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失态只是一瞬间,只一瞬,他眼中的狂喜便渐渐被失望代替,他深深的看了九月几眼,暗自叹了口气,便恢复了之前的淡然笑意。
这时,老妇人也担心的走到了老者身边,笑着回答了老者之前的问题:“这两位是庙里的香客,之前曾在屋里住过,今天来进香便来看看。”
“打扰了。”游春在不动声色间已把老者打量了一番,虽然他不知道老者为什么看到九月会有那样的表情,可他看得出,此人非富即贵,一个人的衣着打扮可以换,可一个人久居上位养成的那种贵气和威仪却是掩饰不住的。
“原来是有缘人。”老者笑眯眯的走到他们前面,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抬了抬右手示意两人坐下,手中的玉球再次转了起来,“请。”
游春和九月再次客气的行礼,落了坐。
“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游春有些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落云山买山落脚,便主动提起了话题。
“老朽姓郭。”老者笑着点点头,他的目光再一次扫向九月,带着一份探究开口问道,“姑娘以前曾在这儿住过?”
“是。”九月也不隐瞒,“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月中时才回了本家。”
“原来如此。”郭老有些恍然,笑容里多了一丝歉意,“老朽来自京都,云游至此,见此处山青水秀,就想盘桓几日,两位以后若是有意,只管回到此屋居住,也算是老朽占了屋子的歉意。”
“您别这样说,这屋子原也不是我们的,是庙里的,住持心善,收留我们十五年,我们已经很知足了。”九月连连摆手,见两位老人都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便放心了不上,话锋一转说起了外婆的坟,毕竟现在落云山是人家的地盘了,她总得打个招呼才是,“只是,还有件事儿还请两位老人家通融一二才是。”
“你说。”郭老浅笑着抬了抬手,目光柔柔的看着九月。
“之前曾听住持说,您买下了落云山,我本该早些来拜访两位才是,只是家里琐事缠身,拖至今日才冒然上门,还请两位多多见谅。”九月很客气的表达了歉意,才说起外婆的事,“我在这儿的十五年,一直与我外婆相依为命,岂料,外婆却于月初离我而去,得住持相助,我便把外婆葬在了此山中,若是可以,您能否把那一块儿地卖与我?外婆苦了一辈子,如今已入土为安,我不想再让她被折腾了。”
“姑娘,你只管放心,此事之前住持已经与我家老爷说了,我家老爷原本就没想动山中任何地方,自然也不会让你迁走坟墓。”老妇人听罢,率先笑了起来。
郭老捋了捋自己的白须,笑意盎然的点了点头,肯定了老妇人的话。
“如此,多谢郭老。”九月大喜,起身便行了个大礼,按着她前世的习惯,她尊称这老者为郭老。
“不必如此。”郭老虚扶了一把。
九月才又重新坐好,不知为什么,她对面前这样老者总有种隐约的亲近感。
几人坐着闲聊了几句,老妇人见郭老兴致好,干脆挽留游春和九月一起留下用午饭,转身去厨房准备。
“我帮您。”九月一听,便主动站了起来,老者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拦她,她便冲游春笑了笑,跟在老妇人身后进屋。
“我一个人就行的,你去外面歇着吧。”老妇人笑盈盈的看着她。
“留下叨唠您的茶水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会儿又叨唠了一顿饭,您要是不让我动手,我哪能心安?”九月摇头,一边打量着完全变了样的厨房,当然,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只是屋里的摆设却完全换了新的,瞧那质地,可都是上好的木料,越发显示出主人家的身份非同寻常。
“好好好,那我不拦着你了。”老妇人笑了起来,坐到最中间的方桌边,拿过了一篮子菜,招呼九月一起择菜,一边很不经意的问道,“九月姑娘,今年多大了?”
“老夫人叫我九月就好了。”九月拿起了菜,“十五了,九月九刚及笄。”
“没想到这山里还有九月这样俊的丫头,不知你长得随你爹多些还是像你娘?”老妇人没有避讳的打量着九月。
“我没见过我娘。”九月哑然失笑,她还真不知道她像爹还是像娘,与祈丰年见面也不过几次,如今想起来面貌都有些模糊,哪知道像不像他,“不过,听我外婆说我比较像我娘,而我娘又像她。”
“这么说,你和你外婆长得很像了?”老妇人择菜的手停了停。
九月没有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你外婆……贵姓?”老妇人目光微闪,又问道。
“周。”
“哦。”老妇人恢复了正常,接着问道,“你之前说只和你外婆两个住在这儿,那你的其他家人呢?”
“我娘还没生下我就过世了,我在棺中降生,被家人忌讳,是外婆救了我来到这儿避居。”九月坦然回答。
“原来你就是那个棺生女?”谁知,老妇人竟惊呼出声,目光复杂的看着九月。
九月看到她的反应,心里不由苦笑,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静静的看着老妇人说道:“老夫人,抱歉,我并无隐瞒两位的意思。”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老妇人见她如此,知道自己的反应让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们这一路过来,总少不了要问问当地的人情世故和各种风趣故事,在定宁县的时候,我们便听说了棺生女的传说,没想到,今天竟见到你了,故而惊讶,你别介意。”
定宁县里?九月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有名了,传那么远……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老妇人叹了口气,看着九月的目光多了丝怜悯。
“还好啦,虽然过得清贫,不过很踏实。”想起那段日子,九月笑得温暖。
老妇人也是有心,闲聊间已然引导着九月把话题围绕在了她外婆身上,九月也乐意和人说这些年外婆的种种好,两人倒像对知己聊得兴起。
直到饭菜做好,两人才打住了话题,把饭菜端了出去。
外面,郭老与游春显然也颇投缘,眉宇间都带着舒畅。
吃过了饭,九月和游春也不好久待,便谢过了二老招待告辞回去。
“主子。”看着两人下山,老妇人站在郭老身边轻声叹气,“她……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
“都问到什么了?”郭老眉宇间浮现一股忧郁,定定的看着山下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幽幽的问道。
“您还记得之前在定宁县听说的一件事吗?十五年前有位妇人死于饥荒,死时身怀六甲,入棺一夜,诞下一女,被众人畏惧,后,此女婴被其外婆抱走避世隐居山中。”老妇人看了看他的侧脸,才微垂了眸回道,“她就是那个女婴,方才问了她许多事,她说的都是外婆的种种好,并不曾提到半句她外祖的事,甚至连她的家人,都不曾有一句。”
“……”郭老静静的坐着,手中的玉球也一直静止着,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老妇人的话,就这样坐着。
“主子,要不……去看看那座坟吧?或许碑上总会写着名字的。”老妇人在边上等了一会儿,见他如此,脸上流露些许担心,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提议道。
“你去吧。”郭老听到“坟”这个字,整个人一颤,缓缓的闭上眼睛略抬了抬手。
老妇人领命而去,她也没有看见,郭老脸上缓缓淌落两行浊泪,口中逸出一个名字:“钗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