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回到家,先叫了楚亦清进来问话。又把楚亦可身边的大丫头雏菊也叫过来问了好半晌,这才疲惫的靠坐在隐枕上,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张妈妈亲手倒了杯茶递过去,陪笑道:“姑娘年纪越大,反倒心思越小了,太太也不必着急,凡事慢慢来。”
柳氏叹了口气,道:“都是我平日太骄纵她了。金枝玉叶一般的养着,何曾有过一点半点的挫折?反倒越是这越样,越养的她不堪磨折。”
张妈妈道:“那太太打算怎么着?”
柳氏张了张嘴,叹了口气。能怎么着?如今也不过是见机行事罢了。可好些话,不是和张妈妈能说的。她只挥了挥手,阖上了眼睛。
张妈妈不敢多打扰,小心的替她盖了薄被,悄然退了出去。
柳氏心乱如麻。
她就说,为什么今天太子专程跑过去要见什么楚亦凡,送什么见面礼,还当着众位夫人的面说什么“太子妃体弱多病”,甚至还有意无意的指责楚家失之教养子女之嫌,原来都是有目的地。
他竟是先见过了可儿的。
难道说,他真的看中了可儿?
可这绝对是不行的。柳氏一生所爱,除了嫡长子楚亦清,剩下的几乎都倾注到了楚亦可的身上。她聪明美丽,温柔体贴,此生只该寻得合适的良人,和和美美的过一生,而绝对不能掺和到皇家去。
且不说如今太子势弱,有安王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未来吉凶难卜,就算是他如今的太子妃过世,打着的是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迎楚亦可入门的主意,柳氏也是不情愿的。
普通人家,妻妾就是不可调和的死结,皇家更甚。哪个皇上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这还不算三五年选次秀,一拨又一拨,有多年年轻貌美的宫妃虎视眈眈的觊觎着后位?
可儿再貌美,总有人老珠黄的时候,谁人能抵得过青春的消逝?那会色衰爱驰,自己的身家都未必能保,还谈什么夫妻感情?难道真的要让可儿守着一个皇后的虚名,悲凄孤苦的过完下半辈子?
可这些担忧,无法跟人提起。张妈妈不过是个奴才,她只会觉得,做太子妃,做皇后,那是楚亦可一辈子的幸运,是楚家、柳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是亲娘,谁会真心替儿女的幸福着想?
跟楚鸿程提?说出这些担忧,只会招来他一顿怒骂吧:什么妇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之类,说不定他一生气,登时就主动去跟太子私下达成什么协议去了。
到时候乾坤不可逆转,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不跟他提也不成,毕竟接楚亦凡回家的事迫在眉睫。
听安王妃的意思,她虽未加阻拦,可也并不多赞成接楚亦凡回来。这安王夫妇也是一对没事吃饱了撑的,专管旁人家闲事的人,带好自家小世子,过好自家日子不行么?干吗要掺和楚家的事?
一个小小的庶女,在楚家都不多受待见,偏生在安王府这么得他们夫妇的青眼,真不知道这一对夫妻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柳氏在这生闷生,在心底抱怨,却完全忘记了楚亦凡可是她当初亲自推搡到安王府去的。
柳氏说是歇息,也不过略躺了躺就起身了。府中事忙,需要她劳心劳力的地方多了,别的都可以放放,楚亦可的生辰是不能不亲自过问的。
等到柳氏看过了宴客名单,问过准备情况,天都快黑了,楚鸿程回了家,一进门就问:“今儿听说安王和沈家三小子打起来了?”
柳氏一边替他宽着外衣,一边道:“可不是,说来说去,还是因着小六儿才闹起来的。也不知道沈家三公子从哪听说的,说小六是老爷送过去做童养媳……”
楚鸿程的思维跟柳氏想的就是不一样。这样一件小事,他想到的就是朝堂风云的变幻,一时沉吟不语,只端着茶凝神细思。
柳氏笑道:“妾身倒是觉得,小六儿毕竟是楚家的女儿,在安王府一直住下去不是个事儿,不如把她接回来……”
楚鸿程猛的掉头,没好气的瞪了柳氏一眼,道:“你在说什么?当初送可是你送出去的,如今看她得了势,你说接就接回来?她如今不只是楚家的庶女,也不只是安王的义女,还是太后亲封的郡主,她回来,你让她住在哪儿?”
