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4年初春,南京。
“哒哒,哒哒哒……”
打扣巷里一栋小楼顶层的阁楼里,在油灯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男子正在快速的按动着发报机的按键,他的眉头紧锁,不时的朝窗外撇上一眼,拿着电文纸的左手有些微微发抖,在发报机的右侧,放着一个打开的纸包,上面放着两粒黑色的胶囊。
屋子里所有的家具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这里看起来最少有半年以上没有人来过。除了桌子上放置发报机的那一块地方被匆匆抹干净,还留有手背擦拭时留下的痕迹之外,其余的地方根本没来得及擦。男子身穿日伪军的制服,身后的椅子上扔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甚至连脖子里的围巾都没来得及解下,还胡乱的搭在脖子里。
他脚下不远处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燃烧的煤油炉,里面的火苗正在熊熊的燃烧。
巷子口传来了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紧接着是紧急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压低了嗓门的日语呵斥声。
男子抬起头,侧耳朝窗外倾听了两秒钟,将桌子上放着的一本书撕成两半,扔进了煤油炉中,低下头开始继续发报,这一回,他发报的速度更加急促了。
窗外的脚步声快速的接近小楼,很快变成了略带回响的脚步声,声音传来的方向也从窗外变成了房门的方向——敌人已经进入小楼了。
嘈杂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越来越近,男子发报的速度更加急促了。终于,脚步声来到门外,停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名低沉的日语响起,房门上开始响起猛烈的撞击声。
屋子里,男子头也不回的继续发送着电文,他知道,自己每多发送出一句电文,就会让那个潜伏在军统内部的日本间谍被发现的几率增大一分,他现在正在和敌人赛跑,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他都不愿去浪费。
房门上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堵在门背后的沙发早已被震得歪歪扭扭,又是嘭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了。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冲进屋子,朝桌子前的男子直扑而来。男子伸手把手中尚未发送完毕的电文扔进了煤油炉中,右手扭了一把电报机的频率旋钮,又抄起了桌子上的那两粒黑色胶囊,死命的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バスタードは、彼を止める(混蛋,阻止他)。”门口的日本军官大叫道。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日本兵扔掉了手中的枪,飞扑到男子的身上,想要把他嘴里的胶囊给掏出来,可是已经晚了,男子死死的咬着牙关,将胶囊咽了下去,不到几秒钟,他的浑身抽搐,口鼻冒血死掉了。
两名抱着他的日本兵松开手,看着他软软的倒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带队的日本军官脸色铁青的走了上来,蹲下身子,伸出手探了探男子的鼻息,又摸了摸脖子侧面的脉搏,站起身赏了两名日本兵每人一耳光,这才开口用日语吼了几句。等他吼完,屋子里的日本兵全都动了起来,开始在屋子里乱翻起来。
那名日本军官并没有动手翻东西,他站在男子的尸体旁,神情复杂的看着男子死亡时因痛苦而变得狰狞的面容,许久之后,他开口用汉语说道:“成田君,以前我一直瞧不起你们这些投靠大日本皇军的中国人,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身份。虽然你我的立场不同,但是你用死亡赢得了我的尊重,敢于牺牲生命的人,是有大勇气的,虽然你不是日本人,但是却深知武士道的涵义。希望来生,我们可以做对手,那时,我希望能和你正面交手一次,而不是像这次这样,让你无法以武士的尊严死去。”
是夜,国民党军统高级特务青花殉职,临死前发回一份绝密电报,电报内容与一名潜伏在国民党军统内部的日本间谍有关。但是因为时间仓促,青花发报前无法与国民党方面取得联系,他无法确定自己所发出的情报是否能够被国民党方面收到并转达给上级。
二、镜头回转到一个小时之前。南京日伪宪兵司令部办公大楼内。
李成田身着日伪军制服,行走在办公大楼的走廊里,走廊两侧负责把守的日本宪兵不时的朝他点头示意,他也不停的点头作为回应。
李成田,真实姓名不详,代号青花,国民党军统高级特务,三年前奉命投靠汪精卫日伪政权,主要任务为刺探日伪政权的情报和机密。三年来,他通过隐秘的手段获取了许多有关于日伪政权的军事情报,并通过秘密途径传递给国民党方面。可是最近大概近一年时间,他觉得日本人对内部的防范越来越严,市区内几个负责替自己传递情报的站点也被日本宪兵捣毁,好在自己每次传递情报都是通过物品转移的方式完成,从未直接露面过,才没有暴露。
