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伸向空中。
那只手很稳,拇指有力,四指修长,适合握剑。
但此时这只手什么都没有握,只是遥遥指向破空而至的那柄大剑。
数缕极淡的气息,从指间释出。
那柄大剑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开始颤抖起来,然后上下左右不停地摆荡,幅度越来越大,如同被绳索缚住的人,在不停地挣扎。
二师兄沉默看着那柄大剑,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
那柄大剑则变得越来越不平静,原野间观战的人们,甚至隐隐从那把剑剑身的摆荡挣扎里,感受到了恐惧的情绪。
大剑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剑体渐渐出现裂痕,然后重新裂开!
只听得嗤嗤数声,数道剑影在数十丈高的空中显露出身影,然后化作数道剑虹,依循着极圆融的轨迹,先后飞向二师兄的身体。
剑速虽快,剑锋虽厉,却全无杀意。
一道飞剑飞至二师兄身前时,忽然减速,最终悬停在他的身前,剑身微微颤抖,就像是很听话的乖孩子,做错事后等着被惩罚的模样。
二师兄伸手握住剑柄,把这道飞剑摘了下来,把它插进身前的土地。
摘这个字非常准确,因为他不是在夺,也不是在抢,更不是偷,他只是很随意地伸手一握,便把那道飞剑从空中摘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普通,很自然,就像是在树梢枝头摘下一颗果子。
第二道飞剑这时候到了。
二师兄伸手把它也摘了下来,插进身前的土地。
第三道飞剑。
第四道。
第五道。
……
……
二师兄站在青峡外。
他身旁的原野间,插着一柄阔大的铁剑。
在铁剑的旁边,插着五把剑。
看着就像是剑做成的篱笆。
那五把剑曾经是一柄大剑,来自南晋剑阁,由剑圣柳白打造而成,学的是夫子的风采,效的是前贤气度,威力自然不凡。
但遇到二师兄后,这柄大剑只能重新裂开,然后乖巧老实地被摘下。
然后做成了一堵篱笆。
……
……
那几名剑阁弟子,看着远处青峡处的画面,极度震惊以至于有些惘然无措,稍后他们才发现本命剑脱离了控制,识海重创,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西陵神殿联军营中,亦是一片死寂。
尤其是那些境界高深的大人物,脸色更是难看,只有他们才知道,二师兄摘剑为篱这看似轻描淡写的简单手段,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柄剑阁的大剑被强行重新分开,已经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更令他们感到震惊的,反而是后面,二师兄取了那五柄剑的画面。
修行讲究的是操控,修行者对本命物的操控,始于天赋本心,而且每个修行者在他的修行生涯里,都会用最多的时间与精力来强化自已与本命物之间的联系,所以这种操控,是修行世界里最坚固的一种关系。
就算是境界层次相差有若天壤之别,高阶的修行者,也很难断绝低阶修行者与本命物之间的联系,即便某些真正强大的大修行者,能够用强力的手段做到这一点,但也没有听说过谁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把对方的本命物变为己有。
二师兄先前伸手相召,大剑分裂,五道飞剑奉命而去,臣服而落,明显不是被他击毁,而是被他收服……他是怎么做到的?
神辇里,叶红鱼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美丽的脸颊上出现两团不自然的红晕,眼眸深处的星辉愈发明亮,显得又兴奋又警惕。
“世上居然有人能看穿天地元气流转最细微的变化!原来在我和宁缺之前,这个世上早有已经有了天赋战心的人物!”
面对南晋剑阁强大的一剑,二师兄没有选择出剑。
他选择出手。
他出了一只手。
一只手就足够了。
然而,青峡处的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
南晋剑阁那柄大剑是六剑合一。
此时有五柄剑插在二师兄身前的土地里,还有一柄剑不见踪影。
柳亦青盘膝坐在原野间,一声清啸。
血水渗出蒙着他眼睛的白布,念力疾出。
一道极缥渺的剑影,出现在青天之上,然后瞬间消失无踪,下一刻出现时,已经穿过了二师兄的位置,来到了青峡前的金属篷前!
剑阁方面,根本没有奢望,靠这一柄大剑,便能击败二师兄。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便是要用这柄剑隐藏最后的那道剑影。
柳亦青双眼被宁缺砍瞎之后,剑心反而变得极为纯凝沉稳,不能视物让他对天地元气的感知变得极为敏锐,如今他的剑诡异如魅。
那道诡魅的剑影,刺的是北宫未央!
