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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只得戚继光一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知道严世蕃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心中顿时警觉起来。
严世蕃也不坐下,又命人拿来一只精巧的锦盒,亲手捧到徐渭的桌前。徐渭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礼物,却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物事,赶紧站了起来。
“坐坐坐,你我是同年,情分绝非寻常,又何必如此多礼。”严世蕃一边亲热地招呼徐渭坐下,一边打开了那只锦盒,嘴里笑道:“世蕃不才,比不得年兄才学出众,辞章文名天下传扬,忝为同年,勉强算个读书人,也就按照读书人的规矩,送给年兄一套文房四宝。”
锦盒打开了,只见里面还套着四个小盒子。严世蕃先拿出了最上面那个长条形的盒子,却不打开,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旁,然后又把第二层、第三层和第四层的几只方盒依次打开来,只见分别盛放着一块砚台、四方香墨和一叠雪白的笺纸。件件精美异常,还隐隐透露出森森古意,想必不是凡品。
严世蕃指点着砚台、香墨和笺纸,一件件对徐渭解释说道:“这块端砚是宋朝的,黄庭坚的款;墨也是宋墨,米南宫(指米芾,北宋四大书家之一)的款;这叠纸更是稀罕,可是古今第一女词人易安居士李清照的燕子笺啊!”
读书之人,最爱的就是文房四宝,徐渭纵然才华冠绝一时,亦不能免俗。尤其是听说如此难得、又是黄庭坚、米芾和李清照这样的前朝大名士用过的东西,徐渭的眼睛顿时放射过光亮,忍不住伸出手去,爱恋地抚摸着砚台、香墨和笺纸,仿佛在追忆前贤的风采。
见到徐渭如此失态,严世蕃得意地说:“年兄果然是识货之人!不是我自夸,搜寻这几件文房之宝,足足费了我十来年工夫,尤其是那几方米南宫所制的香墨,前人笔记所载,米南宫给人题字,从来只用自己特制的香墨,其味带香,墨色久而不褪。可惜因其工序繁杂,米南宫当年制的原本就不多,几百年流传下来,今日能寻到一方两方就更是难得。幸喜江南素为国家斯文元气之所在,此次随同圣驾来到南京,竟在无意之中得了这四方……”
徐渭正在欣赏那几件难得的文房之宝,突然听到严世蕃说自己是随同圣驾来到南京,才得到这几方米南宫所制的宋墨,心中不禁一凛。
原来,此次回京献俘,徐渭就听前来拜会的同年不止一次说过,严世蕃为了逢迎君父,用尽各种手段敲诈勒索治下官绅士人之家,筹措到了整修宫中殿宇的钱粮,自己也得以中饱私囊。这几方米南宫所制的宋墨想必一定是哪位官绅士人之家的传家之宝,却被他强夺了来,今日转赠给自己。自己若是贸然接受,岂不等同于他贪墨虐民的同伙帮凶?
想到这里,徐渭立刻收敛了心神,也收回了投向那三件文房之宝的目光,冲着严世蕃拱手一揖,说道:“如此难得的宝物竟然被年兄悉数寻得,可真真不易啊!只是,想必年兄自家也爱煞了这些宝物,在下又岂能夺人之爱?年兄高情厚谊,在下心领了,宝物还请年兄留下。”
听到徐渭婉转推辞自己馈赠的这份厚礼,严世蕃也不恼怒,反而微微一笑,说道:“世蕃诚心送于年兄,岂有收回之理!再者说来,当年一同登第五十人,除了世蕃本人,余者皆是一时之选。可是惟有年兄的绝世才情,方能配得上受用这等文房四宝。留在世蕃手中,那便是明珠暗投,若黄庭坚、米南宫及易安居士在天有灵,只怕也会洒泪叹息。”
徐渭赶紧逊谢道:“年兄言重了,言重了……”
严世蕃笑着打断了徐渭的谦逊之辞,笑道:“说是文房四宝,只说了三样,年兄还是容世蕃把第四样宝物也一并展示于此吧!”说着,他把先前放在一旁的那只长方形锦盒轻轻揭开,从里面拈出了一只毛笔。
那毛笔一看就绝非凡品,笔杆和普通毛笔一般粗细,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黝黑中隐隐透出光芒来。再沿着笔杆看下去,那笔套却是晶莹圆润的和田玉镂空磨尖做成的。徐渭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去,同时在心中暗自慨叹:只是把那无比坚硬的和田玉磨成一只圆锥体的笔套,整体还十分光滑,没有一丝瑕疵,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工。笔墨不过是读书之人日用之物,如此奢侈装饰,岂不有伤敬天惜物之道……
严世蕃托着笔身,捧到了徐渭的面前,说道:“此笔的笔杆是成祖爷派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带回的犀牛角做的,之后就没有再得到那么大的犀角了,这样的笔杆也就难得一见。徐年兄再看这笔毫——”
