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象征大汗的大氂出现在北山下,他望着眼前遵化年久失修的城池久久无语,本来早就制定好了对付赵率教的计策,可是遵化的城防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就去试着攻打一下,毕竟赵率教的部队马力受损,已经由强军变成了弱军,而遵化又是出乎意料的脆弱,很难让人不下决心试一试.
没错,皇太极在军事会议上是制定了方略,早就做好了围困赵率教部队,使他们马力进一步削弱,而后被崇祯强令出击,然后在运动中消灭的完美计划.
但是这个计划对于后金本身是完美无缺的,对于要围困赵率教的后金贵族来说,可就不见得那么美妙了,毕竟满贵的宣大军,袁崇焕的关宁军都在遵化附近,满洲的大军开往北京,围困赵率教的后金部队万一被三者夹击,岂不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事还真是可能的,毕竟对于明军来说,跟着后金主力走和跟着老虎走没啥区别,可是围攻后金的偏师就完全不一样了,就算不成功也可以避开和后金主力作战的风险----我军和后金偏师作战,斩首几十,自身损失惨重,也就交代的过去了不是?
毕竟后金其实就是明末军队制度的加强版本,也是兵为将有,要说抢粮食捏软柿子大家抢着干,要是啃硬骨头啥的,那就呵呵呵了.
皇太极自然也知道这些兄弟的德行,立刻开出价码:
“谁留下来围困赵率教,损失的丁口和物质从公立补!而且困住赵率教,让他马力耗尽,就算是全功,如果关宁军和满贵靠上来,可以相机而动,允许撤退!”
这样就没问题了,解除了后顾之忧的一众后金军事贵族都陪在他身边,代善、济尔哈朗等人神情凝重。多铎、阿济格、豪格等人反而神情兴奋,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这头阵还得我来打,马上我就抽调精锐白甲驱使包衣试探下,然后再赶些尼堪进城!我到看这小小遵化到底有多少粮草!”皇太极阴沉这脸说道.
皇太极的试探自然是被赵率教抽了回来,而且还死了近千新收的包衣,不过皇太极也不在乎,反正汉人有的是,再抓就可以了——不过这试探极有价值,虽然赵率教老于军伍,配合遵化的民团,在四个方向收的中规中矩,预备队也出现的及时,可是守城器械明显不足,连石头都不是很够,却是漏了老底…….
于是当天下午,按照在关外攻下辽阳,沈阳的老办法,后金部队退后了几里地,把抓来的数万百姓赶到遵化城去……
这是一个露水很足的天气,早上的低温冻彻心腹,被清军驱赶的数万百姓穿着一身单衣,哆哆嗦嗦的走到遵化城门前,有气无力的叫嚷着:
“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几天没吃东西了!”
“肚子里都是野菜,浑身没力气,楼上的兵爷,求你们放我进去吧,我给你们做牛做马啊……”
其实能出声的还是强壮有力的,老弱的人,两眼无神,仿佛僵尸一般挪着步子,一停下来就软在地上,逐渐没了生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当然所谓强壮有力的,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许多人身上所谓的衣服也已经变成了一条一条的布条,皮肤灰白,行动缓慢,跪在地上对着遵化大门哭喊着,想求得一条生路.
“赵军门,快开城!快开城!这下面都是我大明的百姓啊!这下面足足有数万人命啊!”武知县对着赵率教哭嚎着,指着城外的百姓,双眼紧盯着赵率教.
“不开.”赵率教闭着眼睛养神,只是短短的回复了一句,语气短促有力,毫不犹豫.
“不开城的话,就是数万人命!这数万人在外面衣食无着,能挺几天!赵军门,你没有妻儿老小么?就真的忍心么!”
就在这个时候,见遵化根本没有看门的意思,城外的流民们哭号起来,尤其是几个男孩女孩,童音清脆,哭喊之声连遵化城墙上的守城士兵和百姓都听到了!
“不开.”赵率教闭着眼睛回答,只是听到城外男孩女孩的哭喊之声,老将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过瞬间就是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赵率教!你身为大明总兵,居然保护不了大明子民,让大明子民被后金挟持,畏敌如虎也就罢了,这时候满洲人也不可能冲上来,你居然还把不进遵化的就是一条死路的大明子民拒之门外!本官非要弹劾你不可!”武知县额头青筋绷起多高,指着赵率教的鼻子说道.
“随意!”赵率教依然是短短的回复了一句,这大明的体制里面,文官骂武官那是天职,武官被文官骂是义务——不过这也就是个程序,除了那个假传圣旨的袁崇焕之外,武官的生死荣辱还是在皇帝手里的,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没错大明的体制里面,文官骂武官那是天职,文七品的县令甚至可以对着武一品的总兵指手画脚,但是文官除了督师之类的要员,拿捏武将的无非是粮饷供应和群起弹劾而已,前者因为赵率教强行进城,接管了遵化的仓库和行政,已经完全没了效果,至于后者,赵率教不是象毛文龙那样单纯的军人,满清破口之后,无数的权贵利益都要受损,骂大街的声音不把紫禁城淹了就不错了,哪有人管这些!
