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只觉一阵眩晕,山洞在她眼中旋转了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身子猛然一轻,整个人便凌驾于天地之上,身体的抽搐带动心脏疾风骤雨般狂跳,无限膨胀,无比欢愉,却又无比空虚。
她从他的身体上无力地滑了下来,只滑到一半就眼睛闭起,昏了过去。
萧图南刚刚恨不能将她揉碎、撕烂,可见她身子软软滑下,他顿时心脏紧得像被人一把攥住般,抽搐着剧痛起来。
“青瞳!”他大叫,“青瞳!你怎么样?”
“傻瓜!”青瞳缓缓睁开眼睛,叹了一声,“我没事。”
他这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不由愣住,又有些心酸,谁能让他紧张到如此地步?竟如未经人事的少年般青涩惊慌!
青瞳看着他,爱和恨是如此难以区分!这一瞬间,她心中全是柔情,带着丝丝痛楚的柔情。
“你曾经答应过我,你不会主动进攻大苑,最多等我们自己衰败了,去捡一点便宜。你要是笨一点多好!没这么勇敢,没这么决断,那该多好!”青瞳抚摸着他的胸膛,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像是说着情话,“你为什么要这样来?我知道你会来,一定会来,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来?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多少人?烧了多少屋子?占了大苑多少土地?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你也曾答应我,解决了杨宁之乱,你就会回来找我,一心一意做我身边的女人,你做到了吗?”萧图南叹息,“你为什么不笨一点儿,软弱一点儿?我从出生就是未来的皇帝,就是西瞻的振业王!我从来没有推卸责任的机会,可是你有!你为什么要承担可以不必承担的责任?”
青瞳默然无语,萧图南觉得她有机会推卸责任,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答应解决了问题就回西瞻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会变成那个样子,不知道苑姓皇子们都会被萧瑟架空,不知道国家会风雨飘摇到那种地步。她当时只以为,打胜一场仗便好,哪里知道,打胜仗只是吹响今后更漫长征途的号角?她姓苑,她的国家叫大苑,只这一条,她就不觉得自己有推卸责任的机会!
同样,萧图南答应她的时候,大苑正在景帝毫无章法的治理下逐渐衰败,战乱、分裂都是迟早的事情,他又哪里知道,她会登上皇位,而他自己,会得不到父皇的支持?
到底要他怎么样?青瞳根本无法回答。要他退兵,不行,他手下的累累血债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要他发誓永远不侵犯大苑?别说不可能,即便他真的做了,她就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了吗?
要青瞳心中接受,只有西瞻还像两百年前一样,成为大苑的臣属。但她刚刚才对萧图南说过,一个国家是永远不可能接受另一个国家的!昔日刚刚立国的西瞻遍布敌人,部落林立,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国家的时候,他们羡慕中原的强大,一切照搬大苑,却也不肯真正上国书,声称西瞻是大苑的臣属。何况今日,它已经克服了分散,经历了强盛,懂得了争取,成为国土面积比大苑更大的强国,就更不可能再做任何一个国家的附属了。大苑更是如此!
“阿苏勒,我已经将我最好的都给了你!我的人,我的心,都已经给你了,你也看到了,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没有别人了,阿苏勒,你别再要更多了,如果你非要我完完全全属于你,只能将我越推越远!”她颤声道。
“不,青瞳。”萧图南的声音低沉无比,“你最好的,便是完完全全的你!你给我的,或许对你也十分珍贵,我虽然不在乎,却不敢说这不珍贵!但那绝对不是你最好的!”
青瞳又一次沉默无言。
“我的心也给你了,甚至我的命也可以给你,但是我不放弃侵占大苑的渴望,西瞻草原不放弃发展壮大的渴望!我也觉得我最好的都给了你,你就会满意了吗?”
一时间,寂然无声,只有凛冽的西风在洞外回荡。
“我们两个,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坏事!”青瞳颤抖着声音道,“所以老天要惩罚我们!让我们不能同生在一个国家。”
“可是这辈子我们做的坏事也不少,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下辈子我们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吗?”
忽然,胸口一紧,她被那个人紧紧抱住,带着几乎夺去她呼吸的力量,耳边的声音带着绪乱和癫狂:“我们走吧,青瞳!”
“什么?”
“让他们以为我们死了!什么大苑,什么西瞻,都当我们已经死了!以后不管大苑强盛还是灭亡,西瞻胜利还是失败,我们什么也别想,什么也不管!你就跟着我走,好不好?天塌地陷,都有我在。”
“好。”青瞳嘴边露出笑容。
萧图南面色一僵:“好?”
“你看,我就是说好,你也不信。”青瞳又道,“那么你说的话,你做得到吗?”
