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可不知道这么短短的一瞬,面前这几位大明王朝中枢重臣竟动了那么多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要改革军制,首先要理顺指挥层次。我大明军制乱就乱在这里……”
皇上与几位阁老商议国家大事,张居正自觉不该与闻,有心要回避,但皇上没有发话,他怎敢自行告退?正在尴尬之中,徐阶一个眼色递了过来,他立刻心领神会,悄悄地跪了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趴在地上记录皇上的话。
朱厚熜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卫所有小旗、总旗、百户、千户之分,禁军和九边军中却是什、哨、队、营、军之分。一个总旗领五个小旗,小旗领军士十人。一哨又领三什,如此不相一致,将卫所军调去打仗,岂不引起混乱?朕以为该先从此处着手,将这两种编制归于一种,全军实行军、师、旅、团、营、连、排、班八级建制,以小旗为班,哨为排,撤总旗一级,百户为连,队为营,千户为团,营改称旅,旅以上增设师、军两级。军、师、旅以下各级实行三三制,也便是说三个班为一排,三个排为一连,三个连为一营,三个营为一团。军、师、旅三级根据军队兵士多寡,实行三三制、四四制或五五制,即兵多者五个团为一旅,五个旅为一师,五个师为一军;次之者四个团为一旅,四个旅为一师,四个师为一军;兵少者三个团为一旅,三个旅为一师,三个师为一军,但一级最多不得超过五个下属指挥单位。国家承平之时,军即为最高军事单位,统由兵部直管;战时可根据需要,增设兵团,下辖数军;数个兵团可合并为一个野战军,或曰方面军……”
“各级官长名称要统一起来,什么小旗、总旗、百户、千户,什么都指挥使、卫指挥使和京卫指挥使,统统都不要了,班称班长,排称排长,依次类推,,简单明了。连以上可设副职一,旅以上设副职二。兵团与野战军称司令……”
“兵士人数也必须统一,以班为基本单位,每班有班长1名、兵士10名,共计11人;各级据此定额定饷,严禁吃空额喝兵血。营以上设立低两级的直属分队,担任警卫、纠察军纪和执行军法等职能,如营可直属一排,团可直属一连,其上也依次类推……”
“武将品秩也必须统一,实行军衔制,分帅、将、校、尉四等十六级,最高军衔为元帅,等而下之者为大将、上将、中将、少将,大校、上校、中校、少校,上尉、中尉、少尉,既规范统一,又清晰明了。军职与军衔对应起来,元帅例同一品文官,五军都督府正一品左右都督和从一品副都督、都督同知授元帅军衔;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九边各镇总兵和方面军司令授大将,正二品;兵团司令授上将,从二品;卫指挥使、军长授中将,正三品;以下师长授少将,正四品;旅长授大校,正五品;团长授上校,正六品;营长授少校,正七品;连长授上尉,正七品;排长授少尉,正八品。此为各级武职基准军衔及对应品秩,按军功资望可高挂一衔一品,如同为团长,新授者为正六品上校,军功卓著或任职多年而未能晋升者,则军衔可晋大校,品秩可按副旅长授从五品。副职按武将年资功勋不同具体酌定,资深望重者可高定一衔,如副团长授中校,资深者则可授上校。京卫指挥使司、留守司、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各级职官按原有品秩授予军衔,均就高不就低,以示朝廷恩抚之意……”
“班长及兵士按入伍从征年限授士兵军衔。士兵军衔分为上士、中士、下士及列兵四级,初入伍者即授列兵,二年一晋。上士班长虽不在武官之列,念其从征之苦、带兵之劳,可享从九品俸禄……”
一口气说了大半天,直至口干舌燥,朱厚熜才停了下来,抓起御案上的凉茶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气,然后心满意足地抹着胡须上的水渍,说:“大致思路就是这些,内阁、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仔细斟酌思虑,拿出个具体可行的方略来,朕审阅之后,发六部集议并征求九边诸镇军将意见之后,再颁行全军。”
几位内阁辅臣早已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什么“大致思路”?稍加整理修订便是一套完整的整军方略啊!皇上从哪里得到如此详尽确实的想法?莫非又是得之天授吗?