“赵军门,你身上还有点人味的话,就把这些人放进来吧!我武清给你下跪磕头了!”武知县泪流满面,声音相当巨大,把赵率教召集的民团也弄的眼睛酸酸的,这些人都是老百姓,没有经过辽东乱局的赵率教部士兵那样的铁石心肠.
武知县发现自己作好作歹,赵率教都不为所动,只好想起了这一手,顾不得文贵武贱的规矩,就要对赵率教下拜——毕竟文臣下拜武将这玩意破了朝廷文贵武贱的规矩,搞不好就是一场**,赵率教如何敢冒这个险?
这帮子文官,就知道一味求名,心眼用不到正地方!赵率教没有办法,站了起来:
“武知县你说的轻巧,这遵化存粮本就不多,县城里加上周围避难的人就已经有近十万人了,现在城里施粥都是一天一碗了!武知县,你把人放进来,自己名声倒是好了,可是人没了粮食吃——要出大乱子的!”
“那也不能看着人家活活饿死啊!子曰,仁者爱人……”武知县满脸通红,义正词严的反驳道.
“我书读的少,但是人多人少我还是懂得,你把城外的百姓放弃了,城里的百姓或许有救,如果不放弃城外的百姓,城里的百姓可就真的没救了!”
赵率教不知道武知县是真的不懂,还是在不懂装懂,但是总的和他说清楚才是.
“那或多或少总的救一些吧,打开城门放进去,这些人实在太可怜了……”
“打开城门放进去就不止一些了,鞑子刚退,这些人就被放了过来,里面没有鞑子的内奸才怪!辽阳,沈阳是怎么丢失的,就是内奸开城!一旦内奸开城,整个遵化的老百姓只怕要被鞑子杀死大半,你这是假仁假义!”赵率教不愿意和武知县继续废话,指着武知县命令亲兵:
“武知县脑子烧糊涂了,请他下去休息吧!”
“我没糊涂,没糊涂,糊涂的是你!赵率教你草菅人命,天地不容,我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你!武人专权,国将不国!”武知县被赵率教下令让亲兵架回了县衙,赵率教这次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浑身出了个透汗,比和鞑子厮杀半天还累……
“这些文官实在是——想出名想疯了!半点大局挂念也没有.”赵率教叹了口气,然后咬了咬牙!
没有办法,大明朝的皇帝也不会允许哪个武将深得人心,大明朝文官为了求名,一个个都接近于半疯,所以真的大明将军,敢于直面惨淡的名声,敢于背着本来该文官背的黑锅。
“弓箭手准备,把这些饥民都驱散了!”驱散两字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一阵箭雨,死的就死了,活着的驱赶走——毕竟如果满洲借此攻击,城外的百姓会极大的造成守城方的混乱.
一阵阵密集的箭雨散落下去,城外的百姓都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走路都相当缓慢之辈,自然就被射到了一大片,有的人生死不知,没有了声音,还有的人在呻吟着,咒骂着,已经小孩的哭闹声,响成一片……
赵率教叹了口气,自己的士兵在关外和满洲对抗,比这凄惨十倍的都见过,自然是铁石心肠,遵化的民团本质都是老百姓,哪里见过这个,一个个吓得武器都拿不稳了,看着赵率教和士兵们的眼神如同看着恶魔,充满了恐惧.
满洲这招逼着百姓攻城却是在辽东用惯了的,因为明朝的武将权力仅限于军事,畏惧御史弹劾的文官放百姓进城之后,满洲军立刻攻打,混在百姓里面的后金探子立刻开城,或者联系城内的劣绅开城,辽阳,沈阳都是这样陷落的.
就算是探子被清理出来,这么多的百姓涌入,也会消耗小冰河期城市内不多的存粮,没了足够的粮食,再坚固的城池自然也是守不住的——事实上,满洲在关内攻城基本都是这样的办法,如果用一般的办法,打造攻城器械太费时间,蚁附攻城满洲的人力又消耗不起,基本都用的是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战法.
实际上没有百姓可以供满洲驱使的时候,满洲攻城的成绩相当差劲,几次破口都有攻击县城被击退的拙劣表现就是证明.
事实证明,赵率教动手还是因为武知县的阻止,已经晚了,后金的骑兵从远方飞速赶到,仿佛赶羊一般的,把城外的百姓再次挤压回来,然后就是一群扛着一袋子一袋子泥土的轻壮汉人被鞭子,大刀,逼着走了过来!
