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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父亲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严世蕃越发急了,口不择言地说:“爹爹或许以为儿子危言耸听吧?儿子斗胆请爹爹仔细想想:远征大军尚未抵达南洋,只是南路巡防分舰队,再加上徐海匪帮几条破船,便能取得歼敌数千、沉船数十的大胜。罗龙文的信中也说佛朗机人貌似凶顽嚣张,实则不堪一击。设若高拱戚继光率东海舰队全军杀到,佛朗机人便更没有了取胜之机。到时候,夷狄铩羽而归,远征军献俘阙下,我大明国威军威大震,皇上势必龙颜大悦,又要遍赏群臣。夏言和李春芳两人一南一北,受命统管南洋军务,无疑要分得头一份功劳。李春芳那个附人骥尾的家伙且不去说他,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内拥统筹调度之功,外有大帮门生故吏吹喇叭抬轿子,统军讨夷的督帅还是他的门生,这样的功劳,在满朝文武之中便无人可比。即便不能封侯,只怕再度回任内阁首揆都不足以彰显皇上赏罚之明,象张茂那个老匹夫一样晋位太师、特加上柱国,成为国朝定鼎两百年来文官之中的第一人。试问到了那时,爹爹又何以与之抗衡?设若任其重回朝堂、执掌权枢,我们严家又何来立锥之地?爹爹和儿子欲全身而退、做一富家翁也难……”
接着,他又气呼呼地说:“儿子知道,这些年里,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倒也识相,从不在朝政上掣爹的肘,行止也从不僭越。爹又念及昔日旧情,便想和他和衷共济、同佐明君。可是,爹怎么也不想想,坐过了内阁首辅那把椅子,尝过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领袖群臣指点江山的甜头,他岂能再容旁人骑到自己的头上?儿子敢断言,自从嘉靖二十三年被斥退回府的那一天起,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就一直贼心不死、蠢蠢欲动,谋夺首辅之位的野心未尝有一日稍熄!往昔皇上出巡,向来只让内阁首辅领袖群臣、打理朝政;唯独这一次避居深宫、清修悔过,却是明宣上谕,让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和爹爹共同柄国执政。皇上再度起用他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爹爹若是一退再退,只恐祸在不测!”
严嵩终于开口了,笑道:“你说夏贵溪贼心不死、蠢蠢欲动,为父看来,倒是你心火太旺、迫不及待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严世蕃也就没有了任何顾虑,说道:“儿子是想能多为皇上尽忠、为爹爹分忧。可儿子这么做,也不惟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严家、为了爹爹。这些年里,爹爹虽贵为内阁首辅,可论及处境、权柄,甚至还不如当年翟銮那个老滑头当首辅的那段时日。旁的不说,前年吏部尚书李维帧老病致仕,爹爹欲举荐欧阳世伯进吏部尚书。按说欧阳世伯当吏部左堂也有五年了,升任尚书也在情理之中。皇上为何偏偏就是不同意?非得从南京把王恩茂调回北京就任天官?为了这件事,非但欧阳世伯气得大病了一场,官场之上风言风语也有不少。缘何如此,还不是因为有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退而不休,皇上便不能象当年那样专一倚重爹爹……”
严世蕃举出的这件事情,算是说到了严嵩的痛处——这些年里,自己日夜操劳国政,未尝有一日懈怠,也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和倚重,时常蒙赐御膳酒肴、金银锦帛。可是,他总觉得,在信任和倚重之外,皇上对自己还多了一层提防,时不时还要对自己加以限制,象是故意抑制自己在朝臣之中的威信。当年举荐自己的姻亲欧阳必进升任吏部尚书,皇上断然拒绝,就印证了这种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儿子公然说了出来,让严嵩既觉得难堪,又觉得儿子实在缺乏宰辅之器的城府,便把脸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说道:“内阁首辅上承圣意、下领百官,佐君治政、燮理阴阳,职责何其之重!吏部掌铨政(指铨选任命官员),是为六部之首,外廷百官以宰冢(吏部尚书的别称)为尊。设若我为首揆,姻亲为宰冢,既不合朝廷法度,更必招致朝野非议、世人侧目。为父举荐你欧阳世伯升迁尚书,不过是他逼得紧,胡乱上一道疏虚应人情而已。皇上正是体恤为父的难处,故此才调了王恩茂回京,这是圣主明君体恤臣下的巍巍圣德,哪里就扯得上什么处境不处境的话?你欧阳世伯生病也是他器小量浅之过,更与为父毫不相干!再者说来,如今皇上亲掌国政、宵衣旰食,此乃我大明江山社稷之幸、百官万民之福。我辈人臣生逢盛世、得遇明君,惟有谨遵圣谕、恪守本分,岂敢妄生窃弄权柄、夺皇上之威福而自用之心?”
