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舜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回身捡起落在一旁的东西一看,却是一只旧得褪色的黑鞋面儿!
“呸呸呸!”好险没吐出来,苏舜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丢掉,一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祛尘符来往身上一拍,就甩着手抖着脚冲进了茅屋。
“师父你为老不尊!”一边大喊,苏舜抬脚踹屋门,从外间转入东侧间,一把就拽住了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符篆中的殷灵山。
殷灵山“嘿”一声笑,推开苏舜,眼睛斜过去:“徒儿你目无尊长!”说罢,口中就是一声“咄”,抬手一剑指刺过来,这一剑却又不同于当初他试探韩素时的出剑,这一剑来势轻轻飘飘,恍恍惚惚,剑起之处犹似万千云雾层层叠起,剑归之时又似无数青峰重峦叠嶂,一剑而来,他大袖飘飞,直叫人目眩神迷。
苏舜眸光一凝,当即便是一侧身,换步上前,抬手出剑,这一剑起出,他宽大的白色袍袖亦是随风翻起,一眼看去便似一朵随风绽放的月白牡丹,在云雾重峦间袅袅而落,绽开一季风华。
两剑相交,满屋的符篆无风自动,随之鼓起,隐约间仿佛有铿一声响!
双方已是交击过一回,苏舜与殷灵山错身而过,一双犹如倒映了月华星辉的眼睛闪闪发亮。
殷灵山亦是满意:“臭小子倒还没有偷懒,这一式千变万幻剑已经有了七分火候。”
苏舜顿时得意:“那是!师父你也不看看你徒儿是谁,有我学不会的剑法么!”
殷灵山当即便一抬手腕,却不知他是怎么动作的,分明他起手直来直往,动作也不甚快,可他这一抬手,苏舜竟未能躲过。“啪”地一声他就一指头敲到了苏舜额头上,口中则冷笑:“臭小子,你还差得远呢!”
苏舜却两眼放光:“师父,这招幻空剑什么时候教给我?”
“想学幻空剑?”殷灵山哼道,“千变万幻剑你才学了几成,就想着幻空剑了?就不该夸你,一得意便忘形,一丁点儿的稳重劲儿都没有!”又鄙夷地看着他,“真当自己了不得了?要不是你师父我让着你,刚才就能把你揍个满趴!”
苏舜只笑嘻嘻道:“师父,在我这个年纪,您还没学千变万幻剑吧。”
殷灵山顿时哈哈一笑:“臭小子,要是不能青出于蓝,哪个收你做徒弟!”
“还别说,”苏舜更得意,“师父这回眼光不错,小师妹真是天资横溢,前天我见她还是炼气中期,今儿就突破到炼气后期了。更别说紫府生烟、照见神魂,她今年还没有三十岁罢。”
听得此言,殷灵山却不像苏舜想的那样喜形于色,反而是静默了片刻,方才微微一叹:“小七,你可知……你小师妹她,原是以武入道。”
苏舜顿时大惊:“以武入道?”
以武入道的意义旁人或许不知,可出身剑修的乌剑山一脉却再知也不过。一时间,苏舜只觉得一颗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了,他惊讶之余更是难以置信,忍不住就追问:“真是以武入道?”问了又问,还是觉得刚才那个消息像是天书,就又道:“师父,您没弄错?”
殷灵山怒道:“无知小儿!不信便滚!”顺手抄起旁边一块砚台就往苏舜身上砸去。
苏舜脚下一动,一溜儿绕着殷灵山转了个圈,举手就喊:“师父!这块可是岫云砚,砸坏了你得多心疼啊!”
殷灵山袍袖一挥,顺手将砚台招回,口中则是冷哼一声。
苏舜忙又笑嘻嘻凑过来:“师父英明神武,徒儿哪里有不信的道理。不过是多少年没听过有人真能以武入道了,一时间还真是不敢想呢。不过果然不愧是我师妹,就是不与一般人相同!”说着又得意起来。
殷灵山翻了个白眼:“没有你师父我,你哪里来的这样的师妹?”
苏舜拍了拍衣摆,却是但笑不语。他这般微微笑着不说话的时候倒是很有几分温雅君子模样,兼之他身形挺拔,眉目间英气含蕴,整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月华之下的玉树,微微放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晕,使得这狭小而杂乱的内室都因他而显得明亮起来。
殷灵山斜眼瞥过去,嘴上好笑:“在我面前也装模作样?”
苏舜倒是叹了一叹:“师父,前两天收到消息,回风原那边又起了一次煞雾,死伤无数。至于天庭那边虽然瞒着不说,但只是这三年来就死了五个返虚期大能,化神修士近百,炼气修士无数,而仙门这边却连对方的边儿都摸不着,至今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股势力在作怪。咱们乌剑山一脉,说是苦修士,又岂能真正独善其身?”