朱厚熜也没有他们那样的自信,他知道自己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队编成、军衔制度,以及大明王朝的军户卫所制搞成了一个大杂烩,一股脑地倾倒而出,而且话语之中还有很多新鲜名词,也不知道这几位内阁大臣听明白没有,便问道:“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说完之后,他突然发现三位辅臣之中,只有李春芳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严嵩、徐阶两人却端正着面容,正襟安坐,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禁有些生气了,板着面孔对严嵩说:“严阁老,整军之事朕虽责李阁老主持,但兹事体大,你这首辅也需时时过问。办砸了差事,内阁与兵部一同领罪。”
严嵩慌忙起身应道:“皇上睿智天纵,臣等愚钝,难及万一,惟有谨遵圣谕,即刻照办而已。”
听严嵩又跟当日议鞑靼求贡一事一样,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面前,用意大概也不过是为日后推卸责任埋下伏笔而已!朱厚熜更加生气了,刚想敲打他两句,就见到李春芳站了起来:“启奏皇上,臣有几处尚不清楚,恳请皇上明示。”
终于有人要问到实质性的问题了,朱厚熜也顾不上再计较严嵩的工作态度问题,忙说:“李阁老请讲。”
李春芳沉吟着说:“军、师、旅、团、营、连、排、班八级建制之长统称某长,确是规范明晰,惟是方面军及兵团之长名曰‘司令’,臣愚钝疏学,不知此称谓从何而来,又做何解释,臣恭请皇上明示。”
敢对明朝建军之基动刀子,朱厚熜自然不会忽视这个问题。他大言不惭地说:“这是朕思虑再三定下的官职名称。所谓‘司令’之‘司’便是执掌、掌握之意;‘令’乃是朝廷之令之意,也便是说方面军、兵团之长乃是奉朝廷之令执掌所部兵马。司令司令,有令才有司,无令便无司,所司之事不过令也!朕以此为名,旨在提醒、告诫为将为帅之人不可忘记朝廷之令而挟军自用。”
能如此巧妙地自圆其说,朱厚熜也得意地笑了起来:“呵呵,各位阁老,朕这个名称定的可说的过去?”
这回,是严嵩带头喊道:“睿智天纵无过皇上!我大明军中百万将士必能铭记圣训,恪守人臣本分,为家国社稷效死尽忠!”
毕竟是待罪官场几十年的内阁重臣,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问题就象是一块扔到湖水之中试探深浅的小石头,李春芳已探知皇上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便直截了当地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整军之后,全国三百二十九个卫与六十五个守御千户所又该如何处置,是否俱都撤裁归并,臣恭请皇上明示。”
“当日御前奏对,你也在场,该当记得夏阁老所言。”朱厚熜感慨地说:“夏阁老不愧是老成谋国之人,其言上承祖制,下契朕意,一句‘军队且不能乱’使朕如梦初醒,至今仍觉言犹在耳。为确保军制改革顺利推行,且要确保改制期间军心不乱、武备不废,自然不能搞一刀切,将全国三百二十九个卫与六十五个守御千户所一风吹,必须分步实施。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之中,南直隶及湖广、浙、赣一京三省各军镇附逆叛乱,所有卫所一体撤裁,如何进行军事布局,如何派驻地方守备兵力,兵部可先拿出一个方案来,待王师平定江南之乱之后再议,如今就不必细说了。两广及云、贵、川、闽四省山高水远、政令不通,整军之事也只好暂缓。朕以为可先在北方诸省施行,除了山东沿海各备倭卫所暂时保留之外,其他卫所一律撤裁合并,择其精锐如禁军之例,整编成正规军,分驻各省治所(省会)及军事要冲之地。”
整军之事非同小可,李春芳原本最担心皇上急功近利,贪大图快,要象起初设想的那样,将全国卫所全部撤裁。如今看来,皇上果然早已考虑周全,提出分步实施的方略。而在第一步改制的北方诸省之中,北直隶与晋、陕两省甫经鞑靼入寇,各地卫所军卒几乎损失殆尽,余者又大多充补大同等沿边诸镇;山东、河南各省卫所军大部奉调进京勤王,留在了禁军,各省留存的兵将并不多,整编改制的阻力要小得多。他心里稍定,又问到一个随之带来的问题:“请皇上恕臣放肆直言,守备卫所撤裁之后,各省府州县治下若有百姓结党作乱,又将如何处置?”
“百姓但求温饱,若有活路,怎会犯上作乱?”朱厚熜毫不犹豫地说:“卫所军武备废弛,纵然留存也只是徒糜国帑民财而已,加之军纪败坏,亦兵亦寇,称其为资乱致乱之源也不为过,不若将其撤裁,在各省首府及军事要冲之地留驻精兵,严加训练,境内有事,即行调往平乱即可。”
李春芳心里暗自咋舌:到底是皇上,敢想他人不敢想之想,敢言他人不敢言之言,且不说军队调动颇多不便,若是民变成燎原之势,官军难免疲于奔命顾此失彼!但此事涉及民政等诸多方面,而且关乎皇上治国理政的功绩和声誉,他也不敢多言,再次低头沉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