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已过,流云镇依旧繁华。
上一次来流云镇,并没有时间欣赏这里的景色,此刻看来,这座小镇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四周绿树密立,青山环绕,街上人流如织,嬉笑往来,仿若天上的街市。
洛家似乎重新翻修了一遍,变得焕然一新。
傅残透过大门,怔怔看着里面的广场,整个人不禁呆住。两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木一刀,沈百重,洛慎,洛捭横,这些人影在脑海中不断晃荡,接着消失不见。
这是楚洛儿来过的地方。
傅残又想到了她,这两年如地狱般的生活,是她的名字不断给予自己力量,让自己可以一直坚持下去,持续着痛苦的重复。
不知何时,她已经成为自己的生命。
“喂!看什么呢?快滚快滚!”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傅残的回忆。
傅残低头苦笑,两年,物是人非了。
洛家经过那一战,虽然死伤无数,但却彻底在西南武林抬起头来。
连大风堂也和他们交易兵器,风生水起,不是当日可比。
是不是一旦发迹,就免不了嚣张跋扈?
“还不滚?臭乞丐!要钱去其他地方,别来我洛家。”看门的年轻人声音很大,以至于传到了府里面。
“什么事?”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声音,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她表情冷峻,身材高挑,头发高高束起,穿着贴身的武服,像极了当年的楚洛儿!
傅残还是认出了她,记得她是楚洛儿的表妹,叫洛惜。两年前,她还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如今已成了漂亮干练的大姑娘了。
“小姐,来了个乞丐,站在门口一直往里看,怎么叫都不走。”
洛惜看了傅残一眼,眉头很快便皱在了一起,眼中露出厌恶,道:“给几个铜板,让他走。”
说罢,她便大步离开,她从未见过这么脏的人!胡须、头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洗,都快黏在一起了。身上那件黑衣服,也不知道有多厚一层污垢。
她几乎都要呕吐出来!
傅残就站在原地,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当然看出洛惜的厌恶,但他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厌恶?
洛惜大步走入广场,拿起一把长剑,马步稳稳一扎,练起剑法来。
她姿势老道,动作熟练,眼中精芒偶闪。可以看出,她显然下了不少苦功。
自当日一战之后,自楚姐姐与表哥被害之后,她便发誓要刻苦练武!
所以无论再苦,无论再难,她都一定要坚持!这两年,她没有一天不练武,没有一天不超过四个时辰。
她永远也忘不了楚姐姐当日的眼泪!
永远也忘不了......想到这里,她整个人忽然一颤,眼中透出疑惑,疑惑之中带着不可思议!
“刚才门外那个乞丐!那身衣服,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沉默顷刻,突然面色大变,惊道:“黑骑!”
对!虽然破旧,虽然脏!但那绝对是黑骑的衣服!而
而那个人,虽然满脸胡渣,虽然双眼浑浊,虽然长发遮面。但他却又一种令人心碎的熟悉!
洛惜立马提剑冲出门外,厉声问道:“刚刚那个乞丐呢?”
看门的青年道:“走了啊,刚走去那边了,小姐你找他......”
他话没说完,却已发现小姐不见了身影。
“他到底是谁?”洛惜心中不断重复这句话,心跳已经加快。
“他是不是就是两年前死去的那个人?”想到这里,洛惜忽然全身血液都燃了起来,整个人几乎都无法呼吸了。
“楚姐姐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没死!”洛惜疯狂跑了起来,眼中几乎有了泪水。
没人知道楚洛儿对她的影响,没人知道楚洛儿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这两年,她努力把自己活成楚洛儿的样子,她一定要像楚洛儿那样坚强!
但她此刻却忍不住要哭出来。
她也不知道原因。
而此刻傅残却在苦笑,他想起了两年前白衣中年对他说的一句话,他说自己两年后有一场生死之劫。
当初自己完全不信,如今却只能苦笑,高人就是高人,算的挺准的。
想到这里,傅残又不禁担心起来,因为当年那人还说过,楚洛儿六年之内不会有事。当年的六年之后,也就是四年之后。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四年之后,楚洛儿也有一场大劫?算算时间,也就是现在楚洛儿出山的那一年。
而四年后,自己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傅残低头,缓缓前行,四周行人看见他纷纷避让。他实在太脏,让人不愿靠近。
他也不愿靠近别人,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他看见大人牵着小孩,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他看见年轻的情侣悄悄盯着自己,他看见女侠提着长鞭,无情地鞭打着三个大汉。
世界很乱,也很精彩,但他只想找到一件干净的衣服。
他走进了一家成衣店,拿起一件衣服就走,老板竟然没有管他,或许是因为他腰上那把剑吧!
