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太太一开始听说是容华在处理亦双屋里走水的事,她就知道容华毕竟是年纪小的做事定有不妥当的地方,说不定老夫人不满意就会叫来冷的热的说一通,大房这个亏是吃定了,刚觉得这火势来的好,没想到老夫人会大方地将手腕上的佛珠送给了薛亦双,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快,回到房里,邢长远家的又说起薛亦双屋子里的事,容华将薛亦双屋子里的丫鬟都锁了,说要追究罪责。
经邢长远家的一提醒,她这才记起来薛亦双屋子里有个大丫鬟是邢长远家的领进府的。这个家里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能大意了,否则难免火就要烧到她身上。想到这一层,三太太才忙往老夫人院子里来。
不成想会在老夫人这里遇到容华。
薛三太太进了内室,大家见了礼,老夫人笑着让三太太坐下,容华也坐下来接着喝茶。
老夫人叫雪玉拿茶来,又道:“这是内务府里送来的茶,你尝尝怎么样?”
薛三太太看到雪玉手上那红木镂空花纹的茶叶罐上明黄色的纸条,不禁眼热起来。
雪玉小心地倒出些茶叶在那青瓷的盖碗里,又将茶碗拿下去用滚烫的热水沏了,最后端给了三太太。
三太太揭开茶盖闻一闻,“这是贡茶,自然是不一般了,闻着就有一股清香。”
老夫人听了玩笑道:“这府里没有人比你更识得的了。”
三太太连忙谦虚,“是在老夫人屋子里见得多了。”几个人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些话。
三太太这才提起薛亦双屋子里的事,“身边的人也太疏忽起来,既然是要烧字帖儿就应该将窗子关好才是,还要去管什么野猫,屋子里也不留旁人,让亦双一个人在屋子里,别说是亦双,就是我见了火星也要慌了神,多亏是头发,倒是能生的,若是别的有失可怎么得了。”府里人都说,薛亦双在屋里写东西,不巧被野猫窜进来这才写坏了字帖,所以才想起来让丫鬟端火盆来将没用的帖子都烧了,烧到半截又听见猫声,丫鬟们寻出去,结果屋子里伺候的人才少了,火烧将起来,也就没来得及扑灭。
老夫人道:“谁说不是。”
三太太道:“之前这只猫还冷不防吓过润哥一跳,却找也没找到,毕竟是四条腿的畜生,要捉它也不容易。”
话正说到这里。
又听香玉在外面道:“二太太来了。”
容华坐在一旁不免笑,三太太好不容易将话题从猫儿身上引到丫鬟身上,却没成想二太太倒来了。这下子可都是来聚齐了。
薛二太太进了屋,不像三太太一样不咸不淡地说话,而是一阵的热闹,“总算是有惊无险,我刚才又去给亦双送了些安神的香去,亦双已经睡着了。”说到这里刻意地去看一眼容华。
薛二太太也是少有这样暗示的眼神,二太太的目光向来都是围着老夫人转,容华在场的时候也是被忽略在一旁,今天怎么倒受了这种礼遇,容华静听着二太太的下文。
“要我说,这次的事,屋里的丫鬟谁也逃不了干系,不管是家生的还是倒卖死契的,不如叫了牙婆子进府都领了出去。”
不管是家生的还是倒卖死契的。话说起来是这样,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真正的意思刻意提醒她去想想这些丫鬟都是怎么进府的。要不然二太太也不会在说这句话之前看她一眼。
二太太的话锋果然是直指三太太。
平日里二太太、三太太还算是同仇敌忾,真正遇到了事却都不留余地互相指责,但求自己能脱了干系。
三太太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也慌忙开口,“二嫂说的对,既然出了这种事,该惩办的就要惩办,若是轻易饶了,难免养就轻佻的出来,将来说不定更要坏了大事。”
三太太说到这里,容华想起薛明霭屋里跳井的丫鬟来。
二太太果然眼梢一僵。
两个人推来推去,似是这件事都与她们无关。
老夫人似是看腻了这种戏码,淡淡地道:“该惩戒的自然要惩戒了,但是也要分出轻重来,不能让下面人看了以为我们家不近人情,弄得人人自危。”
二太太立即变脸笑着道:“我只是想家里年岁不小的丫鬟也有不少了,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一并算计着配人。特别是少爷、小姐跟前儿的。”
容华抬起头看老夫人,老夫人眼睛里光芒一闪。
二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瞧着二太太飞扬起来的眉角,微微下沉的嘴唇,似是胸有成竹有备而来。要打发年岁大的丫鬟出府?薛明霭的房里恐有两个吧?是要肃清薛明霭身边的人?
