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当初在危急情势下将全身真气消耗一空,经脉已是受损,后来又在伤势未愈时妄动真气,更是伤上加伤。
她虽然小周天已通,经过这一番折腾,体内却颇有淤堵之处。尤其是经过当初九阴镇魂大阵的洗刷,她经脉中更积了一股躁郁之气始终不去,若是她不曾受伤,自然便能轻松化阴为阳,将这股郁气炼化成自己的先天真气。可偏偏她伤的不是时机,这股不属于人间的躁郁之气便在此时趁虚而入,更使得韩素的伤势来来回回难以痊愈。
此刻李白助她行功,首先要做的便是帮她炼化这一股躁郁之气。
巧的是,韩素修的内家心法为《元始太玄经》,李白修的却是原本《太玄经》。
《太玄经》集儒、道、阴阳三家之大成,表面看来只是一部探究天人规律的理论经典,实际上却另有一部副册记录了《太玄经》的具体修炼法门流传于世。只不过这一门心法一直被藏在东海某一流派的经阁中,鲜为世人所知。
李白游历天下,《太玄经》是他后来奇遇所得,说起来韩素的《元始太玄经》跟他这门功法正好一脉相承。两人同行了大半月,一路谈书论道,互相印证,此刻李白助韩素行功,正该水到渠成。
只是两人料不到,柳风遗看似被韩素一剑所慑,却有地听之术能察方圆百里之声息于无形。
等韩素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从行功中被惊醒时已经晚了。她和李白都是已入先天的剑道高手,说起来在凡间也算是少有人敌的,然而今时此刻却眼看就要栽在几个身无武功的恶仆手里,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饶是韩素多年修心,此刻也免不了憋屈得直想发火。
崔管家领了人,谨慎地站在门口,微微躬了躬腰,脸上堆着笑道:“大娘子离家多年,在外头竟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教唆得沾了不好习气,如今竟与外男肌肤相贴,着实令人苦恼。”他年约五十许,长得也是慈眉善目,含笑说话时神情温和,若非这言语诛心,简直就像是一个再忠心不过的老人家。
韩素口不能言,索性不去看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李白。
她调动经脉中所剩无几的真气,使之轻轻往后逆推而去。李白的真气进入韩素经脉,原本是紧跟在她真气之后,有意做那推手,助她疏通淤塞的。如今韩素的真气却在行功关键时忽而向后逆行,即便她动作不大,这一下突然的反转也使得李白真气一滞,瞬间受到震动。
到了先天境界,李白又主动将真气引入他人体内,此刻气与意合是必然的。他真气受震,连带着整个神魂也在同时受到了震动。便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柄巨锤,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锤在了他那全不设防的神魂之上。饶是韩素用力极轻,李白也不由得精神一阵抽痛。
他抬眼,惊讶地看向韩素。
韩素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一双眼睛,眼睑微阖,其下眸光微泄,透露出无比的坚决。
崔管家有意试探韩素此刻的状况,便又笑道:“不过大娘子只管放心,今日在此之人多是府中世仆,最最忠心不过。他们嘴上严实,断不会在外头到处乱说话,败坏大娘子名声的。便是有几个外人也不打紧,稍后小的便将他们送官,料得他们只需往大牢里走得一遭,便是再出来胡说什么,也无人会信了。”
一番话,阴阳怪气,处处威胁,却硬是被他说得好似是句句只为韩素着想一般,倒也颇不容易。
韩素调动真气,更是加大力度将李白的真气往外逆推而去。
她这一下可不同于之前预警一般的试探,却是尽了全力的。
便宛如她的剑,流光逝水,一去无回!
李白双目开阖,再不犹豫,便顺着她这推势飞速将真气逆转回收。
所过之处,若是将韩素的经脉看做一条正在艰难修补中的破败道路,李白的真气便宛如一支足有万马齐奔的大军。这大军原是小心翼翼在道路上通行,时刻注意不可损坏道路,韩素这一推,却使得这支大军迅速躁动,正所谓是来如流水,去似急火,瞬间便将韩素本就破破烂烂的经脉冲得更加七零八落。
李白张了张嘴,无声地喊道:“素娘!”
韩素脸上神色不变,便仿佛此刻经脉正遭受着万千碾压的人不是她一般。
固然,她在行功关键处受到惊扰不可擅动,可倘若不动,她便只能做一只待宰羔羊,最后还是免不了被崔管家一干人等捉拿回韩府。到时候不仅是她自己要遭受屈辱,还必然会连累到李白遭受反噬,落得个任人宰割的结局。
李白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从韩素经脉中退出真气,韩素却是哪怕拼得一身经脉在此处全数废掉也绝不愿崔管家就此得逞。
崔管家再三试探,已经确定韩素此刻无力反抗,再想起临出发时韩老夫人的嘱咐,终是将心一横,一脚跨进门内,口中仍旧笑道:“既然大娘子遭受歹人威胁,小的世受韩家大恩,便是拼了这一把老骨头,也定然是要将大娘子救出来的,大娘子只管放心便是。”
一边说着,他身后几个婆子都是乖觉之人,早在他缓步走向韩素时便一涌越过了他,探出手便往韩素扑去,口中也道:“大娘子,小的来救你。”
眼看着这几双明显带着恶意的手就要抓到韩素身上,李白肩背处微微一震,一只右手终于从与韩素相贴的手掌处脱出。
他出剑何其迅捷,右手一得自由,便立时抓起了放置在胡床边上的长剑。他震剑出鞘,众恶仆只觉眼前一花,便有一股刺骨寒意侵袭而来。
李白含怒出剑,剑光尚未及展现,剑锋已自众仆身上划了一圈。
直到他收剑归鞘,才有个婆子痛得大喊起来:“剑!剑!啊——!”
