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钟庆春满脸泪水地偎进齐氏怀里,伸手抚上齐氏微凸的小腹,砰砰乱跳的心才总算回归原位似的。
虽然没有开口问,但齐氏从女儿的动作里也大致猜出了她梦的内容。
迎夏举着灯进来问:“太太,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兑些温水来给姑娘擦擦身子,中衣都汗湿了,当心着凉。”齐氏吩咐道。
外屋顿时亮起了灯,青芙回房取了贴身的衣物,进来伺候着钟庆春擦洗换上。
“本来是想跟娘亲近亲近,反倒扰得娘夜里睡不好了。”
“你就是把自个儿逼得太紧了。”齐氏心疼地看着女儿尖瘦的面庞,“娘不求过大富大贵的日子,只要全家都平平安安,有吃有穿就好。”
“嗯,娘,我知道。”钟庆春嘴上应诺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自己如今犹如逆水行舟,却不是想退就能退得下来的。
她面露歉意地重新躺下,听着枕边齐氏渐渐匀称绵长的呼吸,自己却盯着黑漆漆的帐顶,半分睡意都没有。
次日钟庆春起得很早,不等齐氏起身儿就先回房梳洗,先到刘氏房中请安,随后回到自己房中,等着家里的女眷和亲友过来添妆奁。
辰正时分,刘氏领着家里的女眷进来,后面还跟着许多钟庆春不认识的亲友,众人进来互相见礼,纷乱过后才纷纷落座。
几个能说会道的围在刘氏身边,恭喜的话如不要钱似的,把钟庆春夸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一般。
最后刘氏轻咳一声道:“今日是来给庆丫头添妆奁,我先来吧。”
红菱从后面捧出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对儿翠艳欲滴的翡翠镯子,上前放在桌上的雕花妆奁内。
接下来韦氏送了一支赤金嵌宝的凤头钗,刑氏送了个赤金的项圈并富贵锁,柳氏也拿出一对儿做工精细的白玉佩。
钟庆春自然是一一上前行礼致谢,青芙跟在后面将谢礼奉上。
自家的几个妹妹,送的都是些自己的针线活计,香囊、荷包之类。
接下来过来添妆奁的就都是本家的亲戚,刘氏一个个地介绍给钟庆春认识,“这是你姨表姑……这是你表舅母……”之类。
亲戚送的东西自然没有自家的贵重,但是也大多是钗佩之类,图个喜气热闹。
最后上前的一个妇人,虽然也是一身儿杭绸的衣裳,但是明显能看得出来是旧衣裳,洗得已经微微有些褪色,没有新料子那么鲜亮,袖口处也微又摩擦。
刘氏耷拉着眼皮道:“这个你也该叫表姑母。”
那妇人略有些拘谨地上前,从怀里掏出个旧帕子,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对赤金的丁香儿,明显是新炸过的鲜亮颜色。
屋里顿时就有压抑的嗤笑声响起,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明显的不屑。
那妇人脸上有些涨红,却还是上前将东西放入妆奁,对钟庆春轻声道:“恭喜大姑娘了!”
钟庆春也不怠慢,行礼道:“多谢表姑母添妆奁。”
青芙也随即递了一份儿回礼过去。
那妇人略有迟疑,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接,屋里角落处响起声嘲笑,“送的东西怕是都没有回礼贵吧!”
钟庆春闻言皱眉,从青芙手里接过东西,亲自递给那妇人道:“表姑母能来给我添妆奁,这是我做晚辈的福气,这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表姑母一定赏光收下。”
“……”那妇人嘴唇嗫嚅着,到底没说出什么,眼角微微泛起泪光,满是感激地看着钟庆春,从她手里接过了东西。
随后齐家老太太领着家中的媳妇女儿过来添妆奁,刘氏留下客套了几句,便领着众人回了瑾怀园。
齐家老太太这才露出笑意地坐到榻上,伸手拉着钟庆春的手道:“都许久没见面了,庆儿可想我这老婆子了?”