徐渭原本以为严世蕃接着要向自己展示笔套,却没有想到严世蕃非但只字不提,还拔开笔套,很随意地半放半扔搁在了桌上。徐渭情知严世蕃这样的相门子弟一定是觉得那样的玉制笔套虽然耗时费力,却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之物,就顺着严世蕃的示意,看向了刚刚露出来的红里通亮的笔毫。
严世蕃说:“此笔最难得就是这笔毫。嘉靖十六年,云南的土司套了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许多人都说,怕是一千年都难得遇到这么一只,就不敢自家留着,专程派人跋山涉水贡到宫里。御用工坊拿它的尾毛做了笔毫,总共只做了不到二十支,一半敬奉皇上御用,一半拿来赏赐朝中大臣,当时只有几位内阁辅臣受赐恩赏。嘉靖十七年正月,皇帝举行‘尊天重典’,家父时任礼部尚书,勤勉王事,尽职尽责,一应礼仪大典无甚阙失,皇上龙颜大悦,便给家父特加太子太保衔,又赏赐了这支御笔。家父一直舍不得用,世蕃昨日讨了来,赠于徐年兄。”
听到严世蕃这么说,徐渭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赶紧起身,拱手向天遥遥一拜,然后又朝着那支狐毫御笔躬身一揖,这才说道:“既是天恩特赐,下官更不能僭越收受……”
严世蕃笑着打断了徐渭的话,说道:“年兄有所不知,此笔确是天恩特赐,家父一向视若珍宝,漫说是世蕃这等不肖之子,就算是世蕃的舅父、吏部侍郎欧阳大人,家父的知交、湖广总督高耀高大人,还有家父最赏识的几位门生,如通政使赵文华等人,不知道向家父讨要了多少回,家父也不给。昨日世蕃言说要拿来赠与年兄,家父却立时便允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徐渭听到严世蕃打出了他的父亲内阁首辅严嵩的招牌,不禁有些为难,嗫嚅着说道:“严阁老错爱,在下受之有愧……”
“非也,非也!”严世蕃笑道:“家父虽非年兄座师,却对年兄倍加赏识,一是感念年兄慨然投笔从戎、为家国社稷而不辞辛劳、不避矢石;二来也因年兄工书善画,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书法大家。家父虽不擅丹青之术,却于书道浸淫日久,也颇有造诣,称得上是年兄的同好中人,自然也就对年兄亲近了几分。再者说来,前年高拱高大人受命监军、督率王师远征南洋之时,他当年的座师夏阁老便将自己当年受赐的那支狐毫御笔转赠给了他,让他时刻谨记浩荡天恩,督率王师平定南洋夷乱,用这支御笔写下报捷的奏疏。你徐年兄也是扬威异域、宣我大明国威的有功之臣,高大人受得,莫非你就受不得?
徐渭听得出来,严世蕃比出夏言和高拱的例子来,拉拢自己入严家门下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赶紧推辞说道:“在下不过是后进之辈,焉能与高大人相提并论……”
听到徐渭一再推辞,严世蕃脸上虽然挂着笑,语气却硬了起来:“家父虽非年兄座师,但当年朝廷增开制科,乃是出于家父首议,说他老人家对年兄有半师之恩,大概未必十分错吧!他将这支御笔由世蕃转赠年兄,不过是跟着夏阁老有样学样而已。年兄若是仍要坚辞不受,世蕃就万难向家父交代了!”
这就显得十分强人所难,甚至有那么一点以父亲内阁首辅的权势来压人的意味了。徐渭心中十分恼怒,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沉默以对。
严世蕃却认为徐渭是被父亲的威名震住了,把那支狐毫御笔装入盒中,又装入那只锦盒之中,双手捧着递给徐渭,说道:“年兄莫怪我自卖自夸,这么一套文房四宝如此难得,可不是拿来给你用的,诗礼世家,传个代吧!”
严世蕃已经把东西捧着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倘若坚辞不受,严世蕃下不了台,只怕会当场翻脸。因此,徐渭不得不伸出双手,把那只锦盒接了过来,说道:“年兄盛情一片,在下只好腆颜领受了,还请年兄替在下拜谢严阁老。”
严世蕃哈哈大笑起来:“什么阁老不阁老的,家父最不喜那样的官场称呼。你我又是同年,日后若是在我家中见到家父,你不叫他一声‘世伯’,他定然不依你!”
严世蕃回到自己食案坐下,又和徐渭对饮一杯,还要戚继光作陪。然后,他举起双手,轻拍了两记巴掌。
掌声刚落,只见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自西厅门外翩翩而出,不是那位秦淮名妓、寒芳斋主人孙惠娘,更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