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小厮都跟着闺女们去了马场,张发财不欲让秀才女婿去挑担买菜干粗活,觉得太有损形象,正自告奋勇的要自己去,却被赵成材拦了下来。
章清亭也不同意,“哪有晚辈不干活,反倒让长辈做的道理?爹您就在家坐镇,把这卤料先烧一大锅水熬上!等咱们回来,就好下锅了。相公你去换身短衣裳,穿成这样可没法去,旁人看着也不象话!”
“那要不女婿穿我的衣裳去吧?省得你又上楼下楼的费事儿!”
张发财正要脱下给旧棉衣给赵成材换上,却见赵成栋挑个担子嘿哧嘿哧的上门了。一头绑着一笼七八只鸡,另有一篮子鸡蛋,另一头吊着个筐,下面装的是萝卜白菜等冬令蔬菜,上面是一大盘新鲜出炉的热豆腐。
“是娘让送来的,若不够了再去家拿。知道今儿要去买东西,让我也来帮忙!”
这个赵王氏,还不算老糊涂,做的这事还挺让人满意。她也知道现在有了马场,家里人手不够,于是一早就把小儿子叫了起来,这该勤快的时候也不能太偷懒了。
这才就不用争谁挑的问题了,两个弟弟刚刚好。赵成材衣裳也不用换,再加上张罗氏,五人一起出了门。
菜市里生意好到爆!东西都象不要钱似的,哪怕再穷的人家,只要有一点余力,也要割一刀肉回去好生过个年。
从前来这菜市,人家给的便宜些都是看着章清亭的面子,可这回来,却是冲着赵成材的更多。一路都有人热情招呼着,“赵老师来了!家里年办得好么?您瞧还要点什么?给您当然得算最好最便宜的!”
章清亭斜睨了秀才一眼,嘴角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各家优惠。这做个书院夫子的娘子,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嘛!
很快,那扁担上的大筐就装满了,沉甸甸的压出了弯弯的弧。多亏张罗氏还挽了一只大篮子出来,可也很快又装不下了。
过年到十五都不开市,家里马场里那么多口子要吃要喝,不怕买多,只怕买少了,最后几乎人人都肩挑手提了不少东西。
等终于觉得差不多了,章清亭回了家就将相公一推,自己去隔壁方家帮赵玉兰的忙。赵成材会意,跟着弟弟一起,收拾了不少给家里的东西出来。
让赵成材出面去分,总比张家人出面要好得多,况且他们都不在跟前,赵成栋也才好跟大哥商量着拿些什么。
赵玉兰那儿也是一片忙碌景象,她没料错,这年关将近,来买糕点的人也特别多。小青小玉两个丫头全在那儿帮忙了,还做不过来。在大嫂的指点下,赵玉兰自己也学着理事,弄了本小册子,把各项收支,以及谁来她这儿帮忙都一一记下,也打算大年夜里给帮忙的人发笔工钱。
等赵成栋走了,这边一家子才收拾剩下的食材。该卤的卤,该炖的炖,天寒地冻的,东西收掇出来也不怕坏,往廊下绳子上一挂便是。
二十六日这一天就轮到赵成材小两口去马场了。
赵成材回来这些天一直没空来马场好生呆着,趁着今儿闲一些,帮着一起干完了活,就找了晏博文另聊天去,说说京城的事情,解解他的乡愁。
章清亭特意把小厮福庆叫了来,打听马场最近可有异动。
“还真有呢!”福庆早就憋着一肚子话了,就等主母来了跟她说,“就前几日,马场忽然来了两个过路的,说要讨口水喝。那天正好该着我在前头当班,便给了他们热水。可他们却又跟我打听起阿礼哥的事情,因上回您嘱咐过,我就装作啥也不知道。问他二人是哪里的,他们也不肯说,总之听地口音不是本地的。他们见问不出什么,便走了。这几日我留神看了,没再过来。”
那应该是那晏博斋派来的人吧?不过自己的亲弟弟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难道他还不能放过吗?
见章清亭眉尖微蹙,福庆想了想,犹豫着又提起一事,“老板娘,还有桩事,我想着应该跟您说说的。”
“那就讲呀!”
“阿礼哥……他好象想家了!”福庆的眼神黯沉下去,颇有几分同情之意,“这些时他一直没睡好,晚上时常说梦话,喊娘来着!有一天夜里,我还瞧见他好象偷偷哭了……”
章清亭心中暗叹,却瞧着福庆的神色,想起一事,“福庆,你想家了么?”
福庆愣了一下,立即摇头,“大爷和老板娘都待我这么好,我怎么会想家?才不想呢!”