“自然是想外祖母的,只不过如今有孝在身,也不敢出去串门,更不敢请祖母过来。”钟庆春素来喜欢齐老太太,并非只是为了她对自己母女极好,也是因为她是个极少见的明白人,家里内外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下面几个媳妇也都是规规矩矩的人。
只可惜她命薄,这些年一直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似一般的老太太那样,终日以泪洗面或是如何,依旧活得十分硬朗。
“人活着就是规矩多,没了这些条条框框,人反倒也不会活着了。”齐老太太看着钟庆春,“你比你娘聪明,只是有些时候,人太聪明了反倒容易钻死胡同,凡事不要只一味看前面,有时候退一步也未必就是吃亏。”
“是,庆儿一定记得外祖母的话。”钟庆春认真地点点头。
“好了,年老了就是喜欢唠叨,今日是来给庆儿添妆奁的,不说这些个扫兴的话。”齐老太太说罢从丫头手里拿过一个紫金嵌宝的金锁,下面缀着金丝的穗子,上面是个扭丝带扣的赤金项圈,“长命百岁,富贵年年。”
“谢外祖母。”钟庆春笑着接过东西,放在手边的妆奁内。
剩下的舅母和姨母也都上前来送了东西,几个表姐妹也都给了荷包,众人围坐一处说笑。
后宅在给钟庆春添妆奁,前院儿也没闲着,九十六抬嫁妆,都扎着大红的绸缎摆在门口,引得许多路人围观。
钟宏天也穿着簇新的衣裳、鞋帽,脖子上一个赤金的项圈,上面挂着一大串儿嫁妆箱子的钥匙,要跟着过去押嫁妆,他头一回接这样的差事,喜欢得什么似的,恨不能赶紧出发。
韦氏不能跟去,只得对儿子再三叮嘱,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到了公府比不得在自家,一定要照着教给他的来做,不能随便地耍性子。
钟宏天这会儿哪里听得进去,满肚子的兴奋劲儿,都憋着等着去开箱子呢!
韦氏没法子,只得好好嘱咐了跟着的喜娘并乳母,一定要好生跟着劝着,到时候人多东西多,万万不能磕了碰了,更不能做出什么失了体面的事儿,不然回来唯她们是问,见两个人都连连应诺,这才稍稍放心。
摆嫁妆是嫁女儿的大事,显示的是娘家的财力和实力,钟家的家丁都穿戴一新,站在嫁妆两边,虽说因在热孝中没有锣鼓吹打,但是钟家各处的亲戚还是请来了许多人,毕竟这是给自家撑体面的事儿。
礼官扬声道:“吉时到,起——”
家丁抬起嫁妆,后面的人各自上马上车,簇拥着嫁妆担子,绕了半个城才朝邵府而去。
中午的时候,刘氏在前面招待了女眷们吃饭,钟庆春在自家屋里招待了齐家的众人,下午等送嫁妆的人都回来,大家才都各自散了家去,黄氏母女也都一起跟着回去,虽说齐乐婷有些不大情愿,但是大婚的日子却也不是她能够跟着凑热闹的,齐老太太一瞪眼,她顿时就没了底气,缩到黄氏的身后,然后探头出来对钟庆春道:“请姐姐嫁过去了以后,有空记得找我去玩儿。”
黄氏抢在齐老太太前面嗔道:“多大的姑娘了,就知道玩儿,这次回去给你请个嬷嬷,老老实实在家学规矩。”
钟庆春见状笑道:“得空了一定接你过去玩儿。”
等前后院把人都送走之后,都已经过了午睡的时辰,钟庆春昨晚虽然没有睡好,这会儿却也是没有困意,只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姑娘,夏嬷嬷来了。”五儿进来道。
钟庆春闻言忙起来,拢了拢头发和衣裳道:“快请进来。”
起身儿迎到门口道:“嬷嬷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规矩已经都学得差不多,这两日钟庆春已经不用再去夏嬷嬷院中,夏嬷嬷还住在钟府是因为大婚当日要陪着钟庆春走一遭,没想到今日却不请自来。
夏嬷嬷进屋先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抬手抿了抿鬓角的头发,一时间却没开口说话。
钟庆春察言观色,忙抬手挥退了屋里的丫头,这才道:“嬷嬷,您教导我这么久,咱们虽说算不得推心置腹,却也算是熟识,您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
“是,姑娘对老奴一直很好。”夏嬷嬷露出个笑容,“公府不比别处,邵大公子今后是要做世子爷的,姑娘嫁过去,日后贵为世子正妻,规矩也比一般人家多出不少,太后让老奴今后就跟着姑娘,不用再回宫去了。”
钟庆春闻言心下一震,抬眼看着夏嬷嬷,见她神色不动,眼神儿更是十分温和,好似平时与钟庆春说家常一般。
“嬷嬷若真能留在我身边,那可是我天大的造化。”钟庆春勾起唇角,伸手拉住夏嬷嬷的手,“只不过您是太后身边的人,我就是心里千万个想讨,却也知道自己身份不够,哪里敢开这个口,如今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姑娘明白娘娘的苦心就好。”夏嬷嬷依旧风淡云清地说。
送走了夏嬷嬷,钟庆春这才慢慢沉下脸来,太后这是明着往自己身边放人,可自己却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但是转念再想,太后的目的是扶持邵世彦,自己只要与太后立场一致,那这就是自己最大的助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