大家族里,不管是少爷、小姐成亲之前都要对屋子里的下人有一番安置,小姐不说了,不过是要将贴身丫鬟带走做陪房丫头,少爷房里的通房丫鬟就不同了。
二太太如果是这个打算,那薛明霭的亲事就是有了着落。也没听说二房又看中了哪个名媛,只能还是常宁伯四小姐,二太太还是不肯放弃这门亲事。
容华正想着,二太太已经将礼物拿出来,“今天在宁国公府里遇到了庄亲王妃,与王妃说了会儿话,又一起坐车回来,王妃知道老夫人喜欢精巧的物件,就让我带回来一件给老夫人,还说改日要来给老夫人请安呢。”
说着将东西拿了过去给老夫人看。
红色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印章。
老夫人将那印章拿起来看。
二太太笑道:“说是前几天圣上赏下来的籽料。”
容华眼睛一跳,圣上赏下来的籽料,用作做印章的?印章本来寓意就特别,更何况是圣上赏下来的。
三太太眼睛都落在印章上。
老夫人也将印章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
现在储位上呼声大的有两个皇子,其中一位就是庄亲王,庄亲王是个和气王爷,在朝中呼声也高,办过几次重要的差事,是圣上赏赐最多的皇子,只是庄亲王的生母地位却并不高又去世的早,所以皇贵妃所育的皇子就成就了另一派。
一面是庄亲王,一面是蔡家。
不管是勋贵、宗亲还是重臣很多都择了派别,尤其是最近圣上提了蔡氏为皇贵妃,可是对庄亲王也是十分眷顾。
两派各有各的思量,都觉得自己离圣上心里那个正确答案更近一些。
容华抬起头看老夫人。
薛家没有人比老夫人对这种事更有经验的了。之前圣上和宣王还不是这种情形。
二太太仔细看着老夫人的表情,庄亲王府和常宁伯府那是连着亲的,若是能娶了常宁伯四小姐,就等于和庄亲王拉上了关系。
老夫人将印章放回盒子里,笑道:“难为王妃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却不说别的话。
二太太脸上不免失望。
总不能不顾品行,一味的攀亲。容华又坐了一会儿,正想着时辰不早了要起身离开。
薛明睿正好回府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道:“你妹妹那边去看了没有?今天多亏了容华。”
容华低着头微微笑,抬起头时迎上薛明睿的目光,不自觉的脸红。
薛明睿和容华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直接去了薛夫人屋子里,薛夫人简单地说了薛亦双的事,等薛明睿看过薛亦双,薛夫人又让丫鬟将饭菜摆上来。
从薛夫人屋子里吃了饭回来。
容华和薛明睿回到房里,进套间换衣服。
她素白的手指忙碌着,嘴角却有些笑意。想及今天一天她经历的,到了晚上却还能露出些笑容来。她才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是不让须眉。
薛明睿道:“五妹妹是个心思重的,素日不爱与人说话。”
容华微微一笑,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这一点侯爷兄妹十分相像。”
他细长的眼睛一扬。
本是想要调笑他一句。
却没想到他嘴角弯起带着笑意,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道:“你是嫌弃我?”
她的脸“忽”地一下红了,以至于从套间里出来,春尧、锦秀都纷纷避开目光,薛明睿进了书房,容华这才看了春尧一眼,春尧抿嘴笑了。
春尧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给容华,“小厨房做了这个,原本是侯爷、少夫人一人一碗,想及少夫人已经在老夫人屋子里用过,还是不要吃太多凉物,我就让她们盛了一碗上来,剩下的倒便宜了我们。”
容华微微一笑。
春尧也抿嘴笑了。
大概是之前她的一席话起了作用,春尧不那么小心翼翼了,性情也放开了些。
容华本想等着薛明睿将公文处理完再一起去睡觉,可能是白天太累了,翻着书忍不住眼皮发沉,正昏昏欲睡,忽然感觉到腰上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还没来得及心慌抬起头对上薛明睿的眼睛。
冷不防地被抱起来,她的脸颊立即变得绯红,张开嘴叫了声,“侯爷……”没等她说后面的话,他已经抱着从小书房里出来,也不是没有抱过她,可是以前没有发觉她这么轻。
她将脸埋在他胸口,似是怕被人看到,却不知她刚打瞌睡,他就已经让屋子里的丫鬟铺好床,留下梳洗用的水退了下去。
还好屋子里没有旁人,容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这才舒了口气,薛明睿将她放在床上,她还没有说话,薛明睿已经道:“以后多吃点,这么轻。”
成亲这些时候她一直都是这样,之前他也没说,怎么今天忽然就提起来。
该不是将她嫌弃他的话还回来吧,大男人这样小气,“侯爷是嫌我轻了?那要重多少?”
