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锦帕(1修)
康熙掀帘而入的时候,只看到有个人跌坐在落日的余辉中,满脸的平和,认真地绣着手里的一方锦帕。他想了想没有出声,挥挥手让李德全在外面候着,他信步走到书案前。原本晨间看得那些书都已经收拾地整齐利落。他大约查看了一下,看上去虽然是按照大小长短的顺序放的,同样大小长短的却是按照作者生卒年的顺序排列,而且经史子集各归其类。拿出一本还未读完的《齐民要术》,翻到正读到的那一页,就看到一枚鲜红的枫叶书签。再翻翻其他书,又找出三四枚。
康熙把玩着手里的枫叶,出神地看着萦雪,这个丫头是心细如发还是心怀鬼胎呢?
我哪里知道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左右也没有人搭理我,我便发了狠,一定要把这方锦帕绣完了再说。没有电灯的时代真是要命,这天一黑,眼睛越发的模糊了。正怨着,旁边突然亮了起来。太好了,就还有三针就能收工了。飞快地绣上三针,结扣咬线。刚想拿着锦帕到灯下看看绣得如何,就看到有个人坐在案前正在看我。
一张不怒而威的脸庞,五官端正,两眼炯而有神,仿佛容纳了浩瀚的星海。鼻尖稍圆略带鹰钩状。儒雅睿智中怀抱着陡然剑气……
不认识……但是我认识他那身衣服,尤其是颜色。瑟瑟发抖,跪地施礼,口称万岁,请其恕罪。这是我总结的面见君王的四部曲。
康熙看着我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绿甚是有趣,“罢了,把你绣得东西拿给朕看看。”
“奴婢才疏学浅手艺低劣,怕乌了陛下的龙目。”这么恶心的话,我也能说出来,下次就可以直接拍他的龙屁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敲了敲桌子。
不会吧,这个也要强行检查?把手里的针头线脑放下,我可不想让人认为心怀不轨想要刺王杀驾。
一步三蹭地踱过去,跪地奉上。唉,还是在储秀宫好,只用曲膝施礼就成,乾清宫只能跪跪跪。
康熙拿起锦帕在灯下看了看,“你在江南住过?”
“是,奴婢的阿玛曾在江南出任安徽惠宁巡抚。”
“哦,你是舒克都家的大妞。”
“正是。”
“江南绸缎极佳,你与朕说来听听。”康熙的声音不高不低,平和中正,不带半丝杀气却比他声色俱厉的样子,更加吓人。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不怒自威。
“奴婢日常不曾出府,更甚少与人谈论绸缎一事。”我突然开始手心冒汗,大脑里无数次的闪过看过的所有书籍,谁能想到康熙会在这个地方等着问我。
“一点也不知道?”康熙似笑非笑地瞧了我一眼,“你可知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死罪,就是那种推出去即刻斩首的死罪,揣度着用词,我小心翼翼地说,“《甘露园短书》曾记载江南之缎可分为素缎、暗花缎、织金缎、两色缎、闪缎、遍地金缎、妆花缎、织金妆花缎、妆花遍地金缎、云缎、补缎、暗花云缎、暗花补缎等。”想来我也是够白痴的,我在储秀宫领的是什么职位,怎么可能不认识字,欲盖弥彰,哼,掩耳盗铃吧。”
康熙见眼前此人微垂着头跪着,面色苍白,心念一转,“罢了,起来吧。”
“嗻,奴婢谢主隆恩。”我平了身,继续微垂着头,这次是站着。
“咳咳。”有人咳嗽了两声。
我连忙又跪下,“主子可要进茶?”
“呈。”
“嗻。”
我倒退出门口,左右看看,衣服又湿了一遍,茶……茶水间……我转头问门口的小宫女,“主子要进御茶。”
“嗻,请姑姑随奴婢来,李总管已经吩咐好了。”
“李总管侍奉主子良久,日日殚精竭虑,我们自当为李总管分忧,为主子分忧。”
“嗻,姑姑说得是。”
呵呵,平白得长了一辈,够吓人的。“茶水间的水可是一直滚着的,若是不进茶,就一直滚着?”
