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凡也有过犹豫,她自然是想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可离开了去哪儿,这是个大问题。
若是没有夺储的动荡,若是她寻寻常常的在京城还有个安身立命的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离群孤雁,漂泊无依,就算是任了性去各处转转,总有回家的那一天,心里也不凄惶,不论在哪儿,总会有所留恋,有所安慰。
可如今,京城成了是非之地,所谓的家也早就支离破碎,亲人不亲,骨肉之是薄如冰炭,她竟似丧家之犬,要遮遮掩掩的逃离京城都,她更萌生了离开就不再回来的念头。
因此湖青驾车,问她要去哪儿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瞬间的犹豫。
她自认不是什么英雄了得的巾帼,就算明知道沈青澜的消失大有文章,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怀柔察探一番才是,可她又隐隐觉得,自己去了说不定只会添乱,反倒怀了他和安王之间的大事。
最重要的,她心里渐生去意。
不只对京城毫无留恋,就是对安王府,对沈家,对沈青澜,也没有了一丝眷恋。能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对她来说是个更好的机会。
想着活了两辈子都只在北方打转,她无意识的便说了一句:“往南吧。”
楚亦凡虽不算太过孱弱,但她天性畏寒怕冷,除了盛夏,几乎一年三季手脚都是凉的。如今北方正是隆冬,冰天雪地,寒意袭人,楚亦凡十分不耐,不如往南,好歹还暖和些。
湖青自是无所谓,从小就是天南地北跑惯了的,因着机缘巧合才到了楚亦凡的身边,就因为她略有些拳脚功夫,楚亦凡才偷天换日,让泓蓝把她从沈府带了出来。
她只当楚亦凡不过是散心玩耍,因此一待楚亦凡定了方向,便扬鞭驱车出了京城,只管一路往南。
海阔天空,心情也就不那闷了,连楚亦凡都不自觉的露出了一点笑脸。湖青把沈府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因着大爷的事,沈夫人悲痛欲绝,身体每况愈下,请了太医,开了药,她也吃不下,还是泓蓝姐姐苦劝,说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没准三爷就回来了,夫人总不好让三爷接二连三的遭受打击……夫人这才勉强打点起精神喝药,但晚上总也睡不好……”
提到沈青瑄,楚亦凡便问:“沈夫人可有着人打听他的消息?”
“问了,但都说不知道,这三爷也是的,这么大个人,遇事就往外跑,也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还连个消息都不往家送……”
楚亦凡没吭声,只是两人在客栈住店的时候,吩咐湖青去街上买了许多纸和颜料来。
湖青问:“姑娘买这么多纸做什么?一路上行色匆匆,您要是闷了不如奴婢去给您淘涣几本书来看……”
楚亦凡摇头:“书倒罢了,你且去打听打听陇中的匪乱如今怎么样了……”湖青自换了男装出去。她本就生的粗眉大眼,略加收拾,就是一个面貌清俊的小厮。
楚亦凡则在桌前,调好了色彩,铺纸准备作画。可一时却不知道画些什么,凝神半晌,也只是苦笑了笑,复又搁下笔来。
湖青很快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带进来一阵寒气,跺着脚,呵着手,一张嘴则全是白气。因着屋里暖和,她睫毛上的寒气就凝成了水珠,一时有些模糊着睁不开眼。
楚亦凡递了帕子过去,道:“擦擦眼睛吧。”
湖青也就没客气,等到眼睛舒服了,这才道:“好冷的天啊!”
楚亦凡则又递过去一碗热茶。湖青接过来才后知后觉的羞惭着道:“婢子无状,怎么敢劳姑娘服侍。”
楚亦凡啐她:“接都接了,服也服侍了,还不快喝口茶暖暖身子。”
湖青暖和过来了,这才坐下来道:“奴婢都打听清楚了,陇中的匪乱初时还只是打着反对圈地的名头,到最后便越演越烈,烧杀抢掠,攻击府镇,抢了粮仓,号称劫富济贫,要另立朝廷。陕西总督陈立善初时还能对抗一二,谁知这些土匪倒有些本事,常出奇兵,还烧了总督府。到最后陈立善束手无策,向甘肃总兵刘钦左借了参将陈骁英,率领三万人,这才平息了匪乱……”
楚亦凡知道陈骁英与沈青澜兄弟交好,在京城也不过就是个寻常的世家子弟,因着长辈们宠爱呵护,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倒不想还有这等本事。
想着虽然号称匪乱,可却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平民百姓,因为土地被占,流离失所,不得已才揭竿而起,如今却做了无妄的冤死鬼,不免神色黯然。
湖青倒没看出她情绪上的震荡来,又道:“婢子还打听出来了一个好消息,姑娘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楚亦凡抬眼,看她满脸笑意,想来的确是好事,便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是三爷有消息了?”
