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跃然走进大厅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原本人声嘈杂的宴席上鸦雀无闻。身穿灰色锦袍的雾山君进得门来,淡淡看了眼供桌上香烟缭绕中的落霜剑,脸色淡漠。陪在他身侧的林老大顿时吓了一身冷汗,更要命的是,青仙站在正位前不动,劝她坐次席实在无礼,让雾山君屈尊青仙之下更是断断不能。林老大汗如雨下,正不知如何是好,跟随雾山君前来的随侍中,由四个人抬着一把乌木大椅放在悠悠下首的位置。
所有人都十分惊诧,甚至有轻轻吸气的声音。
青仙和雾山君之间,有猜不透的隐秘,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也有人说是反目的夫妻,不过武林新主程跃然居然当众屈居青仙位次之下,倒实在让人惊诧迷惑。
程跃然云淡风轻地端坐在悠悠下首,看了眼神情各异的人们,挑了下眉梢,淡然说:“授旗。”
悠悠垂着眼不看他,站在主位前像在沉思,又像在认错的孩子。映非脸色古怪地双手托了一个托盘过来,盘中是玄铁为柄的一面小旗,他把木盘高举到悠悠面前,朗声说:“请夫人授旗。”
下面所有人瞠目结舌,就连林家三位主人都张大嘴巴,懵住了。
悠悠愣愣看着盘中那旗面上写着的“青雾”二字,程跃然怎么会在令旗上绣这么两个字?难道他早就知道江湖上胡乱传她叫“青仙”?
“请夫人授旗。”映非又跨前半步,背对着众人向悠悠使眼色。
悠悠皱眉,无奈地拿起托盘中的令旗,总不能当着所有江湖英雄的面吵闹起来吧。她一拿旗,一厅人都呼啦啦地跪下了,悠悠愁眉苦脸,拿着旗不知该说什么。
一边闲坐的程跃然抿了下嘴,声音不高,却有着无比的威严,“麟仙堂林堂主听令,从今往后由你掌管雾山四川圣旗,望你尽忠职守,共襄大业。”
林老大十分感动,双手高举膝行到悠悠面前,胡子都抖成一片,看起来就要哭了的样子。悠悠吓得赶紧把旗放到他的手上,林老大高捧着令旗给悠悠叩了下头。
“走吧。”程跃然站起身,看似自然地拉住悠悠的手,食指和中指精准地卡住她的脉门,悠悠又气又恨,又不能在简直把他当神来拜的众人面前与他大闹,沉着脸无奈地被他拉着出了林家,登上了雾山君气派的坐辇。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地涌出来相送,乱糟糟的告别声中,以悠悠的耳力十分清楚地听见有人低语:“看见没,雾山君的确怕老婆,青仙的武功一定在他之上。”
有知情人不同意,“好像他们做竹海少主的时候,雾山君就怕她,当时还有传言说程少主惧内。”
“那时候青仙还没得竺大师的百年功力呢,雾山君又是出了名的武学奇才,不可能那时候就打不过青仙吧?”
“据说青仙是薛天工的女儿,一定也是旷世奇才,比雾山君悟性高也说不定。”
“唉——”有人叹气,“雾山圣女的日子不好过啊。”
“雾山君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众人怜悯的唏嘘声中,程跃然的眼角抽了抽,低头看着悠悠冷冷的小脸,低声说:“我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松手。”悠悠挣了挣,反而被他握得更紧。
“昨天……”程跃然皱眉,“我是在为她疗伤。”
悠悠愣了下,随即又冷了眉眼。“你几次三番向我表明,我已经明白了。”
“哦?”程跃然一横眉,“明白什么了?”
“你喜欢的是她。”
雾山君就这么被噎住了,缓了一会儿,他哑着嗓子问:“我何时‘几次三番’的表明过这个意思?”