作为一名高级特工,李成田立刻意识到,这种情报大规模的泄露,很可能是内部出现了问题。于是,他选择了暂时进入休眠状态,等待时机获取对方的身份资料。
在日伪政权工作的这三年来,他早已完成了对日语的自学,可以熟练的听读日文,为了便于获取机密,降低敌人的警惕,他一直装作对日语一窍不通,还在公众场合故意闹出过几个笑话,让司令部的日本人信以为真,有几个比较低俗爱搞恶作剧的日本人,经常会当着他的面微笑着用日语骂他,他每次都装作听不懂,微笑着回应,还向对方鞠躬。
正是因为他长久的隐忍和伪装,让日本人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到两名日本高级军官用日语谈起,日方有一名高级间谍潜伏在军统内部,而且获得了较高的职务,最近这一年国民党方面许多情报机关被捣毁,都是这位代号九尾的日本间谍发回来的。
在日伪宪兵司令部工作这几年下来,李成田对日本人的做事习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推断,这名代号九尾的日本间谍的详细资料,应该放在日本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档案室内。这个档案室的保密级别很高,只有宪兵司令部的几名日本高层和两个专门管理档案的机要人员可以进入,像自己这样投靠日本人的中国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说到底,日本人还是不相信这些投靠过去的中国人——这些汉奸连自己民族和国家都可以出卖的人,谁敢保证他有多高的忠诚度?
从得知军统内部有日本间谍的那天起,李成田一直在寻找机会进入特高课的档案室,获取到九尾的详细资料,只可惜,日本人对特高课档案室的设定了最高的保密级别,他只要接近档案室十米之内,就会有日本兵加以阻拦。他根本就无法进入特高课的档案室,自然也无从谈起获得九尾的身份资料。
不过,今天他有了接近档案室的机会。从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后,美国这个原本身处局外的国家开始参与二战,战争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轴心国在国际战场上的态势开始一步步衰退,甚至出现败象。日本军方的高层人物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开始为战后谋划退路,他们开始一步步销毁侵华战争中那些关于细菌战和化学战的研究资料和数据,因为他们十分清楚,一旦轴心国失败,这种反人类的罪证被盟军得到的话,迎接他们的,将是国际法庭最严厉的审判。
今天,就是南京警备司令部销毁这些研究资料的日子。这些可能成为反人类罪证的资料,日本人一直以最高的保密级别存放在特高课的档案室内,未经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调阅,包括警备司令部的日本最高长官。
这一次销毁档案的行动,因为时间过于仓促,再加上警备司令部的人手不足,日本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让司令部里几名从事情报工作的汉奸也参与其中,毕竟在情报工作方面,那些整天只懂得舞刀弄枪的日本兵是指望不上的。
即便是允许这些汉奸参与情报整理,日本人依然对他们有所提防,在情报整理的过程中,交给他们的事情都是一些外围的琐碎工作,那些有关核心机密的情况,日本人根本就不允许他们经手。
虽然不能经手核心情报,但是对于李成田来说,这已经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了。借助整理情报的空当,他偷眼观察着档案室那些柜子中摆放的资料。在一个用日文标明属于最高保密级别的档案柜中,他看到了几份人事档案,他立刻心下了然,这恐怕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日本间谍的身份资料。
知道了九尾的资料所在,并不意味着就能拿到它,这里是日本人最看重的特高课档案室,想要从这个最高保密级别的档案柜里偷一份资料出来,这种困难程度不亚于虎口拔牙。可是如果错过今天,自己以后说不定连接近档案室的机会都没有了,在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李成田决定铤而走险,他要在今天拿到九尾的身份资料,发回给国民党总部。
李成田很清楚,自己这次行动意味着需要牺牲自己,但是为了这个饱受苦难折磨的国家,和那些在日军铁蹄下痛苦哀嚎的同胞们,他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把那个潜伏在军统内部的日本间谍给揪出来。
情报整理工作结束了,最先被赶走的是汉奸们,接下来,几位日本情报负责人指挥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将那些整理出的资料搬上卡车,拉到指定地点销毁去了。档案室里留下了几个宪兵队的日本兵把守。
李成田在窗口注视着军用卡车离开,这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拿起桌上的一个档案夹,朝特高课的档案室走去。
“立つ!(站住)”李成田刚走到特高课档案室的门前,就被两名日本宪兵给拦住了。
