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裴炎,就是高宗身边忠诚良臣之一,因此才会被看重,担做留守皇权的关键人物。
李之今日里前往兵部,并非仅有少部分人在关注,包括尚未迁往洛阳的几位王,也是在默默观望。
作为留守的一方,长安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尤其是左仆射被斩,会导致整个尚书省运转一时瘫痪,他三人这是问罪来了。
尤其是在三省六部,马上将要整体迁往洛阳的关键时刻,出了这等大事,可是要耽误很多移迁问题的。
其中的刘齐贤却早与李之秘密见过面,他也属于同盟一方势力中人,只不过目前属于潜伏状态。
即使是气愤而来,但面对李之的身份,裴炎也不敢过于造次,至少礼数为先。
李之却不等他行加责备,就呵呵笑着,语出惊人:“裴相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我前往兵部讨要仅是借口,另有尚方剑担责,就是特意针对与李力,因为他是太子一系中的奸细!”
裴炎悚然一惊,若真是如此,李之手握尚方剑就是师出有名了,即使李姓与武氏之间嫌隙,尚未上升至公然争斗层面,对于他这种资深大唐重臣,可不是什么秘密。
也唯有武氏一系,才能具有与李姓对抗的实力,不需听到李之后言,他也会心知肚明。
“哦,还有这等事?还请李先生指点迷津!”裴炎前来的一肚子怨气立即消失不见。
李之的尚方剑与皇家上卿尊号,就是针对以李姓中不法与叛逆者,若一切属实,人家属于正常履行职责。
于是李之将李力出身,职位调动,淞王府内错综关系,以及何人通过哪几方借助,为李力谋得现职,一一诠释出来。
其中过程同样错综复杂,听上去也是有些匪夷所思,毕竟乃一个淞王府年仅二十几岁的三代人物为主谋,当然会让裴炎这样的老臣不能尽信。
但李之随之提出来的几位证人,却是令他近乎不敢上门求证,因为那些人是关鲁公、淞王、建成王、南江王。
闻听李之细述,裴炎陷入深深沉思,倒是郭正一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也是一名宰相,高宗任期内共出现过四十七位宰相,虽远不如武周时候的七十八人,但其胆气与能力犹过之而无不及。
异于裴炎那样的受遗老臣,倔强难制,郭正一相对圆滑但不失忠诚,属于那种实著诚节却深于奉上的八面玲珑之类。
他如此紧张裴炎的未明决议,是怕以倔强难通融的此人,将面前的李之招惹到。
于是郭正一强言道:“既然事实分明,李先生也殊难置之而不顾,我等只需将内里详情如实奏报上去,但需要先生知会一下关鲁公与三位王,若有必要,还得请四位大人给予助言几句!”
此处就可看出他的善于周旋之处,并非他们自己找上门去求证,而是顺口说出让李之转述,这就给他留出了足够大的可操作空间。
刘齐贤作为高宗暗留的一枚关键棋子,与关鲁公等四人都是暗有联通的,此时却不好积极表态,因而郭正一的恰好出现,就省去了他的介入。
李之还未回应,就迎来裴炎的哈哈大笑,不过面对的是郭正一:“郭相放宽心,我老裴识得大势,更分得清是非!”
一番话说出,这才面朝李之:“李先生,其实关于李力其人,之前也略有耳闻,只是不得详尽,自不敢擅自决断,况且这也不属于我的职权范围!”
可能是感受到郭正一眼里的一缕善意嘲讽,裴炎再一次抚须大笑:
“李先生,看到了吧,一向善于钻营的郭相鄙视我了,一定在心里骂我;这个老家伙也有容易通融的那一刻!不错,实现我是有所知晓,但关乎于李、武两姓之间牵绊,再给我个脑袋也不敢掺和啊!”
随即他面色一整,严肃道:
“但李先生的尚方剑却具有直接干预权,于身为李姓却混迹与他姓势力者,并意图伪势继续借用之人,无疑已能用叛逆来对待之!我会首先将此事完整汇禀与太子殿下,日后若有武后一方责问李先生,你也好有所推诿之辞!”
李之并没有紧接着回应他的善意,而是反问道:“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岂不成了武后的发泄之处?裴相还请恕我直言,此事不这般直白,还真是无法捋顺!”
裴炎直起腰来道: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老裴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武后根本不会关注到这等小人物,戈从善空有个虚相职权,官阶上却远不如尚书令,以我多年为官经验,若非武后亲自布置,绝不会想起还有此人存在!再退一步说,即使武后因此而怪罪,也不可能找到太子殿下头上,因为她要联合太子来对付我!”