“站住!”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语气不可遏制地带着激动。
傅残知道她是谁,但他已不想理会,他只想安静的死去。
他提着衣服,大步朝前。
而正是这个表现,让洛惜心中愈加激动,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周围人已经注意到他们两人,傅残依旧没有理会,速度缓缓加快,大步走向镇外。
“嗯?惜儿?”一个提着长剑的青年男子看到洛惜,忽然面色一喜,连忙喊道:“惜儿,你今日终于有空出来了!”
洛惜皱眉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惜儿,叫我名字,或者洛姑娘。”
青年也不气恼,道:“惜儿,我来流云镇也有半年了,我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他面容英俊,长发高束,穿着大风堂的灰衣,腰上别着一把精致的长剑。
剑鞘之上,数颗宝石闪闪发光,光这把剑,就值纹银千两,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洛惜冷冷道:“不知道,你别烦我,我还有事!”
她说着话,又连忙朝傅残追去,喊道:“你给我站住,我认识你,我是洛惜!”
青年看了傅残一眼,眉头一皱,双眼一瞪,道:“我惜儿妹妹让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傅残已不想再管这些,全装作没有听见,大步走开。
洛惜心中气急,对方明明在走,但速度竟然奇快无比,自己全力奔跑,竟然追不上他!
“让你站住,还敢再走?”青年怒吼一声,一个闪身便跃出数丈,直接站在傅残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傅残只能停住,他的眼睛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青年眉头一皱,显然厌恶一身污垢的傅残,当看到傅残腰上破旧的剑鞘时,他的眼色更加不屑。
洛惜连忙追上来,急忙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傅残缓缓闭眼,不想说话。
洛惜情绪波动极大,大声道:“你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她几乎要流下眼泪,声音已有些呜咽。
青年看着洛惜这般模样,连忙吼道:“惜儿问你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让开!”傅残面无表情道,他的声音无比平静,却让青年心头一慌。
接着他瞬间平复过来,心中冷笑,自己也算是青年高手了,怎么会怕这莫名其妙的乞丐?
而且,自己是大风堂弟子,谁都认识这身衣服,这乞丐竟然还敢对自己无礼?
他倨傲道:“你知不知你在跟谁说话?”
傅残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滚!”
青年脸色一变,一把拔出长剑指着傅残,道:“大胆,你难道看不出我乃大风堂弟子?”
洛惜急忙道:“秦平,你疯啦!快把剑放下!你不是他的对手!”
此话像是刺激了秦平,他猛一咬牙,长剑骤然把傅残手中衣服挑起,在空中连续几斩。衣服便被斩成丝丝缕缕的碎布,缓缓从空中飘落。
他一脸得意,看着天空,像是在欣赏自己不可思议的杰作。
接着,秦平对着傅残冷冷道:“拔你的剑!”
傅残道:“为什么?”
秦平道:“因为她说我不如你!”
“她说的是实话。”傅残淡淡道。
秦平咬牙道:“拔你的剑,我要和你决斗,证明自己。”
傅残道:“你不配。”
此话一出,秦平脸色骤然一变,他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他几乎没做考虑,一瞬间便提起长剑,朝傅残刺去。
看到傅残几乎还来不及反应,他不禁笑了,而一股剧震却从手臂传来。
接着一声轻响传到他耳朵,他连退几步,只觉右臂几乎要废掉。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中只剩剑柄,剑身自根部断掉,正静静躺在地上。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傅残出手。
傅残道:“你不如把剑鞘上的宝石卖掉,去找一个好的师傅。”
秦平呆呆站在原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傅残忽然又道:“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别佩剑了,剑,不是用来装饰的。”
他说完话,便大步离开。
洛惜这才反应过来,只在后面,大喊道:“表哥!”
这一声表哥,顿时让傅残停下。
洛惜咬牙道:“这两年你们去了哪儿?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傅残双眼浑浊,一阵出神,又想起山中两年的时光。无时无刻不运行着内力,抵御着寒毒,无时无刻不在领悟《紫虚内经》,只盼多活几天。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洛惜又道:“楚姐姐呢?”
傅残沉默良久,道:“四年之后,她会回来。”
洛惜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哭道:“我就知道她不会死,一定不会的。”
傅残道:“四年之后,你见到她,跟她说一句话。”
“什么话?”
“傅残已死。”
傅残说完,身影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洛惜抬眼一看,四下却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