“二位,是藤井君刚才告诉我,他有一份资料忘在档案室了,让我帮他来取。”李成田用日语流利的说道。
“没有藤井君的直接命令,档案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日本宪兵丝毫不让。
“混蛋,如果耽误了藤井君的大事,这个责任谁来承担?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藤井君,向他确认。”李成田一脸愤怒的表情,作势要走。
两个日本宪兵立刻慌了神,他们连连鞠躬道:“对不起,是我们错了,您请进吧。”
进入档案室之后,李成田暗暗松了口气,刚才那种情形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两个日本兵较起真来,不让他进入档案室,他只有选择逃亡这条路了。
李成田稳定了一下情绪,快步走到了那个标有最高保密级别的档案柜前,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开锁工具,打开了档案柜。
日本人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是以找档案的借口进来的,如果停留时间超过五分钟,门口的两个日本宪兵就会怀疑,到那时,他就算得到了九尾的身份资料,也无法把资料传递出去。
李成田拿起档案柜里放着的那几份人事资料,快速的翻阅起来,翻了大概有三四分钟的时间,他果断的合上了资料,把它们放回到档案柜内,又从怀中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一份过期档案,放在文件夹中,快步走出了档案室。
不出李成田的所料,出门的时候,两名日本兵果然搜了他的身,当看到文件夹里放着的那份过期之后,日本兵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从档案室出来,李成田没有多做停留,他知道,日本人很快就会识破他的把戏,在一个小时之内,如果他不能把情报传递出去,等待他的只有失败和死亡。
市区内以往那几个为他传递情报的站点,早已被日本人捣毁,只有最后一个应急电台没有被日本人知晓,那是很早以前他用别人名义在打扣巷租的一个小阁楼,里面有暗码本和电台。这个暗码电台的波段是他在执行任务之初与上级提前约定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启动,在进行联络之前,需要提前一周进行呼叫确认。
可是,现在时间不允许了,除了这个暗码电台,他想不到其他的传递方式,他只有选择把情报传递出去,至于国民党方面是否能够收到电文,并传递给掌握有暗码的上级,只能听从老天的安排了。
在发报之前,李成田把他藏在衣服暗袋里的氰化钾胶囊取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只要开始发报,日本人就会在十五分钟之内找到自己,到那时,自己只有两个选择,做俘虏或者以身殉国。他很清楚日本人的变态程度,他不愿在临死之前还去遭受那些丧失尊严的酷刑,所以,他只有选择服毒自杀。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日本人会来得那么快,只不过六分钟就找到了他。
于是,就有了文中开头的那一幕。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李成田也不敢确定,自己发回的情报是否会被军统的兄弟收到,他们是否又可以依靠自己发回的残缺电文找出那个日本间谍。
、翌日上午八点钟,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云南站的办公室内,站长王成林正愁眉不展的看着总部发来的那份绝密电报,电报中所说的情况让他在震惊之余又感觉到深深的无奈。
这份电报正是李成田牺牲前发回的关于九尾身份资料的那份,由于九尾身份资料档案原本就语焉不详,再加上李成田发回电报时时间过于仓促,接收电文的记录员根本没来及记录最开始的几句电文,于是这份有关九尾身份资料的电报,就成了一份缺头断尾的残缺情报。想要从这份残缺情报中确定谁是潜伏在军统局云南站的日本间谍,简直就像是在猜谜一般。
王成林坐在办公室里足足思考了两个多钟头,这才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号码,说道:“莎莎,你进来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孟莎莎,军统局云南站机要秘书,是王成林的外甥女,这在军统局云南站是公开的秘密,不过孟莎莎一直都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做事情十分认真负责,旁人倒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来。
孟莎莎来到站长办公室,王成林招呼她坐下,把电文递给了她。孟莎莎接过电文看了几眼之后,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一脸疑问的注视着自己的舅舅。王成林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看完整篇电文,孟莎莎开口道:“舅舅,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说呢?”