湖青啊了一声睁大眼:“姑娘怎么猜出来的?”
楚亦凡笑笑,道:“懵的。他现下在哪儿?”
“要说三爷也是胆下,竟私下带着柏青一路西行,从大同取道,去了甘肃投到了甘肃总督齐钦左的门下,这回陈将军去陕西平定匪乱,他也跟着去了,听说因为立了战功,还封了游击将军,仅次于参将,好歹也是从三品……”
当初沈青瑄离家出走,避祸是真的,赌气也是真的,沈家子孙没有科考武举的先例,他若不想安生的享受先人所遗留下来的富贵荣华,也就只剩下了投军这一条路。
虽则年轻气盛,但好在他常年跟着安王在禁卫营中摔打,又肯吃苦,投军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如今小立战功,不愁将来没有出头之日。再者他跟着陈骁英,也能让人放心些。
楚亦凡对陈骁英了解不多,但他在京中并无恶名,况且家风甚是严谨,又与沈家素来交好,想来定会帮衬沈青瑄一二。
楚亦凡倒是真正的放下心来。
不管沈青澜到底如何,还有沈青瑄,沈家也就不至于彻底没落。沈青瑄有出息了,沈夫人也能心下稍慰。
湖青还在一旁建议:“姑娘,既然得了三爷的下落,不若给沈夫人送个消息吧……”
楚亦凡没吭声,平静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湖青悄悄打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楚亦凡却轻笑一声,道:“三爷不是小孩子了,一旦稳定下来,我想他会跟沈夫人联系的。再说,到底三爷的情况如何,我们也不清楚,到时候语焉不详,反是白白的让沈夫人挂心。”
湖青自是考虑的不多,想了想,哦一声,道:“也是,倒是婢子性急,一想到沈夫人定然思子心切,早一日得了三爷的消息最好,却想的不够周全,若是话只说半截,还真不如不说,到底是姑娘想的稳妥周全。”她忽然仰起脸道:“姑娘,要不咱们去找三爷吧……”
楚亦凡托着茶杯的手就是一抖,惊讶的问湖青:“你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来?”
湖青眨巴着大眼睛,眼里没有一点杂质,清澈纯粹的像是轻浅的小溪,一眼就能看到河底,她道:“横竖姑娘也不知道去哪,京城又乱糟糟的,沈家又是这般,我们去找三爷,还可以说是劝三爷回家看看,他不听旁人的,总归要听姑娘的,顺便姑娘也散散心……”
她想的很是简单,全然不想楚亦凡有什么立场劝他回来,也不想沈青瑄一旦有了职务在身,便不能随时随地说回京就回京了,她更不知道楚亦凡压根就没想再和沈家有什么关联。
可越是面对这样简单纯真的人,楚亦凡越是无计可施,她微蹙眉头,道:“由这到甘肃,天遥地远不说,这一路又只有你我二人,况且名不正言不顺,也断没有我只身跑去找三爷的道理……容我想想再说。”
湖青还要再劝:“姑娘和我一样换了男装,只说去投亲,找到了三爷再细说端详不就成了?就算是将来沈夫人知道了,姑娘也是事急从权,又是为了三爷好,想来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楚亦凡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湖青的耳垂,道:“你以为用脂粉把耳洞糊了,把声音弄的粗哑了你就真是男人了?外人一打眼,就知道你是女子,更何况是我?”
湖青打量楚亦凡,点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奴婢个子还高些,可在男人堆里就算矮的了,姑娘可就更娇小玲珑了些,还有……”
她的视线落在楚亦凡玲珑的身子上,不由的红了脸,微微有些语吃:“还有……”
楚亦凡接话道:“还有行动做派,也不是装能装出来的。再有你这一身的脂粉香,自己不觉得,别人难道就都是傻子?”
湖青抬起袖子闻了闻,道:“果然是有一点儿。那怎么办?”她垮了脸,说不出来的失望,就像个三岁小孩儿,因为自己的目的没达到,便灰心丧气起来。
楚亦凡安慰道:“别急,既然三爷有了下落,就好过我们同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碰乱撞,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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