柳氏只是想替楚亦可出一口气,虽然想到这点,但想着本朝毕竟孝义为先,就算接回来也不为过,却没想过接回来之后如何。被楚鸿程这么一吼,立时觉得有些委屈,低声辩解道:“这又不是妾身的主意,是太子殿下都看不过眼了,才当着安王妃和诸位夫人的面暗示了一句……”
楚鸿程看过来,道:“太子?”
柳氏为了开脱自己的责任,慌忙点头,道:“他特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太子妃病弱,还给小六送了好贵重的一份见面礼,并再三邀请她过到太子的府上做客……”
犹豫了下,到底没敢说太子曾挟持了楚亦可说了好些话,又把他的凤玉牌给了楚亦可。
楚鸿程唔了一声,喃喃道:“太子,安王,沈家,楚家……如今就连沈恩琪都开始有女许两家了啊。”
沈恩琪,就是沈青澜的父亲。
柳氏一怔,问:“老爷,您的意思是?”他一向是坚定的太子党,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连他也犹豫不定,开始决定把砝码压到安王身上了么?
楚鸿程冷笑一声道:“太子虽是太子,却毕竟只是太子,将来的事,谁也料不准。”他打起精神,耐心跟柳氏解释:“你只知道沈家三公子和安王打架,却不知道他们的赌注是什么,沈青瑄已经向安王承诺,他以后任凭安王驱驰。”
柳氏啊了一声。沈青瑄是个孩子,他的承诺,无心人自然不会当回事。可他所代表的毕竟不只是他自己,也不只是普通的世家一族,而是代表了沈候爷和他身后一系嫡派的势力。
谁敢保证沈青瑄的随口保证,不是经沈候爷的授意?若果真如此,安王又岂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楚家好不容易才通过楚亦凡和安王取得了紧密的联系,怎么能轻易的说撤回来就撤回来?也难怪今天安王妃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说小了,是楚家过河拆桥,说大了就是楚家忘恩负义。真要是安王恼了楚鸿程,楚家将来还有什么立足的余地?
柳氏喃喃的道:“怪不得……安王妃说要和安王商量商量。”
这可不是一件寻常接女儿回家的小事,而是涉及到朝堂联盟的大事啊。
楚鸿程叹道:“你也太冒进了些,别人说一句话,你就上赶着给人当枪使。明儿个你去看看小六,好好安抚安抚她,务必叫她在安王府长住下去。”
事到如今,柳氏还能说什么?只得讪讪点头,道:“妾身知错,这小六儿竟是接不得的了。”
“不只不能接回来,还不能再这么对她。赶明儿个我修书一封给老家,请族长替小六儿上了族谱,以后就把她寄养在你的名下。”
柳氏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盯着楚鸿程,竟似痴了一般。一句简单的话,就把楚亦凡由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微庶女变成了嫡女!
楚鸿程只无耐的叹了口气,道:“罢了,我知道委屈了你,可是为着楚家着想,你且忍忍吧。”
一句话,说的柳氏眼泪都出来了。回想前尘往事,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上前把楚鸿程挠个满脸花。可她也知道,不管自己怎么闹,到了还是得听楚鸿程的。
只有他好了,她和一双儿女才会好。
左右那女人已经死了。人死万事空,她拿什么和自己争?就剩一个楚亦凡,不过是个孩子……
有再多的不甘,柳氏也只是堆出一个勉强的笑来,道:“妾身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老爷的前程着想,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妾身都能忍得。”
柳氏登门向安王妃道歉:“臣妇那日鲁莽建言,也着实是老爷思女心切,想着在可儿生辰那天一家子团圆团圆,热闹热闹。是臣妇不会说话,倒让王妃娘娘误会了……”
说了一箩筐好话,总算是把谎圆了回来:“还有一件喜事,族长回了信,说是凡娘的名字已经上了族谱,怜她自幼没了亲生姨娘照拂,只怕将来说亲时多有不便,故此寄养在臣妇名下,也算得是嫡**……”
胡氏自是替楚亦凡高兴,便代她答应了回楚家去给楚亦可庆贺生辰。两人好说好谈,柳氏总算是放下一颗心,回到车上,揉着快笑的麻木的脸颊,疲惫的叹了口气。
楚亦凡却诧异的问胡氏:“楚家族长远在西北,怎么反倒会修书上京要把我寄养在嫡母名下,又写入了族谱?”据她所知,就是双胞胎姐妹都十岁了,都还没入族谱呢。
胡氏笑道:“楚家族长哪里知道京城的事,写谁入族谱,他也不甚关心,说来说去,还不是楚大人一句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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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楚亦凡来说,嫡女的身份的确是意外之想,不过于她未必是一件幸事罢了。***(未完待续)