“可是电文里除了清楚的指出这个日本间谍潜伏在我们云南站之外,其他的身份资料根本就是没有用的,想要凭这些找出那个日本间谍,简直就是解猜谜游戏嘛!难道我们要把站里所有处长级别以上的人员都控制起来?那我们云南站岂不是完全瘫痪了?”孟莎莎焦急道。
也不怪孟莎莎着急,因为总部发来的电报实在是没有办法使用。有关九尾身份描述的电文如下:特工九尾,日文名三井太郎,中文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出生地不详,中日混血,其父为日本人,其母为中国妓女,因血统原因自小受中国人歧视,三十年代初在东三省投奔日军,接受长达一年的间谍训练,后接受日方指令,加入国民党方面,后进入军统情报机构。现任职于军统云南站。性格评定(日方原文):三井太郎因童年遭遇对支那人相当仇视,并因此投靠我大日本帝国,为人阴狠,对外界事物充满仇恨,可加以利用。品相:村正。相片档案编号:sss0015。主要功勋:淞沪会战、武汉会战中为日方提供中方军事情报,并在一年前获取中方军统电文密码本,向日方提供大量有关日占区军统机构人员名单及情报。其他功勋:提供情报,协助日方破坏军统刺杀行动共十三起,武汉4.,徐州8.16,南……
原电文至此就戛然而止,其余的部分是重庆方面的情报专家做出的分析。分析中指出,该日本间谍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男性,在军统内部的身份至少在处长级别以上,而且升职至处长以上的时间应该在一年前这段时间,所在部门以军事情报处、电讯处和行动处的嫌疑最大,其余部门均有可能。因此日方身份情报中提到,九尾曾经在淞沪、武汉会战中为日方提供过军事情报,另在一年前向日方提供密码本,能够获得权限拿到密码本,在军统内的级别最少在处长级别以上,而且在军统内部的几个部门中,这三个部门是最容易接触到情报,拿到密码本的。
重庆方面情报专家给出的分析,聊以胜无,几乎没有多少的利用价值,除了将怀疑范围缩小到了处长级别以上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建树。对九尾的年轻的预估,跨度足足十五岁,这几乎已经囊括了整个云南站处长级别的人员——当然,站长王成林是除外的,他是戴笠局长的老乡,从小就熟识,参加国民革命后又一起出生入死过,不管怎么怀疑,日本间谍这个身份都是不会落到他的脑袋上的。
除了这些描述,整个电文最大的贡献恐怕就是确认这名日本间谍的性别了,云南站的六个处长中,有两名是女性,她们两个的嫌疑可以排除在外,至少在他们身上,不用花费精力去多做疑心布置。
现在的王成林,除了对自己的外甥女无条件信任之外,其他的几位处长他都不敢相信——万一这个日本间谍使用美男计已经把两位女性处长搞定了该怎么办?谁敢保证她们不会泄密?
现在重庆方面要求王成林在一个月之内把这个潜伏在内部的日本间谍给找出来,这可让王成林犯了难。重庆方面看样子是下了狠心,哪怕是用最极端的手段也要把内部的这个毒瘤给清理掉,这一个月的时间,恐怕就是留给王成林用以严刑逼供的时间。但是作为云南站的直接负责人,王成林并不喜欢这种方式,把所有的处长都关起来严刑逼供,万一哪位处长忍不住疼招供了,出现冤假错案该怎么办?日本间谍没杀掉,杀掉了自己人该怎么办?就算是几位处长都扛得住,只有那个日本间谍扛不住招了,把他弄死之后,云南站的工作以后还怎么开展继续?这些受了刑的处长们,以后还能跟自己同心同德吗?王成林可不敢保证。
“哎,难啊!”王成林把自己的顾虑跟孟莎莎说了一遍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听王成林这么一分析,孟莎莎也没了主意,顿时慌乱道:“舅舅,那我们该怎么办?想要一个月之内找出这个日本间谍,那不是开玩笑嘛!”