章清亭宽容的一笑,“就想家了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怕的!这大过年的,若说不想,那才是谎话呢!你也别拘着,跟我说说,你们几个原本家在哪儿,还记得家中可有些什么人么?”
……
当日,章清亭临时决定了一件事,家里的这几个小厮,包括俩丫头,都允他们给家里捎封信报个平安。再从每人年下分发的工钱里匀出一吊钱来送去,章清亭另赠每家一份年货。若是等着日后家里不忙的时候,也允他们轮流回家去探望一番。
走之前,把这事一宣布,几个小厮全都哭了,跪下来给章清亭磕头道谢。都是穷得实在没法子才被卖儿鬻女的出来做了奴才,可但凡只要还记得自己的家,哪有人能不思念自己的亲人?能遇到这样通情达理的主母,让他们能跟家里人走动走动,便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回去的路上,赵成材好生感慨,着实把章清亭夸奖了一番。章清亭却偷笑,“我哪有这么好心,分明就是想收买人心!”
赵成材却从她那掩饰的眼角察觉到一丝泪光,心中暗赞,这个娘子的善良总是隐藏在心底深处,嘴皮子上是半点不肯饶人的,不禁柔声道,“就是收买,也难得你有这份心肠!”
回到家,赶着年前就把这事给办了。一家子都不住点头,觉得很是应当。
直到晚间,章清亭才跟赵成材说起晏博文的事情,“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呢?原本还想着让他跟着牛姨妈上京城走走,可眼下看来,却是一动不如一静的好。”
赵成材点头,“动辄招忌啊!若是没什么,尽可以派人来大大方方的看望这个弟弟,有什么不得了的?偏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嗳,你说,他哥不会真这么缺德,还要陷害自个儿弟弟吗?”
“但愿不会!不过我已经嘱咐福庆了,以后不管阿礼走到哪儿,一定要身边有人跟着,还有咱们马场,也得提高警惕着才好。现在过年,马场人本就少,虽有黑虎和那几条小狗看着,到底人性狡诈,万一出点子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还有那薛的,年前才撞上,可别又寻咱们的不自在!”
赵成材沉吟片刻,“现在既然咱们都轮着假,不如让保柱和吉祥都去马场里住着吧!除了三十那日,咱们不好过去,其余时候可万万不可偷懒!”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天见家里事多,才把他俩带了回来。明儿起就让他们在那边住下,请爹娘去方家住着,给那俩丫头壮胆。”
这边小两口语毕歇下,在遥远的京城承平,却有人深夜还未能安枕。
晏府。外书房。
黑鸦鸦的飞檐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如不堪重负的鸟儿被缚住了翅膀,无助的望着天。檐下一点孤灯映着窗棂上那黑色的背影,说不出诡异,纵是屋内那硕大的四面吞云兽形熏笼映得满室生春,却也只能覆盖一方小小天地,却解不脱这铺天盖地的苍茫寒意。
邱胜在晏府里已经当了三年的管家,虽然时日并不算长,但上上下下却未有敢不服的。因为谁都知道,他现在可是晏府大公子手下的第一红人。而这晏府,迟早都是大公子的。
自从当年老爷夫人唯一的嫡子晏博文犯了事,所有的下人们就都认清了这个事实。就是有些一时还存着其他心思,也在老爷卧病在床,夫人困居内宅的这几年,渐渐都消停了下来。太师府的天,怕是变不过来了。
此时已然深夜,邱管家放着好好的热炕不去钻,却候在这里,到底是有什么要事呢?
邱胜静静的看着熏笼里红红的炭火,不妨竟出了神。真是好炭啊!上贡的银霜炭,烧起来无任何异味,更连一丝烟气也不冒。这是皇上体恤病重的恩师,特赐给太师府的。当然便可以用在太师的外书房,即使太师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里来过了,可谁又能说些什么?
在这张赵成材夫妻曾会过一面的脸上,忽地露出一抹冷笑,生病的老虎,实在比只大猫还不如!
“收到消息了?”厚重的门帘一挑,晏博斋裹着厚厚的貂裘,带着一身清冷的寒气走了进来。
“是!”邱胜先应了一声,才勉强用被火晃得有些发晕的眼神对上主子的焦距。
晏博斋自在厅中坐下,一个眼神,近侍的小厮们便悄无声息的全部退了出去。
邱胜这才开始说话,“才回来的鸽子,都查清楚了。他果然藏身在那对赵姓夫妻府中,现在他们家的小马场里做了个管事,还改了个名儿,叫做阿礼。下人们不敢惊动,只在那左近找了个地方落脚,等您的示下。”他顿了一下,方道,“恕小的多嘴,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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