什么!赵率教顿时发愁了,毕竟他的四千人马都是骑兵,又是轻装赶路,弓箭和火枪带的都不足,只能靠拆城里大户的石料作为守城的主要手段,宝贵的弓箭和火枪弹丸浪费在城外的百姓身上,那后金主力靠什么抵挡?
更何况,那一群扛着一袋子一袋子泥土的轻壮汉人也接近了遵化的护城河!而遵化的护城河因为小冰河期干旱的关系,深的地方都不倒两米,浅的地方则是不过一米,早就破绽百出了,如何经得起这么多泥土填埋?
而且这次满洲也不想把这些轻壮汉人作为纯炮灰,让蒙古流民作下马。用宽大有理的步兵长弓射击,做为射手使用,和城墙上的赵率教部对射!轻壮汉人则是被逼着不停的搬运一袋子,一袋子的泥土.
“将军,兄弟们实在拼不过蒙古鞑子,这次他们是不计死亡的和我们对射啊!”一个游击哭丧着脸跑过啦禀报.
赵率教一眼望去,也是叹了口气,虽然城上和城下对射,会因为高度的存在而大占便宜,不过,这仅仅是理论上.实际上赵率教部队的弓箭不但数量上,质量也很成问题,骑兵一般配得是短小的骑弓,而稍微大一点的弓箭都是遵化县衙的老货,内地承平日久,自然这弓箭质量也堪忧.
而且赵率教的部队是骑兵为主,弓兵只是客串,比精于骑射的蒙古人差了不止一筹,所以双方对射的结果却是赵率教的部队死伤颇大!
没有办法,赵率教只好让士兵们集中火力和蒙古流民对射,却是只能放过填埋护城河的轻壮汉人了.
这已经够让赵率教手忙脚乱的了,赵率教却又听到了一个噩耗:
“赵军门,南门被打下来了!”一个传令兵喊道.
赵率教仿佛雷击一般,差点跌倒:“怎么可能,南门有上千弟兄,怎么可能半个时辰都守不住?”
“武知县说城外的流民好可怜,带着民团硬是开了南门!”
“武知县简直胡闹,这是战场!”赵率教气了个半死,却是只好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武知县人呢?”
“被混在南门的满洲探子一刀砍死了!”
“没办法,中军的标营给我冲到南门去!守住南门!”
添乱作死的武知县被满洲的探子一刀砍死了,首级和官服也都被拔了去,好在满洲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奇葩的知县,没有让精锐白甲出动,顺势攻城,满洲的探子得到这个大功之后,也无意再去获得大功,对于和他一起闯进去的百姓,也主要是煽动一下,点了几处火灾就撤退了,才让赵率教出了一身冷汗,恢复了南门的防御.
上午试探着攻击结束之后,赵率教以伤亡民团三百人,主力骑兵损失一百多人为代价大退了满洲的进攻,满洲方面则是损失了两千多人,却是以汉人包衣和蒙古流民为主,真八旗只被流箭放到了几个,这种胜仗打下去,只怕没几天赵率教的士兵就无法维持最基本的防御了.
不过也有一个重大利好的消息,那就是武知县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终于死了,赵率教不用担心这位再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倒是让赵率教长出了一口气.
后金这次却是步步为营。不急着攻占遵化,只是借助刚才的优势,填平了护城河的几处低矮地方,却是让本来就不怎么样的遵化护城河基本失效了.皇太极看了一下战局的发展,终于点了点头:
“看来这次把赵率教挤压进遵化的第一步算是彻底完成了,对了,抢粮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负责这事的多尔衮说:“这遵化的知县纯粹是一混账,我们满洲进关之后,丁口膨胀,就怕粮食不够吃,这知县居然最肥沃的土地都不抢收,遵化附近的庄稼也没有半点毁坏,咱们九月就能收到几百万斤的粮食,二十里内能做攻城器械的大树都没烧。”
皇太极一时没有回答,眼神变幻着,面前的遵化防线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正在磨灭他谨慎的心志。思索再三,他终于忍不住说道:“这遵化防御几乎形同虚设,我们再试验下,如果能直接消灭赵率教,也算是省了不少未来的时间.”汉官鲍承先躬身道:“陛下神机妙算,这遵化指日可下,而且听说不少富户都逃到了遵化,肥的流油啊。。。”皇太极眼神渐渐凝聚,按理说他已经决心主力舍弃遵化,用偏师对付赵率教,既然围困了遵化,遵化城防又差。后金全军都在这里,他们打下遵化的把握是相当的大——只是,在遵化要耽误多少时间呢?毕竟满洲这次入关也是孤军深入,如果不能快速逼近北京,那其中的变故可就多了去了。毕竟皇太极也是一位军事家,他总觉得,如果自己过于贪小便宜,非在将来吃一个大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