“所以啊,舅舅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办法,你在局里人缘好,几个男处长都愿意跟你说话,你私底下帮我观察观察,这些人当中,谁的嫌疑最大,我们争取在一个月之内把他给揪出来。”
4、接到舅舅王成林的指令后,孟莎莎在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留心观察几位男性处长的一举一动,分析他们的性格和电文中是否吻合。
电文中说的很明白,九尾的性格阴狠,对外界事物充满仇恨,那么他应该是那种看起来就比较阴狠,平时不苟言笑的人。孟莎莎开始在私底下做起比对来。
赵伟是军事情报处的处长,四十多岁,他这个人平时很严肃,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很少在局里谈起其他的事情,连同事们在一起闲聊,他也经常一句话都不插。他的嫌疑程度最少有四颗星,不过听说他对他老婆挺好的,这一点,让孟莎莎有些不太的确定。
彭旭光是电讯处处长,是个三十二三岁的年轻人,一直没有结婚,也许是在处长年龄中最小,他很爱和别人开玩笑,特别是没事总喜欢跟孟莎莎闲聊。孟莎莎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但是却一直装糊涂。他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因为他明显不是那种性格阴狠的人。
司志兴是行动处处长,比彭旭光大两岁,两个人的关系很不错,也是很爱开玩笑的家伙。不过他已经结婚了,跟孟莎莎闲聊的时候偶尔会讲一两个荤笑话,但是从不过分开玩笑,给人的印象还不错。他的嫌疑也可以排除。
剩下的就是总务处处长郭春强了,他有四十多岁,跟赵伟一样,不喜欢笑,而且天天绷着一张脸,见到谁都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美金一样,一张脸黑起来能吓死老鼠,孟莎莎还从来没见到他对谁笑过。他的嫌疑最大,电文中那些仇视外界一些事物的描述,简直就是比着他写的。
孟莎莎这几天一直观察着赵伟和郭春强,想从他们的一举一动中找出蛛丝马迹,来确定谁才是那个日本间谍。这几天,王成林一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很少露面。孟莎莎知道,舅舅一定是在苦恼日本间谍的事情,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出那个日本间谍。
收到电文后的第四天,王成林终于露面了,他吩咐孟莎莎通知所有的处长到会议室开会,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宣布。
五分钟后,会议准时开始了。
“众位,这次叫大家来开会,是想安排一下工作,后天我会暂时离开云南,具体离开几天暂时还不确定,等一下我会把我离开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一下,大家可要好好努力,不要有丝毫的懈怠。”
“是。”众人齐声回答道。
正当王成林安排工作事项的时候,另外一名机要秘书高倩敲门走了进来:“站长,重庆戴局长刚才打来电话,让您马上回电话。”
“好,我知道了。”
王成林说着,走到了会议室隔壁的屋子内,开始给重庆那边回电话。坐在会议室里的几位处长被晾在一边,也不敢私自闲聊,只好靠抽烟或者喝茶打发时间。会议室与隔壁屋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坐在会议室里,还能听到王成林打电话的声音。
“是……是……我明白……我一定会按最高保密级别执行……请戴局长放心,这种关系到整个战争走向的行动,我一定会全力而为的……配合美国人没有问题,我带上翻译就行了。……是,明白。”
王成林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过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清楚的得知,重庆方面要执行一场改变整个战争走向的行动,这将会是一场保密级别最高的秘密行动。
过了一会儿,王成林打完电话,重新回到了办公室内。他在众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开口道:“临时宣布一个事情,旭光,需要暂时委屈你一下,今天电讯处所有情报的接收由我和孟莎莎接管,还有,档案室的保密级别提高一个级别,最近这段时间,你们都不能随意进出,需要查阅档案,需要经过我的亲笔签字,档案室也由莎莎代管。”
听了王成林的话,几位处长把目光齐齐的投向了彭旭光,几个心思活络的处长不由得打起了小算盘:到底是什么样的行动?怎么连自己人都要防着?
会后,孟莎莎接管档案室,王成林则直接接管了电讯处,半个小时之后,电讯处收到重庆方面发来的一份密电,未经电报员的翻译,就被王成林直接带至自己的办公室。半个小时之后,一份以最高保密级别方式封存的行动计划被王成林亲自送至档案室封存。
紧接着,王成林再次召开紧急会议,宣布了一项决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军统云南站所有人员取消休假,已经休假或者在外执行非重要任务的人员,必须在一周之内赶回站里,等待安排。
所有的处长都明白,这是要有大的行动执行,可是问题是,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行动?
5、南京日伪宪兵司令部的一间办公室内,两名日本人正在用日语交谈着。
“按照九尾发回的情报来看,支那人正在谋划一场针对我大日本帝国的秘密行动,而且这场行动还会有美国人参与,以他们的预计,这场行动足以改变战争的进程。藤井君,你说这可能么?”