“是的,姑姑。”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下次应该和李德全说说,就算是玉泉山的水,老这么滚开着,形成亚硝等其他物质对人体有害,对健康不利,甚至会致癌。可是保温瓶这个东西,貌似现在没有吧。记得小时候听评书说康熙爷有个什么宝贝茶壶可以保鲜,不知道有没有可以保温的。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别管了。正想着,两个人来到茶水间。
负责烹茶的小太监把紫檀木边框黄花梨托盘递给我,上面放着一柄景德镇窑五彩竹雀纹茶壶,一只宋代的黑釉兔毫盏。繁复与简单在这方寸之间交响辉映,似乎可以从中看出它们的主人,品性上的孤芳自赏与地位上傲视天下。
康熙坐北朝南斜靠在软垫上,我把茶注入兔毫盏中跪呈御茶。
“放下吧。”
“嗻。”我起身把茶盏放在康熙手边的黑漆描金纹的几上,然后躬身而立。
康熙向身边的小太监点头示意,小太监从怀里取出一个钥匙,插在一个高有二尺半左右的大自鸣钟的钟顶上。
我偷偷打量这件康熙年间的文物,钟座下,俨然装饰着一个小舞台,小舞台左右各有一个小门儿。钟顶上,有一个尖顶小楼,楼上有小窗户,窗户的两扇小窗半掩着。自鸣钟的基座基本上是铜质的,偶有部位是由金片、银片镶嵌。
这小太监把钥匙拧了十几下,再抽回钥匙,“当当当!”钟鸣三下,钟顶部窗户的小窗左右一分,开了,跳出一个小丑向下探望着什么,音乐响起,舞台上的小门“哗”的打开了,各自蹦出三名……半裸体的褐发小舞女。也对,我思忖着,这在我看,比比基尼的用料多多了,可是要放到康熙年间,芭蕾也算是不符合儒家正统思想的“邪物。”我饶有兴趣的看着小舞女整齐的弹着腿,左右摇晃着身子,旋转。怪有趣儿的,我咧开嘴笑了。
折腾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光景,这些个小丑、舞女才自动躬身而退,门窗又紧紧关闭起来。
“好玩吗?”
我点点头,“好玩。”
“这钥匙你想不想拿着?”
“想……”我突然跪下,“主子爷让奴婢拿,奴婢万死不辞,奴婢当为主子爷分忧,愿为主子爷分忧。”
康熙点点头,“这是北边俄国人呈贡的,可是他们能有这么好的玩意?”
这话是问我吧?我连忙低着头,谦恭地说,“准是他们找不出好玩意孝敬主子爷,所以从别的地方买来进贡的。”
“感情是慷他人之慨。”
我讪笑道,“是借花献佛。”
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下来,“是借花献佛!”
我心底暗笑,把您和佛祖相提并论,这总不至于有什么把柄被治罪吧,原来间接拍拍龙屁也是挺好玩的。
“储秀宫没有见过这种玩意吧?”
“天下都是主子爷的,主子爷想让谁见什么,就能见什么。”
康熙狡黠地微笑着,“怎么,替你的前主子打抱不平?”
“主子爷隆恩似海,惠妃娘娘无不时时刻刻为主子爷祈祷身体安康,祈祷我大清国运昌隆。奴婢来乾清宫前日日夜夜受娘娘教诲,只知为主子分忧,不知有它。”
康熙哈哈大笑,“惠妃还真是会调教人,看来你是懂了在宫中的为婢之道。”
“是,娘娘教诲,奴婢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谢万岁爷夸奖,奴婢汗颜。”
“听说你前些日唱了个曲,很是有趣?”
感谢无孔不入的密探们辛苦的侦查,感谢后宫女子们不厌其烦的八卦,感谢我没有过多的胡说八道。“回禀陛下,不过是山野小曲,粗俗的很。”
“哦?”继续敲了敲桌子。
好吧,我知道不唱也得唱,死了都要唱!“回禀主子爷,这个曲儿不适合今天的景致,奴婢换一首别的吧。”
“准。”
真想挠挠头踱几圈,可惜我还跪在地上。
“起来唱罢。”
“嗻。”
低头想了想,挑首欢快的歌吧,总不能对着康熙唱“快使用双节棍,吼吼哈嘿……”
“我看到满片花儿都开放,隐隐约约有声歌唱。开出它最灿烂笑的模样,要比那日光还要亮。荡漾着清澄流水的泉啊,多么美丽的小小村庄。我看到淡淡飘动的云儿,印在花衣上。我唱着额娘唱着的歌谣,牡丹儿绣在金匾上。我哼着阿玛哼过的曲调,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一直不停唱。叶儿上轻轻跳动的水花,偶尔沾湿了我发梢,阳光下那么奇妙的小小人间,变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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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听完,点头笑了笑,目光有些悠远,似是想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似想起了他此刻最大的敌人……那个死也不肯投降的噶尔丹汗。
“你说他是不是一个英雄?”
