士气;他本人还即兴唱了那首《精忠报国》作为典范。尽管此举立刻遭到了随行文武重臣的劝谏,随即还有不少朝臣上疏抗谏,极言“九五之尊岂能做俳优之事”,等若公开指责他的举止有失人主威仪,但那首《精忠报国》曲调激越、歌词典雅,加之歌中所唱的又是军中人尽皆知的宋朝名将岳飞岳武穆,立刻就在大明各处军营传唱开来,成为全军将士最喜欢的歌曲,每天都要唱上十遍八遍。
“《精忠报国》?”朱厚熜沉吟着说:“那首歌调子倒还不错,歌词却容易让对面的人误会啊……”
随即,他又说道:“也罢!弟兄们觉得提气,想唱就唱吧!”
“微臣遵旨。”俞大猷扬声喊了一嗓子:“弟兄们,皇上有旨,唱《精忠报国》!都给我放开嗓子唱!”
他率先唱了起来:“狼烟起,江山北望……”
俞大猷是福建人氏,官话本来就说的不好,加之天生一副破锣嗓子,唱起歌来荒腔走板,惹得将士们哄堂大笑,先前紧张的气氛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有人跟着他一起唱了:“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更多的人和了进来:“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俞大猷刚刚喊出那一声“弟兄们!”的时候,对面鞑靼军队一阵骚动,都以为明军要率先发起攻击,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长刀抽出了一半,只等着首领发出冲锋的号令,就要投入那浴血搏杀之中。可是,他们没有等到明军的进攻,却听到明军一齐唱起歌来,尽管歌词听得并不很真切,但歌声之中那激越慷慨的气势却让每个人不禁从心底深处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听到明军唱出了“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这样的唱词,勒马侍立在俺答身边的弟弟阿归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汗王……”
俺答扬扬手中的马鞭阻止他再说话,仍然微闭着眼睛,听着明军将士继续高唱道:“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思绪也被歌声带到了五年前的德胜门——
也是对面的这些兵士,也是如今日一样唱着歌,用手中的长枪盾牌,用自己的胸膛臂膀结成了一道死亡的防线,死死地将俺答部纵横大漠战无不胜的精锐铁骑阻挡在了德胜门下。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原本孱弱无能的蛮子,竟迸发出了不亚于高贵勇敢的蒙古勇士的顽强斗志,擎着盾牌的手腕被狂奔的战马撞得脱臼了,就用肩膀顶住;胳膊被锋利的长刀砍断了,就用头撞、用牙齿咬……
从那一刻起,俺答就隐隐约约意识到,蒙古各部肆意纵兵南下剽掠的日子,或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静静地听完明军唱完最后一句“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之后,俺答默默不语,正要带动战马,却看见对面的阵前那位率先唱歌的将军突然跳下马,一步一步踏着雨后泥泞的草地走到两军中间的开阔地,扬声高喊:“大明圣天子嘉靖皇帝驾前从三品武官、禁军第一军军长俞大猷奉旨递交敕书!”
“俞大猷啊……”俺答心中一震,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在他眼神的示意下,阿归也跳下马,从鞑靼骑兵自动分开的通道走出,双手从俞大猷手中接过了明黄绸缎写就的敕书。
俺答没有立即打开回归本阵的阿归双手奉上的敕书,而是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侍卫,双腿一夹,策马走了出来。
阿归及侍卫惊呼一声:“汗王……”因为担忧,他们的声音显得是那样的急促。
比他们的声音还急促的是俺答的行动,阿归等人的话音还未落地,俺答已经策马走到了两军阵前刚才交接敕书的那个位置,停了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下,跳下马,单膝跪在了泥水之中,高声喊道:“蒙古满官嗔部(蒙古称谓,即明朝所谓的土默特部)万户长、孛儿只斤氏俺答拜见大明皇帝!”
两军队列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嗡”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刻意地压低了嗓子低声说话,但是十几万人的声音汇聚到了一起,就如同天边的闷雷一般响亮。
几乎是同时,明军阵前闪出一条通道。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注视了过来,只见如云的大纛旌旗簇拥着的那顶金舆打开了,一位身穿大红妆花五爪龙袍的中年人下了乘舆,缓缓地走了出来,伸手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俺答:“俺答汗,免礼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