“以现在这种战场态势,除非是大规模的战役,没有什么行动能改变整个战争进程,一群情报人员搞行动,就算是窃取到情报,也改变不了整个战场的局势。”名叫藤井的日本人笑着说道,突然,他变了脸色,说道:“啊呀,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有名德国间谍曾经跟我说过,他曾经听到过一个传言,德国总部和美国人同时在研制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超级武器,一个普通炸弹大小的武器就可以毁灭整个城市,会不会……”
“藤井君,你觉得这种神话般的传言可信吗?”另外一名日本人明显有些不悦道。
“龟田君,说实在话,一开始我也把这个传言当神话来听,可是这两年,我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科学对我们这些门外汉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神话。回头想一想,在几十年前,谁也不敢想象我们大日本帝国能够占领中国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呢?当时那个德国人跟我讲起这个传言的时候,可是有板有眼的,他还提到过,美国那边其中有个科学家原本应该算是德国人,但是因为他是犹太人,惧怕德国人灭绝犹太人的计划,才逃到美国的。”
“嘶~”龟田君抽了一口冷气,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半响之后,他开口道:“这个科学家的事情我听说过。这么说,这个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藤井君,我现在正式命令你,知会我大日本帝国所有潜伏在支那云南地区的特工和间谍,从即刻起,全部受特工九尾的领导支配,大日本帝国宪兵司令部给予九尾最高行动和指挥权,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拿到那份绝密情报。”
“哈伊!”
国民党军统局云南站。
自从那天的会议之后,整个云南站的所有人员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在等待大型计划的开展。这几天,站长王成林一直深居简出,不做任何表示,也从未召见过任何一位处长,有什么事情都是通过机要秘书孟莎莎传达。
会议之后的第四天,王成林通过孟莎莎向总务处调拨一辆车子后,一个人带着司机和警卫离开了军统局的大楼,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去向。临走时,王成林交代孟莎莎,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档案室。
王成林的车子离开军统局之后,沿着衡山路向南驶去,快出城的时候,前方的岔道上突然冲出一辆车子,挡住了前方的去路。紧接着,从那辆车子里跳下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一边朝王成林的车子开枪,一边向车子投掷手榴弹和燃烧瓶。顿时,枪声和爆炸声响彻了整个街道。
王成林车子遇刺死亡的消息传回军统局的时候,所有人都傻掉了,他们正满怀期待的等待着这位顶头上司带领他们进行一场大行动,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唯一知道行动细节的站长死了,还有谁能领导大家进行这场行动?军统局大楼里顿时乱作了一团。
在听到舅舅死讯的那一刻,孟莎莎差点昏死过去,她心里清楚,舅舅的遇刺一定是那个潜伏在军统局内部的日本间谍干的,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敢在国统区的地盘上动手刺杀一位军统的高层人员,即便是共产党,也不敢这么做。也只有这个日本间谍,才有杀害舅舅的动机和胆量。
换了其他女孩子,在听到自己亲人被害的消息之后,一定会慌乱无措,但是孟莎莎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坚强,她冷静的命令警卫队将整个大楼封锁,并通知所有的处长到会议室开会。
按照规矩,孟莎莎没有领导这些处长的权力,所以,当孟莎莎在会议室主持会议的时候,遭到了众位处长的反对。孟莎莎二话不说,将那份关于日本间谍的电文复印件发给了大家。
“我的职位和军衔是没有众位处长高,但是在现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你们所有人都有嫌疑,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你们都将被剥夺权力,听从我的安排。如果有谁不满意,可以打电话给重庆总部申诉。”孟莎莎斩钉截铁道。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原本愤愤不平的处长顿时老实下来——这个时候再继续表达不满,不是摆明往自己脑门上刻“我是日本间谍”几个字么?
“莎莎,我支持你,一定要把这个日本间谍给揪出来。”说话的是人事处处长秦丽,因为电文中说明了日本间谍是男性,两位女性处长秦丽和黄萍在第一时间就洗脱了嫌疑。
“对,我也支持,莎莎,要怎么做,你只管开口。”黄萍说道。
“从现在起,还请几位处长委屈一下,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能离开这间屋子,还有,我会派警卫检查几位处长的住处,要是给众位或者家人带来不便,还请谅解。”孟莎莎冷冰冰的说道。
“莎莎,我们帮你吧。”黄萍开口道。
孟莎莎刚要点头答应,郭春强黑着脸开口道:“孟小姐,这可不公平啊。我们几位男处长都要关在这个屋子里不许出去,她们两个凭什么就能离开?这电文内容我可是看了,上面没有说这个日本间谍是男是女,总部给出的推断也只是靠那个日文名字给出的。万一这是日本人放的烟雾弹呢?”