这人双臂抱胸痛呼出声,却原来李白这一剑非但划破了她的手腕,更将她身上各处衣带挑破,使得片刻之间她身上外衣便簌簌往下掉落,末了只留得一件单薄中衣在身。却是李白一不愿就此杀人,二不愿见到这些婆子赤身,勉强剑下留情了。
他每人赏了一剑,精准地挑断了她们右手手筋,收了剑便挥袖一卷,单臂揽起韩素,轻功一展,越过了挡路的众婆子,直往崔管家而去。
崔管家又惊又怒又怕,兀自强撑道:“哪里来的野人敢强掳韩府大娘子,我家主母乃是渔阳郡主……啊!”
李白腰间悬着剑,一手揽着韩素,另一手一挥,便啪啪啪连着扇了崔管家数个耳光。
顿时便将扇得扑倒在地,他一张口,就扑簌簌掉出好几颗牙齿,立时吐出满口鲜血,好不骇人。
“叫你这无耻小人没了牙齿倒也相得益彰!”李白轻哼一声,反手又再出剑,割断了绑住李成一家三口的绳子,怠懒再与崔管家纠缠,只抬剑亦往他右腕割去,口中道,“今日只取你右手,回去好生想清楚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否则下次再见,割的便是你项上人头!”
剑光闪过,眼看这一剑便要割上崔管家的手腕,忽地一道绿影激射而来,猛地射在李白长剑上,瞬间就将他长剑打得一偏。
李白的剑尖从崔管家右腕划过,却终究只是划破他皮肉,而不曾伤到他筋骨。
再看那绿影划过李白长剑后,带起一阵劲风倏地钉在地上显出形状,却原来竟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松针叶子!
摘叶飞花亦伤人,竟是如此手段!
李白脚步略顿,虽是出剑被阻,身上剑意却澎湃起来。他幽深的眼眸微微流转,口中不急不缓道:“摘叶飞花,阁下也是先天高手,如此藏头缩尾,未免太也谨小慎微了些。莫非,是笃定了不是李某对手,因而不敢露面?”
“狂妄!”一道略带低柔的女子声音响起,那声音响在小院左侧花木掩映处,李白却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绿色的娇小人影却突兀出现在他身前,忽地就往他怀里一撞!
来人如此神出鬼没,显然轻身之法已臻极境。
这一下,李白竟躲不过去。
他也不躲,手中长剑脱鞘,只往身前一横。他口中大笑道:“好身法!”
虽然一寸短一寸险,他却全然不顾对手指掌间的锋锐寒光,剑势自顾挥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剑势雄浑,虽然手中揽着韩素,他人在原地不动,那一剑挥出却似滚滚瀑流,带着一股仿佛来自九天的洒脱声势,轰隆隆向着对手倾泻而去。
韩素原本已经是头脑昏沉,浑身无力,意识仿佛就要脱壳一般,此刻见得李白出剑,却立时一个激灵,人就不自主地清醒了几分。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李白一剑一剑,不论对手如何递进,他只是自顾舞起。
一股莫大的悲凉在这雄浑剑势中弥散开来,使得观者几乎落泪。
韩素也是首次体会到,李白的剑竟然具有如此强大的感染力,她一时恍惚,心头万千光影交替而过,只觉得李白这两剑比之自己的逝水无回和覆水难收又更有一番宏大意境。
那是望见过天地开阔的宏大,那是经历过岁月沉淀的雄浑。
绿衣女子从李白怀中一滚,翩然翻身而出,她手中虚浮着一团犹似水雾翻腾的绿色光球,一时却怔在原处,并不动作。
是崔管家忽然惊呼道:“碧纱!竟然是你!”
绿衣女子手中沉浮不定的绿色光球忽而一散,猛地炸开,就化成一蓬透着清甜味道的绿烟,将韩素和李白全数笼罩。
此刻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李白手中剑光穿梭在那绿雾之中,便似无数繁星闪烁而出。虽则绿衣女子手段诡异,这绿雾来得突然,然而他剑意强大,那绿雾极难浸入,一时却是无虞的。
便听绿衣女子轻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诗仙下一句要说的是不是这个?”
李白视线被绿雾所阻,只能听风辨位,他斜剑一指,笑道:“正是,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揽着韩素,身形向前一滑,剑尖自下而上向着绿衣女子下颔处斜刺而去,便仿佛是斜提金樽对月饮酒一般,剑势一转,就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雅致劲儿使人慵懒在原地,不愿动弹。
绿衣女子四面八方都被李白剑势封锁,她却束手站在原地,只是笑道:“可惜啦,天生我材却未必有用哦!”
冷不防一只漆黑的手臂从李白脚下探出,抓住了韩素便往下一扯。便在这一瞬间,那一片泥土竟仿佛成了流水般,倏地往下一陷,韩素的身影便即沉入其中,不过呼吸间就不见了踪影。
绿衣女子神情温雅,一派大家风范,和声道:“大娘子已经归家,诗仙不必追索啦,就此别过,可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