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时辰,贾蓉才回来。他的脸上似乎有些痕迹,衣服也换过一身。先来就告罪一句,自罚了三杯。
刘玄和贾琏不好问些什么,只是说些其它的话。
听得贾琏提及跟刘府兴平号联手做生意的事情,贾蓉脸色转了几转,迟疑地说道:“世叔,小侄原本也开不了这个口,但事情如此,不说也要说。我东府的底细,琏二叔是知道地,支应艰难。府里名下也有几家铺子和商号,不知能不能也和贵府商号联手做些生意,贴补家用。”
贾琏在一旁帮衬道:“明哥,东府这边,珍哥有些好奢华,敬老爷又一心向道,时不时要刻经施粥求功德,这银子也是吃紧,还请明哥儿一并体恤些。”
刘玄早就摸过贾家东西两府的底细。要说好奢华,荣国宁国两府都一样。只是荣国府有老太太压着,不敢胡乱来,多少还有些法度。宁国府里,一个敬老爷,只顾着修道成仙,拼着命花钱布施,好积满功德羽化飞升。当家的贾珍没人管,花起钱来仿佛家里有金山银海,如何不苦了管着府里营生收计的贾蓉?节流是不敢节流了,只能想着开源。可这开源哪有好开的?国朝一甲子了,各处的坑都被人占完了,谁愿意挪一个给你?刨个新坑出来,呵呵,贾蓉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在府里受他老子这份气?
“这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我明日一并修书给我的二哥。”刘玄在贾蓉的脸上转了一圈,豪爽地说道。
“明哥儿/世叔豪气仗义!”贾琏和贾蓉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过半个时辰,贾琏喝得晕晕乎乎,就在亭子边上转悠,口里念道着这池子里有仙女,要一头扎进去跟这仙女同赴巫山。刘玄连忙叫小厮拉住他,又叫来了贾琏的长随,五六个人七手八脚地搀住了他,终于把他半扶半抬地弄走了,直回西府。
亭子里一下安静了,刘玄对着伏在桌子上贾蓉说道:“拒霜,我要回去了,告辞了。”
贾蓉闻声抬起头,一张秀脸满是红晕,比盛开的春花还要红艳几分。这贾府果然品种优良。
“世叔,天色这般晚了,何必再辛苦回府,不如在鄙府上歇息了。来人,扶世叔去西角小院子的正房歇息。”
“不必扶,我没醉。”刘玄挥挥手道,他抬头看看天色,又听到传来的打更声,已经是两更天了,便说道,“也罢,此时回去,遇到巡街的御史,只怕要被啰嗦几句。就在贵府上歇息一晚。”
“小侄送世叔过去。”贾蓉站起身来,步履稳当,陪在刘玄身后。
刘玄不由心头一动,装作喝多了胡言乱语,“我小时候也是被家父严加管束,学文习武。一篇书背不出来,家法伺候;一套架势不到位,荆条乱抽,苦不堪言啊,苦不堪言。”
贾蓉在旁边听着,有些不大相信,可又没法去验证,总不能去找刘循义刘大将军当面问道,当年你老人家是用毒打把刘玄世叔教育出来的?
“小侄看世叔意气风发,不像是自幼受约束的人。”贾蓉笑着问道。
“自我考中秀才后,家父就不再管我,后又拜在恩师门下,我更是海阔任鱼跃了。所以说,男人要有依持,更要有依仗!”
贾蓉低着头,默然了一会,又抬着头笑道:“世叔是文曲星下凡,中试是手到擒来,自然有所依持。更拜了名师,也自然有了依仗。小侄文不成武不就,难望世叔颈背,难呀。”
说罢,贾蓉苦笑着摇摇头。
“拒霜,现下你眼前不就是有一个机会吗?”
刘玄的话就像静夜里的蚊子声,一下子就钻进了贾蓉的心里。
“世叔,敢问是什么机会?”贾蓉连忙低声问道。
刘玄扫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小厮长随,大笑道:“今晚喝得真尽兴,谢过拒霜了。有空了,你去我府上做客,也让我回请你一次。这亲戚嘛,有来有往才好。”
贾蓉眼睛随着刘玄的目光,瞟了一眼后面,听了刘玄的话,满脸是笑地答道:“只要世叔尽兴就好,小侄这地主之谊就算尽到了。哪天世叔有空,小侄一定到府上去拜访。诚如世叔说的,这亲戚,有来有往才好,越走越亲近。”
“好啊,”刘玄走了几十步,醉意似乎更浓,哼哼吱吱,最后居然唱上了,“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动念已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贾蓉听了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世叔还好这口,哪天有兴趣了,请到府上来听听戏。府上的戏班子,几个小伶,唱得是有滋有味。”
“我是胡乱唱的,休得作数。我不大喜欢这些戏,唱得咿咿呀呀太慢了,让人心急火燎。还不如多读会子书,多耍几回枪棒。”
“世叔果真是文武双全。”贾蓉一边笑着,一边将刘玄送到西角院子里的房里,嘱咐仆人奴婢好生伺候着。
然后一个小厮打着一盏油纸绘花灯笼在前面引路,贾蓉后面跟着,穿过幽静昏暗的后院花园,迈过垂花门,又沿着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走了一刻,进得一处东西两厢,正中大房正厅的院子。正厅门前台阶上坐着一个丫鬟,正晕晕欲睡,听得脚步声,连忙抬头,看到灯笼后面的贾蓉,连忙站起身来,欢喜道:“大奶奶,大爷回来了。”
顺着丫鬟挑开的门帘,贾蓉走进去,秦氏满脸喜色地迎了上来。
“琏二叔和刘世叔都安置好了?”秦氏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帮贾蓉脱外衣褂子
“琏二叔送回西府去了,刘世叔安置在西角的小院子里,歇息一晚,明早我再去送他。”贾蓉却自己把外衣褂子脱了下来,递到了旁边丫鬟的手上,然后在正厅中间的桌子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到了一杯热茶。
“今日多亏夫君帮忙,才让刘世叔答应做钟弟的老师。”
“唉,举手之劳。只是你弟拜刘持明为师,不知是祸还是福啊。”
“夫君为何这般说?”秦氏坐了下来,慌忙问道。
“这个刘持明,心思深沉,话语中颇有深意。”贾蓉把央求着联手做生意,刘玄满口答应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此等大事,岂能三言两句就定下来的?别看他现在满口答应,届时一句话就能推脱得干干净净。他刘持明只是答应修书一封,帮忙搭桥牵线,成与不成,还得他二哥或他府上老大人做主。此人颇有大才,只是越有才的读书人,越奸诈。”
“夫君,这可如何是好?”
贾蓉看了一眼对面的秦氏,只见灯火下的她面如艳李,不可方物。白皙修长的脖子,宛如天鹅一般,心底不由一阵烦躁,腾地站起身来,转身便走了。
“爷,这么晚了,你这是去哪里?”秦氏的话语中带着微微颤音。
“去西厢房。”贾蓉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富贵人家出身,又“家学渊远”,刚懂事就有了通房丫头,而且不止一个,跟秦氏结婚后便都抬举成了妾室,安置在东西厢房。
房间里只剩下秦氏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不一会,丫鬟走了进来。她名唤宝珠,是秦氏的陪嫁丫头。
“大姐儿,大爷这是怎么了?除了三月前大婚时待了三晚,余下的日子都是待在东西厢房,这正房倒成了走馆茶舍,坐坐就走,大姐儿,这还是夫妻的样子吗?”宝珠忿忿不平地说道。
秦氏隐约能猜出一二,叹息一声,低着头,微红的脸藏在晃晃悠悠的烛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