“你!”两名女处长气得被说不出话来,拿手指着郭春强,一脸的恨意。
“这……黄姐秦姐,你们也先委屈一下吧。”孟莎莎说道。
“要是我们想上厕所怎么办?”
“我会安排警卫带你们去的,每次只许一个人上厕所,上厕所途中不许与局里其他任何人接触。”
6、孟莎莎还是太过年轻,把所有的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她把几位处长关在会议室之后,命令警卫队对众位处长的住处进行了搜查,除了搜出一些私产之外,没有搜到任何能够证明间谍身份的东西或文件。其实想一想也能知道,做间谍的都是在刀尖上过日子,谁会傻到把证据留在自己的住处,那不是摆明找死么?
找不到证据,又不愿意放人,孟莎莎就这么跟几位处长耗上了,需要吃的买吃的,需要休息就送几床被子到会议室,不管几位处长怎么说,她就是死也不肯放几位处长离开。
第二天中午,重庆方面派了一位特派员乘专机赶到了军统局云南站,特派员姓董,叫董爱民,一进云南站的大楼,就把孟莎莎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你这不是胡闹吗?有你这么调查间谍的吗?什么底牌都告诉人家了,你能查出来才是见鬼了。行了,赶紧把人给放出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们去做。”
董特派员在会议室里召开了一场简短的会议,大致意思是孟莎莎太过年轻,在这件事情上处理手法不对,总部对众位处长还是十分信任的,接下来的行动还要众位�
�多出力。接着,董特派员给几位处长放了两个钟头的短假,让他们回家一趟,洗漱一下,带两套换洗衣服,准备执行任务。
“大家快去快回,两个小时之后,我会在这里向大家通知绝密计划的内容,执行任务的规矩,大家都应该知道吧?任务完成之前,谁都不能私自离开,所以,大家好好准备一下,该带的都带上,别到时候又说我不近人情。”
孟莎莎看着董特派员安排工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原来重庆总部那边根本就没有把舅舅的死放在心上,他们更看重的是那个绝密计划。她突然觉得,舅舅的死似乎毫无意义。
两个半小时之后,军统局云南站的会议室里,特派员董爱民宣布了一下绝密计划,三天后,将有一批重要军事物资从越南方面越过国境运送进来,云南站的任务就是保证这批物资的安全抵达,并将它送上飞机,运送到抗战前线。董爱民特别强调,这批物资相当重要,如果运用得当,会改变整个战争的走向,所以要大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执行这场行动。
因为内部有日本间谍,这一次行动的操作流程有所改变,几位处长全都集中在会议室内办公,不许单独与其他人接触,所有的行动指令都要经过董特派员的检查,再由卫兵传递给各个部门,进行行动安排。
整个行动计划的制订和安排,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随后,几位处长被带往郊外的一栋别墅内,对外隔绝,足足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几位处长被带进去的时候,天气冷的还需要穿大衣,等到出来的时候,穿单衣都感觉有点热了。坐在车子里,再次看到蓝天白云,几个处长都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哎,终于出来了,再关上十天半个月,我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彭旭光笑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这种行动我算是怕了,以前可从来没搞过这么久。”司志兴接茬道。
“行了,说那么多干嘛,别忘了,那个日本间谍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呢。”赵伟一开口,其他几个人立刻没了兴致,是的,虽然行动结束了,但是那个日本间谍还没有查出来,自己这帮人回到站里,依然会被当作怀疑对象。
黄萍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几位处长闲聊的话,她似乎一句都没有听到。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传递出去的情报,日本人到底有没有收到,那批军用物资有没有被截获?