悠悠想起当初在竹海他执意和夏依馨离开,昨天他也百般任由夏依馨向她施压,他何须再问。
程跃然咳了一声,“当初李佑迦的爪牙布满整个竹海,就连云瞬师姐单独见师父也非易事,夏依馨是唯一一个能陪在师父身边的人,李佑迦不想和师父正面决裂,不能直接杀她便多方暗害。为了能让我见师父最后一面,依馨她……险些丧命,若非我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她早就内伤沉重而死。所以当初在竹海,我不能让她留下,落在李佑迦的手里,她绝无生路。”
他顿了下,“昨天,我正在给她疗伤,不能远离。”
悠悠想起他答应夏依馨的条件,恨恨地问:“你今日怎么违背对她的诺言前来寻我?”
程跃然眯了眯眼,“我没来找你,我是来授旗的。”
悠悠垂了头,他还和以前一样狡猾,不由轻哼了一声。“为什么当初不和我说明白,不来……不来……”找她,这话如今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悠悠,和当初不肯把裴师兄的下落告诉云瞬师姐一样,我不能冒那个险。我宁可当初你恨我,也不愿现在真相大白后你怨我,或者……你自责。”他深深地看着她,以她的个性,如何能骗过心思缜密的李佑迦?
悠悠颤了颤,抬眼看着他的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了他的面目,“可是,我还是自责啊……我还是……”刺伤了他,不相信他。
他抱她入怀,打断她的话,“你武功天下第一,我甘拜下风。”
悠悠僵直了脊背,这怀抱——原来她是这般渴望!
“为什么你不来竹海找我?为什么你要答应夏依馨那样的条件?”最初的感动过去,她还是耿耿于怀。
“以后只要你不离开我身边,我又何须去‘找你’。至于不赶她离开……”雾山君低低一笑,即使沉浸在各种情绪里,悠悠还是感到一阵发冷,“可以让她自己离开么。”他正了下脸色,“不过,青仙‘姑娘’,她到底有恩于我,我对她……”
“不许你娶她做小!”她一把推开他,恨声拒绝。
程跃然含笑看着她,一脸无奈,“娶了‘武林第一人’,日子难过呀。”
“你难过?你在雾山逍遥得很。”悠悠拍扶手,“停下,停下,我不要回雾山,雾山有圣女的。”所有人都没有停住脚步,各自看脚下的路。
雾山君抿紧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抱怨说:“许你刺我一个对穿窟窿,就不许我委屈一下么?”
扑哧,离他们最近的映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雾山君森冷的眼光立刻扫过去,映非脸色死白,出口的却是惨声求助:“青仙救命……”
一年以后,雾山圣女离开雾山,云游四海,终于在云南定居,嫁于云南世家公子后,退隐江湖。
时值“武林第一”的青仙身怀六甲,天天情绪起伏诡异,雾山上下愁云惨雾,大有鸡飞狗跳之势。
在妻子哭诉当初心碎经历一千零一遍后,雾山君还要第一千零二遍忏悔,还必须表现出诚挚之情。青仙大人又想起当初落魄到农家时的见闻,根据“幸福女人”定义,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雾山君说:“既然是你个那么重‘承诺’的人,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吧。”几个月来已经千锤百炼的雾山君云淡风轻,处变不惊。
“孩子生下来,你要亲自带他,不许推给我,也不许推给下人,要事事亲力亲为。”不是一诺千金么,她就要拭目以待。
雾山君皱了下眉,问:“包括喂奶么?”
“呃……除了这个。”青仙宽容地说。
雾山少主程月颜之所以少年成名,是因为他的武林盟主父亲在开中原旗主大会的时候,一直被雾山君抱在怀里的月少主突然大哭,雾山君耸了下鼻子说:“拉了。”然后当着中原几大旗主的面,熟练地更换了尿布。
青仙虽然过上了“吃好穿好不用干活不用带孩子”的幸福生活,也遭遇了重大危机,疼爱儿子的悠悠仙子一抱他,月少主就嚎啕大哭,弃母寻父。悠悠懊恼不已,再次寻雾山君哭闹,谴责他是别有用心地教唆了儿子。雾山君淡定而笑,安慰妻子说:“只好再生一个,你亲力亲为了。”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