听到父亲如此严词厉色地申斥,严世蕃如泄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时候,严嵩又说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虽不无诛心之论,却也并非全然毫无道理。夏贵溪和他那位得意门生高肃卿如今都肩负有皇上的社稷之托,亦是朝野内外人尽皆知之事。为父且要问你,既然你深知夏贵溪仍深得圣心,那位高肃卿就更不必说了,为何还以为仅凭罗龙文信中所说的这件事就能扳倒他二人?”
原来,自己的话父亲都听进去了!严世蕃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父亲,心中不禁感慨道:父亲到底是父亲,怎会不明白儿子的一片苦心?至于为何迟迟不肯表态,不过是要自己把话再说得明白些,既是为了考验、雕琢自己,更显出了无与伦比的宰辅气度。只凭这一点,那位生性刚愎自用、素来桀骜跋扈的夏言,就远远不及父亲高明……
儿子迟迟不答话,严嵩也不着急,端起了面前的酒盅,一边轻呷,一边拈起一片笋,有滋有味地咀嚼了起来。
严世蕃回过神来,这么大的事情,他早就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又想,立刻答道:“夏言深得圣心,委实不假。但眼下却正是他最倒霉的时候——圣驾驻跸南京才两个多月,他就丢了两个省的巡抚:先是应天府的刘清渠,前些日子又是浙江的张继先。这两个省都是朝廷的钱袋子,如今都落到了我们的手中,他们夏党在朝廷说话的分量可就大不如前了。此消彼长,我们这个时候动手,别说是那些在夏党和我们之间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就是他们夏党中人,也应该会有些个识时务者站到我们这边来。”
略微停顿了一下,严世蕃接着说道:“再说徐阶。貌似皇上没有追究他徐阶纵容家人横行乡里、欺官虐民的罪过,还让他主持应天府恩科乡试,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松江那一页根本就没有翻过去,迟早都是个事儿!这柄高悬头顶的利剑,可是由夏言那个老东西的好学生赵鼎给他挂在头上的,他心里还不得把夏言那个老东西给恨死了?那个老滑头没有反戈一击的胆量,帮我们摇旗呐喊,对夏言那个老东西落井下石,他又何乐而不为?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还要耍滑头,坐山观虎斗,想收渔人之利,也断无以恩报怨,帮着夏言那个老东西说话的道理。只要徐阶那边的人严守中立,朝中其他那些孤魂野鬼也就翻不起多大的浪了。所以儿子认定,这是我们一举扳倒夏言那个老东西的天赐良机。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爹爹万万不能再犹豫了……”
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可是,早在严世蕃方才滔滔不绝地搬弄口舌,希望能说服父亲之时,严嵩心里却已经把此事想的明明白白:眼下绝非与夏言一党全面决战之时!皇上乃古今罕有的雄猜多疑之主,这些年里,皇上帝王心术更是越发地精进了,如羚羊挂角一般不露痕迹地布局人事,全是为着两个字——“平衡”!当年将自己闲置、起复夏言;嘉靖二十三年闲置夏言、起复自己;嘉靖二十六年又再度起复夏言,出任新增设内阁资政……每一次朝廷重大人事变动,无不围绕着这两个字。也就是说,皇上绝不会允许朝中一党独大,绝不会容忍大明出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再者说来,眼下江南要改稻为桑,全国要清丈田亩,南洋那边还要用兵,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怎么可能让朝中再起波澜?设若皇上当真如此昏聩,早就被夏贵溪之辈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还谈何富国强兵、再造中兴?
同时,严嵩的心中,对以前一直欣赏的儿子突然产生了几许失望:以他的才智,应该能够洞悉朝局、明辨顺逆;时常行走御前、侍奉君侧,更应该能够摸清皇上的心思,怎么会如此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会否是因为这些年里,仕途走得太顺,眼下又升兼了号称“天下第一抚”的应天巡抚,便迫不及待地做起了入阁拜相的美梦,以致头脑发了昏?还有,方才为了说服自己同意与夏言决战,不惜大肆渲染夏言的圣眷正浓、威望中天;此刻为了坚定自己心志,却又说夏言圣眷已衰,要落得墙倒众人推的悲惨境地,把权谋诈术用到了自己父亲的头上,这可不是身为人子所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