不错,黄萍就是那个代号九尾的日本间谍。那天郭春强的话没有错,日本人的情报中并没有说明九尾的真实性别。黄萍因为从小受人歧视,而且少女时代被人强X过,所以一直渴望力量和权力,在给自己起日文名的时候,特意起了个男人名字,一开始她倒是没有故意想要混淆视听,没想到这个男人名字竟然帮自己渡过了好几次难关。
除了黄萍是日本人的间谍之外,军统局里还有一名日本间谍,黄萍就是通过他将绝密计划的详细内容传递出去的。
回到住所后,黄萍换上了一件男人的衣服,又给自己化了妆,从后面快速离开了。按照她的预计,日本人截获那批物资后,国民党方面肯定会加大力度调查日本间谍的事情,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再想离开,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半个小时之后,伪装成男人的黄萍来到了嵩山路的一家茶馆,向茶馆老板问道:“你们这里有专门用来泡清茶的茶壶么?我要配九个茶杯的那种。”
“有,你跟我来吧。”
黄萍跟着茶馆老板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包房中,这是日本人特工的一个秘密据点,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他们就会安排她离开这里,前往日占区。
包房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黄萍惊讶道,面前的这名男子是特高课专门负责刺杀的人员,按理说,不应该是他来接应自己。
“噗、噗、噗。”连续三声轻微的枪响,黄萍倒在了血泊之中。
男子吹了吹消音器前端冒出的青烟,冷冷道:“我来,当然是为了除掉你。”
7、训练处处长黄萍失踪三天之后,军统局云南站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他跟在董特派员的身后,把自己整个脸蒙的严严实实,一直来到会议室里。
正在说话的几位处长同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这位奇怪的客人:“董特派员,这位是?怎么那么的眼熟?”
董特派员笑了起来:“老朋友,你还要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把口罩给去了。”
听了董特派员的话,那位客人低下头,摘掉了脸上的口罩和墨镜。当他抬起头来,几个处长惊讶得同时站了起来:“站长,是你!?你还活着?”
孟莎莎冲了上去,扑到了王成林的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傻孩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王成林设的局,他很清楚,想要找出潜藏在军统内部的日本间谍,用暴力手段是无法完成的,想要通过调查这种温和手段,在短时间很难见效,所以,他想到了反间计这个计策,准备利用日本人的手来除掉九尾。
日本人在对九尾的评价中,有一个很独特的说明,品相:村正。村正是日本历史上一种有名的武士刀,日本人对它的评价只有一个:妖刀村正。认为它虽然十分锋利,但是会妨主。日本人给九尾做出这么一个评价,显然是对她不够信任——想也知道,一个内心充满仇恨的人,又有什么是不能背叛的。
为了让九尾和日本人上当,王成林特意向重庆总部的老朋友董爱民求助,让他陪自己演了一场双簧。
首先,他故意在会议室的隔壁打电话,那个所谓戴局长打来的电话,其实是董爱国打来的。他们故意在电话中商议一项根本就不存在的绝密计划,紧接着,王成林宣布对电讯处和档案室接管,无形中向九尾传递了一个信息——王成林知道了内部有日本间谍,已经开始进行防范。
接着,是接收那份绝密计划和封存,这一切都在九尾的面前进行,让她误以为这场计划真的十分重要,会影响到整个战争的进程。
在一切布置妥当之后,王成林设计了一场刺杀行动,为的就是骗过所有人的眼睛。按照王成林的设计,外甥女孟莎莎的经验不足,在自己“遇刺身亡”后一定会自乱阵脚,这样九尾就有机会获取到计划的内容。即便是孟莎莎能够镇定的处理一切,自己也提前准备了后手,让董爱民来这里接管一切。
接着,就是那项绝密计划的实施。其实,那项绝密计划是一个陷阱,在所谓的物资接头地点,是一个伏击圈,只要日本人到那里,就会被早已守候的国民党军队伏击。
以上所有的安排其实都是铺垫,真正的杀手锏早已在王成林“遇刺身亡”之后就开始了。王成林安排了人故意用日本人已经破解的电文密码发送电文,声称因为云南站站长的遇刺身亡,将在几位处长中选拔出一名作为新站长,选定标准以为国建功的多寡为标准。而这段时间,正是董爱民把几位处长软禁在别墅中的那段日子。
日本人在接头地点遭到伏击,损失惨重,接着又收到几位处长可能以建功多寡确定升职机会的电报,他们立刻认定,这场伏击行动是九尾故意设计的,为的是建功让自己升职。在他们看来,这种没有忠诚度的人,为了利益是可以出卖一切的。
因此,当九尾出现在日本人的秘密据点时,迎接她的不是庆功酒,而是夺命的子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