“成王败寇,他若死最起码给草原带来了和平,而且他身为活佛,不应与政而该好好的修行,度天下万民。”不自觉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突然想起,我面对的是康熙!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来不及考虑疼痛,腿没了咱可以当身残志坚的年轻人,脑袋没了就只能当死人了,“请陛下恕奴婢妄议,奴婢万死万万死。”
李德全来得恰好及时,他端着个托盘进来。康熙看也未看,“今个不翻牌子了。”说完他看了我一眼,吓得我直想钻到书案底下。连李德全也是笑得一脸ju花,满脸暧mei。
“摆驾南书房。”说完他起身走了,李德全也走了。我呆呆地跪在那里,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一会儿的月亮。
原来这就叫出师未捷!穿越女不好混,我算是知道了。可是,不能以生命为代价啊!我,我不要这么悲壮好不好!
不一会有个小太监跑来,“萦雪姑姑,主子爷说你今天唱得曲很好,赏御米粥一碗。”
哭笑不得,我是感谢他知道我肚子饿的咕咕叫,还是诋毁他富有天下却抠门的只赏我一碗米粥?
磕头谢恩后,我讶异地问:“请问这位小哥,我要到哪里去喝粥?”
小太监脸一红连忙摆手,“奴才不敢,萦雪姑姑叫我小豆子就是。主子爷说让你去南书房……”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到,这个康熙他很无聊吗?既然是去南书房,一起去便罢了,这不是欺负我不认识路吗?
“小豆子,你认识去南书房的路吗?”
小豆子点点头,“我在那边当值……”
真是个好孩子,我笑眯眯的看着他,心里早忘记我也是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
看来我只能和早睡早起绝缘了,谁不知道康熙是位勤勉的皇帝,他今个都没招人侍寝……看来是要挑灯夜战直到天亮。
边走边聊地跟着小豆子去了南书房,老样子,跪地,磕头,三呼万岁。康熙点点头,“起来吧,后面灶上还热着米粥,带她去吃吧。”
我又跟着小豆子去后面,喝了碗御米粥,也没敢吃别的,多吃一口都是抗旨不遵……
吃完,低着头,回到南书房。顺便奉上一壶贡菊,刚才过去的时候看见他茶碗里没水了,想要来壶大浓茶烧烧他,又恐小命不保,只得按照以前伺候老爹夜算账本的标准吩咐茶水间弄了壶消火的ju花茶,省得这条霸王龙四处喷火。而且小豆子也说,常日里冬天康熙喝得都是ju花茶。想来,这位帝王也是心烦事多。
只是我突然想起那条绣了银蝶的锦帕,不知道康熙是不是顺手就扔了,反正做工比贡品差得不是一星半点。问题它是我要给胤禩的啊!否则我就亏欠着他啊!我也不敢出言询问,只当是丢了吧,亏得我百年不遇的起了兴呢。改天再绣一个便是,可怜我的手指头啊!注定是要当筛子的命了!
李德全照样是往后一站双眼微阂,我想他是在周公与康熙间穿梭。可惜我没有这本事,还要看着壶里的水,砚台里的墨,只得瞪着眼睛数羊,不对这个会催眠的。那就背诗吧,可是知识就是力量,我更困了。记得军训站军姿的时候,无聊地时候我会唱歌,那就默默在心里唱歌吧。古今中外,美声、民族、通俗,恨不得连那几本戏文都哼上一遍。
心里正唱着“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闲事,不登门……”
“胡闹!”一声暴喝吓得我差点没把李玉梅扔到火星上去。
李德全自是习惯了这种事情,只是睁开眼皮,给康熙倒了杯茶。看我很有天分吧,早就知道他会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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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我我我我我我,突然觉得,康师傅还是不错的,此时是康熙三十六年的说,遥想此时的他,一定是意气风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