薛明睿似是煞有其事,“比我心里的重量轻,轻很多。”
容华不由地扬起眉毛,“侯爷这是在拿妾身开玩笑。”
薛明睿这才抿起嘴唇笑了。他说的是实话,连他都不明白怎么忽然嫌她轻起来。
看着薛明睿换了衣衫不准备再去小书房,容华起来梳洗,“侯爷的公文都看完了?”刚才她进去的时候还看到厚厚的一摞。
“看完了。”
不是每天都很晚吗?难得今天这样早。
两个人梳洗完上了床,容华仍旧睡在里面,好让薛明睿在外面借着灯光看书,却没想薛明睿将灯吹了躺下来,又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容华本来一阵紧张,却看薛明睿似是没有别的意思,这才慢慢轻松下来。
其实她今天的确是累了,只想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容华想起老夫人给她对牌的事,“老夫人给了我府里的对牌,让我修葺烧损的院子。老夫人说院子的位置可能与亦双不合,以后就不让亦双去住了,干脆将院子改了,或是改成花房,或是植些花草盖个亭子,或是用做什么院子。”
薛明睿将手伸过来与她的手指交握在一起,“你准备改成什么?”
容华笑道:“我也不懂得弄什么大气的东西,倒是有些闲情,不如就在周围种些樱树,盖个凉亭,里面就放个棋盘,天气好的时候在里面坐坐,下下棋。”想着闭上了眼睛,樱花盛开的时候,沏上一杯茶,下下棋,舒展一下情怀,是多么好的事。
虽然是尽可能让别人觉得她只是个胸怀小情志的武穆侯夫人,可是从其中也能看出她的随情闲逸来。
下的那么一手的臭棋,却还惦念着要做个棋盘出来,薛明睿听着容华越发平稳的呼吸声,嘴角浮起一丝的笑意,慢慢地松开她的手起身,又仔细地掖好她身上的被子,这才点燃了灯,穿上鞋重新回到书房中。
……
不知道怎么的梦见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她站在大堤上看着下面湍急的水流过,又看周围的人匆匆忙忙地向前跑去,她看到薛老夫人、夫人、亦双、连菁华都被簇拥着走到前面去,她却怔怔地留在原地,终于想起了什么,看到了弘哥在人群中忙叫过来问,“看没看到你姐夫?”
弘哥道:“看到了,在后面护着大家先走呢。”
容华顿时急起来,大声地叫薛明睿的名字,越叫心里越慌张,这样一着急顿时就醒了,感觉到身边的温暖,知道薛明睿还没有走。
容华刚要动一动,就听薛明睿问,“怎么醒了?”
难不成她还能每天都赖床,“什么时辰了?”
薛明睿道:“该起来了。”
容华起身穿好衣服,又服侍薛明睿将内袍穿好,这才叫外面的锦秀进来。
容华见到锦秀就问,“外面下雨了吗?”
锦秀知道容华最近在意雨水,早晨起来就打开门来看,“昨晚下了些,现在已经停了,只是外面的天还阴着。”
最近总是会下雨,却又像是没有下透一样,天空也是不怎么放晴,天气却越发炎热了,屋子里的婆子都说可能会有更大的雨,她的心一直提着,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容华让丫鬟将早饭送上来,转头和薛明睿道:“昨晚忘了和侯爷说了,沈将军家三奶奶请我去府上做客呢,巧的是今天好像老夫人也请了客人过来。”
薛明睿抬起头,“你去和祖母说一声,应该不碍事的。”
容华点点头。
吃过饭,薛明睿穿好官服,临走之前转头看容华,“若是天气不好不要在外面,早些回来。”
容华应了又追送到门口,不知道怎么的她心里有一些放心不下。
容华回屋里稍作装扮就去给老夫人请安,刚进了院子,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就迎了上来,李妈妈平日里满带笑容的脸紧紧地绷着,上前给容华行了礼,“少夫人来了。”
容华道:“老夫人呢?”
李妈妈看看身边,与容华到西檐下说话,“老夫人有些不舒服,刚去叫了常给老夫人看脉的黄御医过来。”
昨天她走得时候老夫人还好好的,容华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妈妈压低了声音道:“昨晚二老爷回来,二太太打发人过来说小少爷呛了烟有些咳嗽,老夫人惦记着小少爷就过去看,小少爷倒是没什么事,吃了些药就睡下了,老夫人晚上却胸口疼起来,将平日里吃的药捣碎了服下也不管用,一早就去让人请了黄御医。”
这么说是二叔父回来之后的事了?先是老夫人去了大房屋子里,回来才发了旧症。
容华心里已经有数,低声问李妈妈,“老夫人醒了吗?我进去请个安。”
李妈妈道:“醒了,只是还没起来,少夫人进去吧!”
容华这才跟着李妈妈进了屋,又嘱咐锦秀在外面等。
屋子里的帷幕还没有拉开,老夫人穿着暗紫色福字花边衫靠在迎枕上,看到容华嘴边浮起一丝笑意,“总是你来的早。”
李妈妈搬来锦杌请容华坐了。
容华关切地问道:“老夫人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用手拍拍容华,“不用担心,都是老毛病了,等黄御医来开个方子,吃上几剂药也就好了。”
容华不免要端茶送水侍候。
老夫人喝了水,“听说昨天沈府送了帖子给你?”
容华点点头,“家里要来客,老夫人又病了,一会儿打发人过去与三奶奶说了,告个罪,改日回请三奶奶过来便是了。”
老夫人目光一动,“沈家在前朝是治水世家,这时候要去,一定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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