萧图南哑声开口:“我说能,你信吗?”
两个人相视苦笑,竟然再也不能回答。
叫他们如何放弃?如果只是对权力的野心,对富贵的眷恋,甚至一世为人的理想,建功立业的渴望……那他们可以为对方抛弃掉,可是加上生养自己的母邦家国,骨肉同胞的万千黎民,他们还有资格放弃吗?
萧图南缓缓站起,往山洞外面走去。
青瞳呆了一呆,急道:“阿苏勒,你别走!现在外面一定有人在找你,躲在山里安全些!”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萧图南苦笑回头,“冷得很,柴火在洞口,我捡回来生个火。”
树木都是湿的,好在萧图南很有经验,他捡回来的都是枯枝,此刻先将表面剥去一层,里面虽然仍是湿柴,却能点着了。
“我们至少要在这里住个十几天才安全,拔密扑现在一定在拼命找你。”青瞳轻轻地道。
“我知道。”
“点火小心些,不能让外面任何角度看到这里有火光,免得引来敌人。”
“我知道。”
“阿苏勒。”
“嗯?”
“我喜欢你。”
这一次停了很长时间,才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回答。
“我知道……”
火苗渐渐升起来,开始还有一点黑烟,随着火越来越大,柴火都是烤干了再扔进去,也就没有烟气了。
整堆火巧妙地隐藏在山洞里面,不进山洞,从外面任何一个角度也看不见。
山洞里暖和起来,他们两个默默走到火边烤着,萧图南一直赤着上身,先将青瞳的衣服烤干,然后伸手递过去,什么话也没说。
青瞳也默默将那件大衣服脱下递过去,然后穿上他烤得温热的衣服,同样什么话也没有说。
冰冷的身子被温热包围,还带着只属于她的体香。身子一点点变暖,闪烁的火光让两人的脸上都变得忽明忽暗。
外面夜色罩下来,天幕像是被白天的暴雨洗刷干净了,那一闪一闪的繁星都分外明亮,分外剔透。
“睡吧。”萧图南将剩下的木柴都推进火中。
“好。”
除了这简单的问答,再也没有声音发出。
萧图南伸出手,青瞳便依偎进他的怀中,沉沉闭上眼,两个人的声音都充满沧桑和疲惫。
这一夜睡得好沉好沉,两个人都连梦也没有一个。思绪纷乱的时候,才容易引来梦境,似这等无法解决的问题,似乎连梦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第二天,青瞳闻着一阵肉香醒来,洞里一堆火烧得正旺,火上烤着两条黄羊后腿。萧图南坐在一边,正将羊皮一点点往下剥。
“给你做个皮筒子。”萧图南扬扬手,“你怕冷。”他绝口不提昨天的事。
山洞外刚刚升起第一缕晨光,却也有些刺眼,将他身子外面镶了一圈亮晶晶的光芒。
青瞳愣愣看着,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么早,你就去打猎了?”她爬起来,也似昨天没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萧图南又从口袋里掏出许多榛子栗子,还有一串红红的山楂,也冻得硬邦邦的。
“给你,烤了吃,你不是不喜欢啃干粮吗?”
青瞳奇道:“这些东西哪里来的?天寒地冻,榛子树早就落果了。”
“哦,我挖了一个松鼠洞。”萧图南微微一笑,“巴掌大的小东西,洞里却少说也有五斤粮食,我拣看着好的拿了一半,剩下的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去动它。”
“那它这个冬天可不好过了,剩一半怕是不够过冬。人动过的,也不知它敢不敢拿回去。”青瞳敲开一个榛子塞进嘴里,生的榛子不用烤熟也很好吃,带着一股清新的香甜味。
萧图南微笑不答,它不拿,别的动物也会去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明明是属于你的,你也未必能留住。如同他和青瞳,如果他想要的只是欢爱,那多么简单。然而好的都已经被人拿走,剩下的他还要吗?又不是像松鼠那样关于生命,想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剩下的,要得再多又如何?能填满这个空洞吗?
有过亲密接触之后,相处的方式自然不同,吃完饭没了事情做,青瞳很自然便将自己的身体依偎过去,两个人靠在火边,听那柴火传来的轻微噼啪声,听那风在洞外吹过的声音,似乎就能过一天。
两个人都绝口不提那日的事情,却有一番难得的温馨,简直就要在这里过起日子来。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打猎,聊天,吃饭,围着火堆烤火,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生活。两个能决定国家命运的人,做着最平凡的猎户做的事情。
因为知道时日无多,所以格外珍惜。
因为知道不能拥有,所以格外沉溺。
鸿雁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万千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做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