殷灵山面色沉重,脸上亦是露出苦笑:“还有一件事情小七你不知道。”
苏舜心头生起不好的预感:“什么?”
“上个月,”殷灵山缓缓道,“玉清宫一位太上长老陨落了!”
“什么!”同样两个字,苏舜说来比之此前语气又是大不相同。
他震惊地呆在原地,半晌方才一字一顿道:“炼虚期,半步天仙,也不过如此!”玉清宫的太上长老全是炼虚期大能,距离天仙合道也不过只差那么半步。而多少年来,真正的举霞飞升在天外天其实早不过是传说而已,天下高手,至强者不过炼虚,而炼虚高人,天下有十,三清宫占据七八,也正是因为如此,三清宫在天外天的地位方才能够如此超然。可是现今,眼看着这份超然的地位就要岌岌可危了!
这样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可想会在这天外天中掀起何等轩然大波。也莫怪三清宫一直封锁消息,不敢泄露分毫。
便是苏舜,他一贯只觉得自己惫懒闲散,要做到天塌不惊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可是在这样的消息面前,却仍旧是不由得失色了。
淡淡的悲凉在师徒之间弥散开来,并非两人胆气不够,只是这一刻即便是一心向道,心坚如铁的剑修,也不由得生起几分唇亡齿寒的戚然之感。
不说乌剑山如何独特,终归乌剑山也是属于三清宫,大势之下,谁又能在这即将掀起天地大变的滚滚洪涛中置身事外?
殷灵山叹道:“炼虚期又如何?在这样的大变面前,还不是身如蝼蚁,顷刻陨落?”
而究竟为何会迎来这一场大变,这又会是一场怎样的大变,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即便如今尚且只是暗潮汹涌,一切未曾摆到明面上来,然而见微自知著,能看到这汹涌暗潮背后危机的人,也绝不仅仅只是乌剑山一脉而已。
天道轮转,世上便没有恒久昌盛之事,有盛必有衰,这是平衡之道。
三清宫统治天外天多年,外有十三仙门共同襄理天下大事,内有天庭凌驾天下修士之上,俨然一个修士朝廷,仙家皇朝。天外天规矩严苛,法理严明,在如此严密而高压的统治下,基本上就没有散修的生存余地。这固然是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了这一界的混乱,给修士们营造出了一个相对公平安全的修炼环境,然而这样被高压统治着的世界,对许多修士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座变相的牢狱?
修士们被束缚的也不仅仅只是言行,更是心灵!
举凡盛世,全因文明开化而来,天庭和十三仙门却致力于将所有修士规范笼络,变成整齐划一的木偶工具,长此以往,这世道又如何不压抑?人心又如何不纷乱?
穷则思变,合久必分,这场**分明是必然!
更何况修行归真,但凡有些念想,想要在这条仙途上走到终点的人就必然不会甘愿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变成真正的人偶,人有千面,人有千心,能够踏上修行途的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傻子?
再说了,这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当年天庭初创,设下种种天规法令,固然是想要开辟一个清明世界,可同时却也未尝没有维护天庭权威、维护三清宫地位的意图在其中。如今几千上万年年过去,当年的那些法令早就不能应对时事的变化,再加上人心易变,执行法令、执掌权柄的都是人,是人就难免私心,难免拉帮结派,难免为名为利为权为种种原因而纷争不休,如此数十上百代过去,天庭又如何能不腐朽?
腐朽的天庭尾大不掉,已经不能再自如掌控这个世界的兴衰,纵然自诩为代天行事又如何?难不成自称几声天庭,便真的成为天道代言人了?
外人看着天庭如何端华威严,天庭修士如何权势煊赫,便是同样身在局中的天庭众人也大多是洋洋自得,今日权柄在手,便一双眼睛只向准了权势利益,又有几个能清醒认识到,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下的暗流汹涌?天庭是庞然大物,三清宫是天下第一仙门,而今却实实在在是端坐悬崖,岌岌可危!
天翻地覆不足以形容那场即将到来的危机!
而素来自诩权势滔天,足以监察天下的天庭却至今也寻不到对手跟脚,兜兜转转近百年来也只能是被动挨打,疲于奔命。
苏舜目光闪动,半晌才问:“师父,小师妹既然是以武入道,你为何不立即将她收为真传弟子?”
记名弟子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是有可能与师门脱离关系的,只有真传弟子,一旦被打下烙印,就真正再难背叛。否则不说是天下舆论,也不说是师门本身,就是天道也不能放过她!
殷灵山苦笑:“正因为是以武入道……”话说一半,苏舜都不由得脸色一变,想到了那场久远的传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