先前神殿骑兵的冲锋,已经证明,弹琴者北宫未央是这场战役的关键人物,柳亦青的目标一直是他以及他膝上的那张琴!
感知到成功就在眼前,本命剑仿佛已经将要触到那些紧绷的琴弦,柳亦青难以自抑地兴奋起来,啸声愈锐。
他的眼睛是在书院侧门被宁缺所伤,但他并不恨书院,因为那是公平较量,他只是很想战胜书院,哪怕只有一次,不管是什么人。
下一刻,柳亦青啸声骤止。
他脸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因为他感觉到,自已的本命剑触到了很多弦般的丝。
但那不是琴弦。
因为那些丝线的数量太多。
多的就像是一张网。
一张等着自已投去的罗网。
……
……
北宫未央的精神一直在琴弦之上。他没有理会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因为二师兄始终像座青山般站在那处,那么他认为自已肯定是安全的。
所以当柳亦青诡魅难言的剑影,自青天陡然而逝,闪现于金属蓬内,出现在他身前,眼看着便要刺进自已胸腹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正如天谕大神官所说,他和西门不惑以音律修道,就算修到知命境,依然不会打架,所以面对这道飞剑,他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北宫未央在这一刻以为自已真的要死了。
下一刻他想起来,身边还有很多人,于是他知道自已应该死不了。
他确实没有死。
七师姐木柚手腕微提,指间拈着的绣花针,在绣布上穿过。
绣花针上的红线,一直垂落在地面上,系着所有人的脚踝与那些金属杆,随着她的动作,那些看着乱七八糟的红线,也动了起来。
红线一动,篷内便有无数道细微如絮,坚韧如金的气息生出。
那柄诡魅的剑影,被无数道气息裹缚,顿时变作投入蛛网的昆虫,又像是陷入泥沼的野兽,再如何挣扎,也无法前进一寸。
远处盘膝坐在田野间的柳亦青,因为本命剑相联的关系,比谁都清楚自已此时所面临的局面,他毫不犹豫地试图把本命剑召回。
诡魅的剑影,因为陡然静止,终于显现出了本体,那是一道很黯淡细秀的飞剑,便准备悄然无声退走。
四师兄正低头在沙盘上画着些什么。
感觉到那柄飞剑意图离开,他抬起头来,手指一弹,一张微黄的符纸翩然飞起,落在剑身上一翻,便裹了起来。
柳亦青的诡剑锋利无比,此时在他的念力操控下强行后退,只听得嗤的一声,微黄符纸上出现一道裂口,符意还没有来得及尽释。
但二者相持,总有个暂时静止的时间段。
便在这时,一个铁夹从旁边的空中伸过来。
铁夹开合,夹住那道飞剑,搁到熊熊燃烧的火炉上。
幽蓝的高温火焰瞬间把剑身上裹着的符纸烧化。
一把沉重的铁锤高高抡起,然后重重砸下。
砰的一声脆响。
那道黯淡细秀却坚韧无比的诡剑,被砸的跳了起来,就像是吃痛不住一般。
这是六师兄在打铁。
这是六师兄在炼剑。
这是他重复了一辈子的动作。
哪怕是世间最刻苦的剑师,也不可能比他的动作更纯熟更自然。
所以那把诡剑,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
便被砸成了废铁。
……
……
噗的一声。
柳亦青脸色苍白,胸襟前全部是吐出的血水。
他的身体摇摇欲晃,险些摔倒。
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已的诡剑,能够瞒过二师兄的眼睛。
那是因为这些书院弟子,根本不在乎自已的诡剑。
……
……
“你这道诡剑不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晋入知命境,你也很不错,但真正不错的,还是先前那柄大剑。”
二师兄说道:“柳白的想法很好,老师的人间之剑,只需要撷其剑意一缕,便能横扫人间,遗憾的是,你们这些人的修为境界稍弱了些,如果是六个知命境的剑师,我要应付起来会困难很多。”
柳亦青在同门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擦掉唇上的鲜血,听着声音的方向,诚挚地行礼说道:“多谢二先生指点。”
“回去告诉柳白,既然最终总是要出手的,那不如现在便出手,何必让你们这些人来送死,趁我现在正在巅峰状态,也好战个痛快。”
二师兄望着南方某处,面无表情说道。
……
……
南方西陵神殿联军营中。
那辆安静的马车还是很安静。
半晌后,车厢里传来一道有些寂寥的声音。
“愈战愈强,这才是君陌,既然要战个痛快,自然要先等你战出兴致,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你我之间这一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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