听到这里,轮到李之惊异了,同时也为裴炎明知自身险势,却依旧选择留守的果敢而震动。
因为他很清楚,李显在即位后上有太后武则天独揽朝政大权,而且丝毫没有归政与他的意思。
于是对李显而言,下有宰相裴炎作为高宗生前指定的顾命大臣,也丝毫不把他这个新君放在眼里,所以纵观朝野上下,还真没一个是自己的人。
而李显并不甘心受制于人,所以李显想要行使他作为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当务之急,就是要构筑好以他为中心的政治班底,培植属于自己的政治势力,这样才能把朝政大权揽到自己的手中。
因而他才会在他册立韦氏为后的同一天,就把韦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从普州参军的任上提拔为豫州刺史,就这样韦玄贞一下子就从一个正九品的小官,火速蹿升为从三品的刺史。
然而就在韦玄贞被擢升为刺史仅仅数天之后,李显就忙不迭地要把韦玄贞调到朝中担任侍中,那可是门下省长官,相当于宰相的重臣了。
不得不说,李显的这项人事调动确实太过操之过急了,因此遭到了时任宰相裴炎的强烈反对。
当然裴炎反对的理由非常充足,李显真要辩论起来还真辩论不过他。
因此在与裴炎争论的过程中,李显一气之下说了一句非常不着调的话:我是皇帝,就是把整个天下都送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更何况一区区的侍中?
这就是著名的“我意让国与玄贞,岂不可?何惜侍中邪?”来处。
结果李显就因为他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出了事了,虽说这只是李显一时的气话。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因此裴炎在听了李显的这句话后,立马就将其报告给了武则天。
如此一来李显就大难临头了,不久便被他母后以此为由联合宰相裴炎、羽林军将领程务挺等人,废皇帝李显为庐陵王,改立相王李旦为帝,并将李显流放房州。
在被赶下皇位的时候,李显非常的不服,因此大声疾呼:“我有何罪?”
武则天对此回答:“你都说要将天下送给别人了,难道这还没罪吗?”
对此李显自然是有苦难言,没想到他的一句戏谑之言,居然成了引发他皇位被废的导火索。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显然还是因为李显妄图打破他父亲生前留下的、以武则天为中心的政治权力格局,所以才导致了他的皇位为武则天所废。
而有了李显的教训在前,李显的四弟,也就是刚刚被拥立为皇帝的相王李旦,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给他的母后做傀儡皇帝了。
之所以如此累述这段历史,就是在说明此时裴炎存在的意义,以及在他与、武后、李显三方之间的微妙关系。
裴炎给李之说的,为何会将此事首先禀报给太子李显的根本原因。
因为一旦李显与武后联合起来,他原本危险的处境,就等同如更为刀刃临颈,或许二人打个喷嚏,就能让他就此丢了性命。
再深入一些讲解,李之之所以认为高宗睿智过人,仅从这一个用人上,就能体会出其中高深。
他当然不会以为裴炎就能真正阻止武后篡位,但这仅仅是高宗的第一手棋,或者说,裴炎只是他推出来的首位搅局者,重点就是在格外警惕李显启用韦皇后及其家人。
因之前在洛阳,李之为给高宗施加影响,借以隐喻韦皇后将来的作乱内廷,不惜暴露出自身特殊感知能力。
要知道李之此举可识冒着极大风险,一旦高宗心胸稍有狭窄,就会坚决扼杀拥有此等能力的手下人,当然了,高宗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说。
所以,在李之看来,裴炎不是不知道自己所处位置的无尽风险,但仍听任吩咐,勇担此责,因而才给李之带来心内震动。
继而他对于裴炎的好感提升了很多,即使此人那一番话并没说实话,而是巧妙地转移到武后不会重视的这点上。
其实这番话也是实情,但他的真正用意,还是意图借由此事,为太子提升一些心中对武后的不满,来为母子可能出现的联合,早一步做出防御。
明知裴炎真实用意,李之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应对下来:“武后要联合太子与你不利,我认为并不奇怪,但这是核心政事,我不可不敢过多参与!”
裴炎嘿嘿一乐,并未揭穿李之的遮掩之词,他对李之于李姓的忠诚是没有半点怀疑的。
不仅是他,如今朝中很多人都认为,李之是属于那种无原则的愚忠之辈,这也是李之与高宗刻意营造出来的。
这些人里就包括武后,因为她知道,无论李之的个人修为能力,还是商业能力,完全可以脱离皇室,远离政务中心,比如去最南方专心发展他的生意,远比现在舒心的太多。
在武后看来,正是那一柄尚方剑,将李之禁锢在愚昧的忠勇上,包括后来的一品忠义王,还是高宗为他设下的套。
愚忠一词不仅在后世是贬义词,在大唐年代同样具有反面寓意,但对当权者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财富。
武后并非不想将他扼杀在摇篮里,而且洛阳城郊外已在这样做了,只是没有得逞罢了。
郭正一看不出来李之与裴炎之间谈话里的机锋暗藏,但也对二者间能形成共识而感到兴奋不已,才因此放下心来。
他左右逢源的为官准则,就是高宗借以隐藏刘齐贤的另一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